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皓月高悬。
皎白的月光宛若银霜流水,散落在燕京城中,与四方街愈燃愈亮的灯光烛影相辉映,给那份团圆的熙攘,平添了几分清冷的味道。
清风酒馆,坐落在青阳街的东头。
临近秦楼楚馆林立的云柳巷,这本是个热闹的地方。只是十五月圆,燕京城里在沁芳湖畔办了玉街灯会,人都奔着看灯赏月去了,这小酒馆反倒空了下来。再加上临近子时,时辰也不早了,这人也就更少了。
酒馆里,西边临窗的位置坐了两个客人,均是素衣打扮。一壶花雕,一盘酱牛肉,再加上两碟小菜,边吃边聊,甚是惬意。
“听说没,今儿一早,永亲王府的世子爷,被个姑娘堵在醉红楼门口了?”
对面穿着青衫的客人闻言一笑,不以为意。
端着酒盅仰头一饮而尽,他这才幽幽的开口,“那位爷,可是燕京城里出了名的风流纨绔,这十日里,就有八日是在青楼醒来的,不是醉红楼,就是怡红阁,再不就是飘香苑,万芳园。被人堵门也不是第一次了,这有什么稀奇的?”
“这次可不一样。”
“不一样?难不成,这次堵门的姑娘,是他未过门的夫人?”
“那倒不是,”用筷子夹了一块酱牛肉,塞进自己嘴里,那客人笑着摇头,“这次堵门的,是一个年轻姑娘,与这世子爷倒是素不相识。人说她穿一身白衣,面上不施粉黛,头上不点珠翠,唇红齿白眉眼如画,裙裾翩跹飘飘若飞,就跟那画里走出来的仙女似的。这还不是重点,据说,她拦了世子爷之后,开口便说他印堂发黑,若是继续混迹青楼,会有牢狱之灾。”
青衫客人听着,不由的发笑。
“笑话,那可是永亲王府的世子爷,永亲王的独子,当今圣上的亲侄子,谁敢关押啊?还牢狱之灾……这怕不是那姑娘为了博世子青眼,想的怪招吧?”
“那谁知道呢?”
摇摇头,说的兴致勃勃的客人,顺手端了酒壶又倒了一盅。
“那位爷也是个不信邪的主,这不,刚一入夜,他就登了醉红楼花魁的画舫,到沁芳湖游湖观灯赏月去了。”
“出身侯门帝王家就是好啊,背后有永亲王做靠山,就算天塌下来也不用怕。什么牢狱之灾……是不是真的还两说呢,就算是真的,谁又能困住这京城第一纨绔?瞻前顾后,不如及时享乐!十五月圆佳人在侧,观灯赏月,游湖笙歌,羡慕啊……”
“可不就是这话。”
两个人说说笑笑,话题很快就转移到了其他的地方。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在他们不远处的位置,坐着一个姑娘。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身着一身白衣,头上戴着一支白玉簪,素雅安然。
她就是那两个客人嘴里说的,那个把永亲王府的世子爷,堵在青楼门口的姑娘。
洛白!
一边饶有兴味的听着两个客人说话,洛白的纤纤玉手,一边轻轻的摩挲着一支卦签。上乾下坎,伏羲六十四卦第六卦,天水讼。
轻轻的摇摇头,洛白透过窗子,缓缓看向外面。
夜晟泽不听她的,上了画舫夜游沁芳湖,已成定局。临近子时,时辰也差不多了,这一劫他注定是逃不过了。
不过,这倒是她的机会!
洛白正想着,就见一行人,急匆匆的进了酒馆。走在最前头的,是永亲王府的管家王路。双眸在清风酒馆中打量了一圈儿,之后,他快速走到了洛白的桌前,微微福身施礼。
“请问可是洛小姐?”
洛白轻轻点头,玉指微旋,将手中的卦签调了个方向,收入袖中,她缓缓起身。
“走吧。”
王路瞧着洛白一副对所有事了然于心的模样,不由微愣。
若说之前,他只是对今早发生的事略有耳闻,对洛白的本事还有几分疑虑。那现在,他倒是有两分相信,洛白能救他家世子爷了。
走在洛白身侧,王路带着人出了清风酒馆,直奔京兆府大牢。
路上,王路也跟洛白说了情况。
永亲王世子夜晟泽,今夜随醉红楼花魁柳如月一起,登画舫游湖赏月。
本也好好的,可就在半个时辰前,那画舫突然起了火。那火烧的邪性,画舫倒是没烧的如何,可柳如月却浑身燃着大火,被活活的烧死在了船头。因为玉街灯会就在沁芳湖畔,岸上赏灯的人不少,好些人都瞧见了柳如月被烧死的场景。
虽说画舫在湖中央,离的远了些,可那场面着实骇人。
还有人说,他们在岸上隐隐约约的,还听到了柳如月死前的哭叫声……
尖锐悲戚至极!
最让人奇怪的是,柳如月明明就在湖中,她浑身燃着大火,临水却不跳湖自救。相反,她身上起火之后,还在船头翩翩起舞,像是被鬼魅附体了似的。
“当时世子爷在哪?”
听着问话,王路不敢隐瞒,“当时,世子爷在画舫不远处的一条小船里。”
“小船里?”
“是,世子爷当时不在画舫上,只是他也说不清楚,他为何会出现在小船上。至于画舫为何会起火,柳如月又如何会被烧成那般模样,他也一无所知。”
洛白挑眉,“画舫上的船工呢?”
“按照往常的规矩,画舫一到湖中央,撑船的船工和伺候的人,就会坐小船离开。一般要一两个时辰之后,或是过了夜,才会再回到画舫上。所以,当时画舫上并没有其他人,也是因为这,柳如月出事后,世子爷才更难解释。”
这也是为什么,夜晟泽会被扣在京兆府。
事发后,有人往永亲王府递了话,永亲王已经在派人查了。而夜晟泽则让王路来找洛白,说想见她。
……
京兆府大牢。
原本就阴暗潮湿的地方,在夜里更多了几分阴森感,走在里面,隐隐能闻到一股子霉味儿。好在,没走太久,洛白就见到了夜晟泽。
到底是永亲王府的世子,跟普通的犯人不同。
大约是有人打点过,夜晟泽所在的牢房倒还算清爽干净,周围没有其他的犯人不说,牢里的桌上还铺了桌布,上面摆了鎏金的兽首香炉,正燃着香,倒是把牢里杂七杂八的味道遮盖住了。至于夜晟泽,身着一身紫色华服,正坐在桌边品茶,神态怡然。那优哉游哉的模样,仿佛不是在蹲大狱,而是在自家后院消磨时光。
听到脚步声,夜晟泽缓缓侧头,看向洛白。
桃花眼微微上扬,夜晟泽勾唇痞痞的轻笑,“洛小姐来的倒是快,可是心里头惦记本世子了?”
将夜晟泽的轻浮调侃看在眼里,洛白耸耸肩,她脸不红心不跳的回应,“凶煞天降,厄运缠身,头上利刃高悬,小命随时不保,世子爷这样,倒是该让人多惦记些。”
“呵,有意思。”
轻喃了一句,夜晟泽也不恼,他冲着王路挥挥手,让他们都退下去。之后,他的目光才又落在洛白身上。
“说吧,你怎么知道我会出事?今夜这事可与你有关?”
“世子爷会出事,是我算出来的。我劝过世子爷,可世子爷不听,之后的事是天意难违,与我何干?说的更直白点,好良言难劝该死鬼,如今这牢狱之灾,是世子爷自己选的路,我能如何?”
“你这女人,嘴巴真毒。”
“嘴毒,但心善,”轻依偎着牢门,洛白浅笑,“若是世子爷需要,我倒是可以帮世子爷找出真凶。”
“帮本世子?”
起身一步步到牢门边上,目光玩味的打量着洛白,夜晟泽缓缓伸手,勾住她鬓间的一缕碎发,漫不经心的缠绕在指尖。
“这么上赶着要帮本世子,这是看上本世子了?想当本世子的女人?”
微微抬手,洛白轻巧的拍掉了夜晟泽的手。
“眼湿如水多淫-欲,流光斜视定淫邪。桃花色重仍侵目,恋酒迷花宠外妻。”轻声呢喃,洛白身子微微前倾,也靠近夜晟泽两分,“世子爷,我是看相算命的,你的一双桃花眼,虽然打着纨绔风流的幌子,骗了无数人,可骗不过我。”
“哦?”
“双眸含笑却少有桃花之色,多清丽俊雅,即便不是高贤,也是心正之人。都是心知肚明的事,世子爷又何苦浪费精力去故作风流?有那个调侃的时间,倒不如谈谈条件。”
洛白单刀直入,话也一针见血。
夜晟泽听着,脸上的笑意骤然收敛,消散于无形。旋身回坐到椅子上,他犀利的眸光,冷冷的打量着洛白。
半晌,他才轻笑了一声。
“鬼门谷出来的弟子,三月之内,在荆州、岳州、彭州,连破十六案的洛仙子,果然不一般。本世子对你,可是越来越有兴趣了。”
“在短短一日之内,就查清了我底细的世子爷也不一般,咱们彼此彼此。”
“呵……”清冷的笑笑,夜晟泽轻声继续,“说吧,你为何会找上我?又为何要帮我?”
听问,洛白也不跟他兜圈子,“我帮世子爷查清真相,还世子爷清白,事成之后,待时机成熟之时,还望世子爷能念着今日之事,帮我一个小忙。”
“小忙?”
“对,不违天道,不损仁德,不害百姓,不伤世子的小忙。”
摩挲着茶盏,夜晟泽手上的动作很慢,像是在把玩美玉一样。而他看洛白的眼神,也多了些许探究。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你又凭什么觉得,我能帮得了你?”
“一切都是命数,我来找世子爷,是顺命而为。至于结果如何,也当看命。”
“有意思。”
骤然攥紧茶盏,夜晟泽也不跟洛白多废话。
“今夜这事闹的不小,柳如月死的蹊跷,我身陷囹圄,不论是永亲王府,还是京兆府,甚至是皇上那边,全都不会松懈。他们的动作不会太慢,你想让我承你的情,答应你的条件,就得赶在他们前面查出真相。两日,一日,或者更短的时间……成与不成,这全看你的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