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尽头
桦绱在府门口站了许久许久,帷帽四周覆着青纱,遮挡了泪痕,从青纱缝隙中盯看紧闭的府门,却终究没有去敲开的勇气,两座巨大的石狮子让空无一人的门口更显肃静。
桦绱交握着冰凉的手指,凝视前方,匾额上书写苍劲的三个大字‘崇王府’。
这一刻与九年前多么相像,她还是要带笙歌离开。母妃,对不起,女儿还是选择离开您。不是不爱您,只是无法昧着良心活,无法对无辜的她们置之不理,明明知晓事情的真相,而冷漠视之。。。
亏欠,女儿这一生亏欠的人太多,不想活成这个模样,可是为何会变成连自己都厌恶的样子。
不能守在母妃身旁尽孝道,不能保护桢儿,不能让顾家洗清冤屈,不能让事情真相大白。女儿没有做到的,没能做到的实在太多太多了,九年来好像什么都没能做成,是女儿太自不量力。
女儿不求它愿,唯愿母亲安康,桢儿身健。
上了马车握着笙歌的手,擦拭不断垂下的泪,连呼吸都觉得苦涩。车轱辘行驶的声音有些沉重,即使周遭路上嘈杂的对话吆喝声亦没有盖过。
好一会,崇王府正门打开,一名清瘦的妇人出现门口,她身后还有掩泪不忍的下人。一步步缓缓走下台阶站在大街中央望着远去的车队泣不成声,痛苦的揪着胸口的襟衫口中轻念:“余儿”。
笙歌陪着她坐着,也不知在想什么,就那么静静坐在那,面无表情的盯着小桌一角出神。她要怎么怨公主?她每一次出现,她每一个决定都让她意外而震撼。即使她是重显太子的女儿,她还是怨不起来。公主曾对她说:一切皆因她而起。到底指的是什么?
宽大的马车在大道前行,往回袁州的路上走。赶了一个月的路程,小乙说再走一日就到镜州了,此处沿途的风景宜人,美不胜收。路越往南走,雨下的越频繁。今日天依然阴沉沉的,傍晚真下起雨来。噼里啪啦的落在房檐,到了后半夜就像从天边倾倒而下,伴着骇人的电闪雷鸣。
用过早膳,桦绱站在水榭远眺,前方起了层层水雾,赶路是不成了,只能停歇等待雨停。路上少不了积水泥泞,明日能不能启程还是个未知。
桦绱本想去镜州住一段时日的,见识见识坠落人间的仙境,风光是怎样的缥缈旖旎;还要去趟龙葵商行,听说它的本家就在镜州。信使递来的一封潮湿的信笺打破了桦绱原有计划,此时三百多公里外的袁州新渝县,正如一片汪洋。
“公主,袁州急奏。”是府丞王池的来信,信中的字就像暗示他的心境一般,一改往日规整,有些潦草。桦绱悦信面色骤惊,大坝决堤,水澎湃而出,河水肆淌将土地房屋淹没。
信中还附着另一张纸张:袁州刺史齐域请旨可否调遣部队前往灾区抗洪抗灾,参与筑堤开渠、修建水坝。
寥寥数字,笔走龙蛇、遒劲有力。这字迹说不上来的熟悉,与齐大人之前的字有些不一样,可是桦绱此时没有细究的心情,握着信,拧眉望着滂沱的暴雨暗自忧心。
袁州濒临河湖,地势平隰。因地势之由,一旦遭遇特大暴雨,连续几日,城内便积水汇流成河,水不及时排出,房屋城墙皆受水流冲击。造成人员及家禽畜牧伤亡,财产损失惨重,对袁州各地经济、农业发展是巨大隐患。
多年来虽几次修建,可是不过三分热度,因种种原由停搁。向朝中请奏拨银抗灾的银两远远不足,要么就未及时到位,再或者人员不够赶上秋收用人之际,此事便一再耽搁。修建大坝终究不是简单之事,坝高度、坚固程度远不够阻挡汹涌洪涝之侵,决堤是早晚的事。
筑堤开渠,凿石成渠,分流建湖,水利工程的修建变得迫在眉睫。
——
大坝一处决堤,好在发现及时,可饶是这样也是费了两天一夜的功夫才将它修缮,如今接近尾声,却也不敢松懈。脚下的泥泞,头顶的暴雨皆阻挡不了壮士扛着沙袋急走的步伐。此处人来人往,众人皆情绪高涨饱满,不似往昔遇到洪涝,愁眉苦脸,无助愤怒。这一切皆因他们的刺史大人亲自率众官员侍卫挽着袖子扛沙袋,一同抗灾抢险。亲自现场指挥,与民同甘共苦。
典史大人急着复命,可是众人皆着简单短衫,发髻凌乱,雨下的又大,眼睛睁不开,人来人往中寻人并不简单。左右环顾,后面有人扛着沙袋将他撞了下,那人身形微胖,气喘吁吁,即使前方水流湍急,四周人声嘈杂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副官转头细瞧,吃惊的喊了声:“赵大人?”忙帮着他扛起沙袋,别说真沉。
赵大人累的好一会说不出话来,抱着副官的臂膀,头靠在他的肩头虚弱无力的倚靠,不胜柔弱。也不管这举动多诡异,他得缓缓,缓缓。
“您要不歇歇。”副官觉得赵大人虚胖的身躯微微发颤,好像要晕倒似得,难为这群平日路都不走多少的文臣了,之乎者也此时可是派不上半点用场的。
“。。。不用”赵大人有气无力的摆摆手,又朝他甩甩手,意思他不用管他,让他将沙袋送往前方,自个转身继续去扛沙袋。以后再也不会轻视那群空有蛮力的武夫了,这力气也不是平白能有的,武将有武将的长处。
典史人高马大扛着沙袋走的极快,飞溅的泥点子都带着高亢的热情。可是脚底的泥土和着雨水实在太滑了,不小心滑了下,一旁有人扶了他一把,典史抬头看去激动万分,嘹亮的喊了声:“大人!”
齐域脚步未停,典史跟着复命:“大人,前方亦有决堤迹象,好在发现及时。”带来个还算不太糟糕的消息,要不是齐大人有先见之明,命他们沿着河坝走一圈,他们不可能发现的如此及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