幢幢的烛光笼罩着洛白,给她白皙的皮肤,也染上了温柔的昏黄之色。
她秀眉紧蹙,眼眸犹如桃花春水,可那份潋滟的秀美中,却带着一股子认真和刚毅。手起刀落,她手法精准,焦黑的尸体在她的手中,宛若一件任她把玩的艺术品。
别说是女人,就是见惯了生死的男人,在对尸体动刀子的时候,怕是也难如此沉静,面不改色。
王路第一次瞧见这样的场面,不由的有些失神。
就是这片刻的工夫,洛白已经剖开了死者的尸体,“腹部无肿胀,脏腑无变色,无中毒症状。胃液中残存少量酒液,并无其他的东西。”
“这说明什么?”
王路的问话洛白听见了,却没有回应。
一边收拾尸体,洛白一边凝眉思量。死者手脚没有被束缚的痕迹,没有醉倒,没有中毒,从脏腑的状态来看,也不存在隐藏性的疾病。一个清醒健康,行动自如,在火势扩大之前完全有能力自救的人,偏偏就这么死了……还是浴火起舞,在众目睽睽下死的……
也难怪王路会把柳如月的死,跟鬼神扯上关系。
凶手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才会做的这么诡异,可查起来又毫无痕迹?
“王管家,画舫停在哪?”
“停在沁芳湖西岸的千秋亭后边,那来往的人少,事出突然,京兆府只得把画舫拉去那暂停。那画舫烧的并不严重,现场的东西都保持原样,有人看守着,不会被破坏。老奴已经打点好了,咱们随时可以过去查看。”
“那等一下咱们就过去。”
画舫是第一案发现场,柳如月之死的蹊跷,或许能在那找到些答案。
说着,洛白收拾处理尸体的速度,不由的更快了两分。
王路还以为,洛白验尸过后,就会回客栈休息呢。毕竟时辰不早了,女子多娇,受不得累,也是人之常情。可显然洛白对待这件事的态度,比他最初预想的要好的多。
心里惦记着夜晟泽,王路乐见其成。
马车是现成的,在洛白处理好义庄的事后,王路便带着她去了千秋亭。柳如月出事的画舫,就停在不远处。
秦楼楚馆向来是不缺银子的地方,为了招揽客人,营造气氛,他们也舍得砸银子。柳如月和夜晟泽乘坐的画舫,是醉红楼在一个月前新买下来,专门供姑娘们游湖待客用的。站在岸上,只单单在外面看,也不难看出这画舫装点的颇为精致。而且,也确实如王路说的那般,这把烧死了柳如月的大火,还真没有太波及到这画舫。画舫四周系着的红绸,挂着的珠帘,全都好好的。
不过,最吸引洛白的,还是挂在画舫东南角的一串风铃。夜风轻拂,铃声清雅,直抵人心。
洛白站在岸上,望着那串风铃出神。
王路瞧着,不禁开口询问,“洛小姐,这风铃可有何不妥?”
“一般人的画舫挂串风铃,清音入耳,声传十里,倒也雅致。可这东西挂在了秦楼楚馆的画舫上,难道不怕恩客嫌弃声音太大,扰人醉生梦死吗?”
“这倒是。”
王路定定的看着风铃,也附和着洛雪念叨。
“以前也没见谁家青楼的画舫挂风铃啊,不是应当挂绘美人图的八角宫灯吗?尤其是今夜,八月十五,游湖赏月观灯,这画舫上更应该挂花灯才对啊。而且,洛姑娘你瞧瞧,画舫其他的角,挂的可都是花灯,怎的就东南角成了风铃?”
听着王路的话,洛白一双如水的眸子,不禁微微眯了眯。
的确有些不对劲儿。
“王管家,一会儿劳烦你找个人把风铃解下来,随着画舫内的其他证物,一起带回去。”
“好,”王路应着,随即招呼了个人去办。
洛白也不耽搁,她顺着船头上了画舫,这里正是柳如月烧死的位置。
原本画舫涂了朱漆,显得华贵整洁,可现在那朱红的颜色,却更衬得船头中间被火烧的位置,漆黑凌乱,有些突兀。更奇怪的是,整个画舫,就只有这么一块被烧过。而且,若是细看的话,依稀能够从那片黑灰之中,看出柳如月倒下时的形态,头朝外脚朝内。
洛白蹲下身子,用手轻轻摩挲过被烧的位置,很快,她的手就顿住了。
“王管家,劳烦给个灯笼。”
“来了。”
王路应着,忙另外提了个灯笼过来洛白身边,给她照亮。
洛白把拎着的匣子放在地上,从里面找出一块干净的素帕来,轻轻擦拭过她刚刚触摸的地方。在那一片黑灰的下面,是一道半掌长的刮痕,大约有拇指宽,左深又浅。洛白顺着这条刮痕的位置,上下又全都清理了一遍,只是其余的地方,或平平整整,或烧的太过严重,倒是没能再找到同样的痕迹。
纤纤玉指一边摩挲着刮痕,洛白一边凝眉思量。
片刻之后,洛白看向王路,“王管家,我记得你说过,柳如月出事的时候,世子爷在另外的小船上。那小船呢,现在在哪?”
“就在画舫外边系着呢。”
“好,那劳烦王管家着人准备素帕,墨汁,再将小船拉到画舫前头来。”
虽然不太知道洛白要做什么,可王路知道,这些东西一定会对救出夜晟泽有用。看着洛白,王路的眼神亮亮的,“洛小姐稍候,我这就去让人把东西都备齐了送来。”
“有劳了。”
浅笑着回应,洛白起身掀了珠帘,便进了画舫。
一进来,洛白就看到了一扇刺绣屏风,上面绣着一位穿红色襦裙的女子,舞若惊鸿,翩翩欲飞。在屏风的右上角,绣着晏几道的两句词: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单论绣工,这刺绣屏风倒也算不上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可屏风那笙歌曼舞,纸醉金迷的感觉,倒是极应景。尤其是屏风上的女子,腰肢纤纤,彩袖飞扬,似乎能勾人魂儿,任谁过来都忍不住要多看两眼,这才是它最珍贵的地方。
也难怪夜晟泽会不听劝告,跟着柳如月一起上画舫。
一幅刺绣都如此勾人,更何况是那活生生的天仙佳人?瑶琴未起,滴酒未尝,只一句柔声细语,一眼秋波荡漾,怕是就能让人醉死在这了。
洛白心里暗暗寻思着,之后便绕过屏风,打算去里边瞧瞧。
可只一个错身,她就顿住了脚步。
画舫内铺了大红的毯子,在屏风底座木脚的边上,毯子上有两处凹陷,凹陷位置的绒结已经被压扁了,那痕迹与底座的木脚大小相当。洛白起身稍稍用力,将屏风移开,就发现眼下屏风底座的木脚下,不曾有那般深的凹陷,可这里却有一处绒结被钩破了。
有人动过屏风。
而为的……大约就是遮住这钩破的绒结。
洛白的眸子微微亮了亮,之后她绕过屏风,画舫内的布置尽收眼底。
临近屏风的桌上摆着酒菜,菜色精致,这都是上画舫之前,从邻近沁芳湖的百味楼订来的。只不过菜虽好,却并没有动过几箸。也的确,能上这画舫享乐的,又有几个是冲着山珍海味来的?这些东西,吃与不吃,都不重要。桌子左边临窗的位置,放着一方矮榻,榻上软枕锦被一应俱全,大红色的鸳鸯花纹里,隐隐泛着脂粉香。矮榻不远处,还放着一架箜篌。
整个画舫内部并不算太大,却十分整洁,不见丝毫凌乱。没有烧过的痕迹不说,也没有任何打斗挣扎的痕迹。
洛白粗略的打量了一圈,心底有数了,这才一一细看。
她最先查看的,就是桌上的酒菜。
入口的东西是极讲究的,可也是极容易做手脚,把一个人弄晕的。洛白一一的查看,很快她的目光,就汇聚到了酒壶上。
上好的耀州青瓷,青中泛绿,晶莹滋润,上绘飞鹤腾云图,精致典雅。
重要的是,这是一个两心壶。
抬手轻轻晃动壶身,里面酒水犹在,洛白打开酒壶细细的闻了闻,有淡淡的酒香,当然,里面还隐隐夹杂着一股不属于酒水的味道。洛白又看向两个酒杯,一个酒杯边缘染着浅淡的口脂,显然是死者用过的。而另外一个,应当就是夜晟泽用过的。将不染口脂的酒杯放在鼻尖细闻,洛白的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从匣子里掏了崭新素白的布袋子,洛白小心翼翼的两个酒杯,连带着酒壶一起,全都装了进去。
收好后,她才又去查验其他的东西
这是第一现场,洛白查看的非常细致,生怕有一点错漏。
可是,这画舫内干净的诡异,除了刚刚发现的酒壶,已经屏风下的问题之外,她几乎找不到凶手的一丝影子。仿佛除了夜晟泽,还有死者,这里从不曾来过其他人一般。
想着王路说的柳如月死时的样子,再想想王路说的那些柳如月被鬼附身了的话……
洛白不由的打了个激灵。
月色伴着晚风,顺着窗口的珠帘散落进来,空荡荡的画舫里,仿佛瞬间就多了几分阴森感。连带着刚刚看去,屏风上妩媚妖娆的女子,一下子也更多了几分邪恶和狰狞的感觉。
洛白眉头紧锁,就在这时,她听到画舫外,突然传来了王路的声音,“什么人?来人,快……快把她抓起来。”
“是。”
“在那边,抓住她!”
“快,快!”
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夹杂着混乱的脚步声,一下子将这宁静的夜色撕的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