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五章 顾府

几个月前的某一日,顾府门口停了四辆马车。最前面一辆载人,后面三辆载物,车上拉了十二个大木箱子。府邸侧门打开,管家领着小厮出来,从马车下来一名女官,是海棠。海棠仰头看斑驳的大门,门口威严的石狮,心中忍不住感慨。

海棠身着女官官服,身后跟着两名宫女随管家进了内堂。神情冷淡,脸色有些憔悴疲惫。昨日泾王百日,僧人诵经公主抄写经文,一夜未眠,她便跟随公主坐了一整夜。今早,王池差人送来的行礼到了,公主让她先送过来。

看到顾夫人坐于正堂主坐,海棠上前行礼,礼仪自是没话说。顾夫人旁边站着位年轻姑娘,下首坐着位小妇人,二人举手投足间带着一份异于士族女子的干练潇洒。瞧着面生,海棠不认识,那年轻的姑娘看她的眼神不是很客气。她来顾家,顾夫人应该不会让外人知晓,那这两名女子恐怕是亲戚。听连翘说,顾大人的舅舅应先生在洪州一路护送,瞧两位女子的年岁可能是舅家亲戚吧!

海棠也没有去细究,转身看向已经起身欲向她走过来的顾小姐,脸稍稍圆润了些,心中没了忧愁苦闷,瞧着气色也好了许多。

她特地挑着大人在皇城公干的时辰来,公主在躲顾大人,他们都知道。海棠压下心底的情绪,走向顾小姐,一点头,将身后宫女手上捧着的木匣子递了过去。

海棠没有多余的客套,直接说:“这是公主命我送来给姑娘的,姑娘走得匆忙,衣物我也一并给捎带过来了。姑娘命人将箱子卸下来,我等也好回去复命。”面带笑意,礼数自然十分到位,毕竟是宫中女官。

顾笙歌接过木匣,打开一看都是票据,顾不得细看,一听海棠要回去,忙将木匣递给身后的丫鬟,找话要闲聊几句。

海棠淡了些笑意,瞥看木匣继续说:“这里是潭州、袁州城中八间上好的铺子,三间宅院的地契,还有银票。本要等姑娘出嫁时给的,比烟萝小姐的多了两家店铺和两倍的银票。公主说,烟萝小姐有郡君疼爱,有祖母、舅舅那边照应着,肯定要比小姐有底气。所以准备了丰厚的家产、银子给小姐傍身,夫家也不敢苛刻小瞧了去。”唉,都做到这份上,真是比亲姐姐想的都周到。

顾笙歌愣在当场,倒是顾夫人先反应过来,走过来说:“这如何使得。”

海棠交握着手,微微低头又言:“夫人,如今顾小姐身份不比往昔,这些东西愿意收便留下,不愿意我就带走。但公主的这番心意,我要带到。”

接下来的话并不是公主的意思,可是她想告诉顾夫人、顾小姐公主为她们做过的事,可以不领情,但谁也说不出公主的不是。她虽是公主的女官,但理在这里,用不着她刻意偏护。

“当时在买的时候,铺子、宅院就已经记在姑娘名下,这并不是为了省去到官府过户的麻烦,而是公主怕有一日不能再照顾姑娘了。”海棠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陆铭远他们这些年一直寻机会要谋杀伤害公主,不止一次买通府中人下毒;要不就找巫医,乔装成郎中,开致幻的药折磨公主。”

海棠说的这些,她早就听府中下人说过许多次了。顾笙歌脑子乱哄哄的,一时又说不出话来,心焦紧张。对长乐公主她是如何也怪罪不起来的,毕竟当年是公主将她从地狱中救出。没有人敢来,只有公主与六公主来了,她抱着烟萝,看大嫂。。。那份绝望与屈辱,她至今难忘却又不敢回想。

这些年若不是公主,她与烟萝孤苦无依还不知要经历些什么,将她们送到安泰大长公主府过衣食无忧的生活。看看那些同样被抄家的家眷,有谁像她们姑侄这样幸运。

“公主可好?”今日公主没来,泾王走了,公主想必悲痛欲绝。而且听说在洪州受了重伤,差点熬不过来。

海棠也不答话,只是盯着顾小姐看,少顷才问:“姑娘觉得呢?”

怎么才算好?活着吗?要她说,不好,一点也不好。眼红肿,面憔悴,总是走神,越来越沉默。身心疲惫,更加消瘦,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将会晕倒。若不是小泾王在,公主大约就没了活下去的动力。

顾笙歌有些不敢直视海棠的眼睛,却也不能这样干站着,咬唇寻思着说什么好,看了眼木匣,说:“这些我如何能要。”可是不要,海棠带走,更是打脸。

顾笙歌上前拽着海棠的衣袖,眼里竟有了乞求之意:“姐姐还是先坐下饮杯热茶,歇歇可好?”

她恨重显太子,却无法怪罪公主,甚至有些愧疚,毕竟离开公主府时不告而别。又见海棠这么个态度,更是不知如何是好。

海棠在她住在袁州公主府的那段时日中,每日都会前来她院里问问起居,或只是小坐一会儿,聊聊书籍家常,待她如姐妹。公主府的每个人都对她真诚相待,让她感到久未的真情。正是因为这氛围,好多宫女到了出嫁的年岁也不愿离开公主府,就像海棠姐姐。

海棠目光复杂的看着笙歌,将拽着她袖子的手缓缓按下。抬眼望向笙歌说道:“姑娘的心意我领了,今儿这茶就不喝了,等着喝顾家热茶的夫人小姐多了去了,海棠有自知之明。”

顾家的案件平反了,顾夫人封诰命,顾大人如今势头正劲,很得宣元帝看重。天家身边的红人,百官自然是要争先结交的,顾府门口一时门庭若市,只不过顾大人不喜欢应酬,一一婉拒了。倒是听说,顾小姐在徐夫人的带领下,频频出现在世家女眷的茶会上。

说完这些,海棠一点头转身要走,顾笙歌急忙拉住海棠的手,眼泪掉落:“姐姐为何这样说?是怪我吗?怪我的不辞而别。”她其实心里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