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后,旭城里乌云密布,看起来要下雨。
脖子上缠着一块布的尹江并没有再去找苏默和元秋,因为他脖子上的伤就是苏默在帮他遮掩之前冲动下犯的错,隐隐作痛的伤口提醒着尹江,接下来必须万分谨慎,不能被苏颜怀疑上,否则他不管想做什么,都不会再有机会。
苏颜进楚雨宁的房间已经半个时辰了,尹江站在廊下,看着暗沉的天空,心中忐忑,真怕楚雨宁一时没忍住把那件事告诉了苏颜,更怕苏颜发现楚雨宁有什么不对劲的。
尹江努力回想,昨夜他在楚雨宁身上留下的痕迹有没有在太明显的地方,会被苏颜发现的,他思来想去,应该是没有。
而一早尹江还专门换掉了弄脏的床单,且趁着出去买早膳的功夫,带走烧掉了。
尹江低头确认自己的荷包玉佩都在身上,没有丢在楚雨宁房中的,就算有,虽然可以解释,但若是丢在床上或者某些不该在的角落里,可就坏了。
越想越紧张,越想越后悔。
在尹江不再把楚雨宁当做女神之后,越发觉得,为了楚雨宁承担这样的风险实在是愚蠢。若是命都没了,还谈什么爱情和未来?一切的前提都是活着。
尹江脑海中浮现出他母亲的身影,面色都沉了下去。他总是振振有词地说那件事是意外,虽然事后看,的确算是意外,尹江绝对没有想害死抚养他长大的亲娘,但尹江如今不得不承认,那场意外,是因为他的一些错误行为导致的。
因此,母亲不是死于尹江之手,但某种程度上,就是尹江害死的。
在尹江心中,原本有些鬼迷心窍的时候,觉得楚雨宁什么都是完美的,她是最重要的,觉得他的亲人不支持他,不理解他,不是真心为他好,不愿意听他的……但如今回头看,对于母亲之死,尹江一直都是后悔的,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而现在对楚雨宁的热情消退之后,理智和情感上,亡母在尹江心中的地位都超越了楚雨宁,尹江悔恨,同时对同样算是始作俑者的楚雨宁和苏颜也生出了恨。
“尹江?”
突然听到苏颜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尹江猛然回神,心中的紧张瞬间到了顶点,僵直站着,假装没听到,没敢回头,努力冷静下来,调整自己的情绪。
苏颜走过来,直接伸手拽了尹江一下,神色不悦,“你在发什么愣?”
尹江装作才反应过来的样子,连忙低头道歉,“夫人莫怪,二小姐的生辰快到了,可我实在想不出该送什么礼物,便在回想二小姐从小到大都喜欢什么……”
尹江没说完,苏颜就收回视线,打断了他,“把心思花在正事上!”
尹江点头,“是。大雨将至,今日还启程吗?”
“这场雨来得正好。”苏颜看着黑压压的云,说了一句让尹江不理解的话,然后吩咐他,“你跟雨宁现在就去把易容做了,快一点,做完我们就出发。”
尹江恭声应道,“是,夫人,属下这就去找二小姐。”
听苏颜提起楚雨宁,尹江才想起他起初的紧张是因为担心楚雨宁冲动之下把失身的事情告诉苏颜,但很显然,那种事并没有发生。
而当苏颜吩咐尹江去易容成苏默的模样时,尹江就知道,苏默和元秋的猜测成了真,今日苏颜大概要把真正的苏默和元秋转移到别的地方,接下来不会跟他们同行了。
这对尹江而言,并不是好事,在他打算背叛苏颜,为苏默和元秋做事的情况下。
因为这意味着,接下来尹江要在根本不知道苏默和元秋在什么地方,也没有其他人知道他已经选择弃暗投明的情况下,寻找机会,承担风险,为苏默和元秋做事。
那么尹江能想到的最直接的危险甚至不是来自于苏颜,只要尹江足够谨慎,别露出破绽就行。
最麻烦的是尹江得按照苏默的吩咐,背着苏颜,去跟陆哲或者容元诚等人接触。
尹江很清楚,到时候陆哲或容元诚听到他说他已经选择效忠苏默和元秋,会信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更可能会怀疑尹江是苏颜想要安插到容家的间谍。
而说实话,若是尹江处于陆哲和容元诚的位置,他也会那样想。
简言之,尹江打算改邪归正,但唯二知道内情的苏默和元秋接下来根本无法为尹江证明,他要面对的危险是双重的。被苏颜发现,死;无法获取容家人的信任,更是不得好死。
想到这里,踏入楚雨宁房间的尹江,心情真的不算好,但在看到楚雨宁又恢复了曾经对待他傲慢无礼的态度之后,尹江觉得,效忠苏颜和楚雨宁这对母女是真的没有活路的,因为她们甚至不把他当个人,对他连基本的尊重都没有。选择给苏默和元秋做事,风险或许是更大了,但至少,他的未来,还能有点希望。
至于“家事”,若说尹江现在根本不在乎他的父亲和弟弟的安危,那是假的。事实上,在母亲意外死亡之后,尹江在苏颜面前是护着尹父和尹汉的。尹父和尹汉本身都是血性之人,哪怕尹汉智商像个小孩子一样。当时因为尹母的死,尹父和尹汉要跟苏颜拼命,但当然是打不过苏颜和楚涟的,如果不是尹江下跪求情,当时苏颜本来打算把尹家除了尹江之外的人全都弄死,尤其是在母亲死后跟疯了一样伤到楚涟的尹汉。
当然,说尹江狼心狗肺不算过分,但泯灭人性倒不至于,到底都是欲望驱使罢了。如今理智回归,抛开楚雨宁,他自然就越发想到亲人的好,毕竟,元秋骂归骂,尹江确实不是天生天养的孤儿,事实上曾经有个比这世上大部分人都幸福圆满的家,虽然这个家的毁掉,他“功不可没”,但从大局来看,尹江效忠苏颜与否,都阻止不了苏颜要做的事,区别只是在于,尹江成了自己人,能活到现在,且让他的父亲和弟弟没有被苏颜杀死,否则,结果有可能是刚烈的尹家人全都为了反抗苏颜而丢了性命……
“就你的长相,想要易容成苏默真的不太容易。”尹江在想尹父和尹汉,而楚雨宁正在给他易容,忍不住贬低他的样貌。
当然了,楚雨宁说的也是事实,尹江不丑,但跟苏默比,那确实是差距甚远。
若是以前,尹江听到这话,定然很受伤。
但是此时此刻,看着楚雨宁难以掩饰的嫌弃嘴脸,尹江心中默默地说:楚雨宁想要易容成容元秋,不提样貌,气质真的是差得离谱……
不过尹江当然没有说出来,他今日专门给楚雨宁道歉,主动求楚雨宁和解,是为了接下来的正事,同时他也真的不会再因为楚雨宁的一言一行而被牵动情绪了。
当跳出这段畸形的爱恋之后,尹江只能说,他差点蠢死,而楚雨宁是真的死蠢。
等楚雨宁给尹江易容好之后,苏颜在门外叫尹江到苏默和元秋昨夜住的房间去换衣服,而她拿着一身元秋的衣服进了楚雨宁的房间。
等尹江进了苏默和元秋的房间,关好门,不出所料,苏默和元秋都已不在房中,至于去了哪里,只有苏颜和她安排去做事的心腹知道了。且尹江认为,苏默和元秋定然被分开送去了不同的地方,且同时知道他们两人所在的,这世上怕只有苏颜一个,被她差遣去办事的也只知道其一。
桌上放着两个用过的茶杯,尹江知道午膳后苏颜亲自给苏默和元秋一人递了一杯下药的茶,当时尹江就在门外站着,他听到元秋对苏默说保重。
虽然尹江先前一直在跟苏默和元秋作对,但他不得不佩服元秋,到了那一刻,明明知道再次醒来就见不到苏默了,不管心中怎么想,都从未在苏颜面前表露出脆弱惶恐。而元秋应该不是怕苏颜看到她的狼狈,只是不想让苏默心中更难过罢了。
尹江叹了一口气,把衣服换了。脱掉衣服的时候,他脖子上贴身挂着的一根红绳上,除了他娘送给他的玉佩之外,还缠着一支墨玉珍珠发簪,那本是元秋的,后来苏默拿了去,偶尔他们夫妻还会换着戴。虽然他们的行李都被苏颜查看过,但并没有把发簪也拿走,毕竟还要用。
而今日苏默并没有戴这支发簪,苏颜把苏默的行李交给属下的时候,也没有发现其中少了一支簪子,因为这支簪子偶尔在苏默的行李中,偶尔在元秋的行李中,偶尔在苏默头上,偶尔在元秋头上,苏颜没发现什么不对劲,便没有多费心思再检查所有的物件。
至于这发簪为何会到尹江身上,是苏默今日在苏颜回来但尚未进门的时候,一边用碎瓷划破了尹江的脖子,一边塞到他怀中的。
当时尹江甚至都没反应过来,等时候单独包扎伤口的时候才敢拿出来看,心知这是苏默交给他的信物,为了让他跟容家人接触的时候有个证明身份的物件。
但,这东西,对尹江接下来要做的事有多大帮助,实在是很难讲。
因为苏默和元秋本就在苏颜手中,苏颜想得到这支发簪,交给尹江,让他去当细作,获取容家人信任,非常合理。尹江自己也有的是办法得到苏默和元秋的发簪,他是无法证明这支发簪真是苏默亲手交给他的。
不过有总比没有好,尹江看了一下跟他娘给的玉佩缠在一起的那支发簪,心中五味杂陈,想起他娘说的一句话:做人要堂堂正正,坦坦荡荡……
尹江自嘲一笑,他不配。就算在选择效忠苏默和元秋的时候,想的也是自己的安危和未来。但如果再见到他的父亲和弟弟,尹江希望,他们一人砍他一刀,别砍死就行……
等尹江换好衣服走出来,乍看确实很像苏默,不过细看的话,神情体态都差距甚远,但他也没有刻意模仿,毕竟暂时还不需要。
豆大的雨点落下来,很快地上就都被雨水打湿了,脚印消失不见。
尹江想到苏颜说的,这场雨下的正好,或许是指她趁着下雨把苏默和元秋分开转移到别的地方,老天爷可以帮她消除一切可追踪的线索?痕迹定是没了,因为下雨,路上行人减少,被人发现的可能性也大大降低。
“娘,这么大的雨,我们怎么出发啊?”楚雨宁挽着苏颜的胳膊出门。她换上了元秋的衣服,易容也做得不错,但一听到声音,尹江就感觉有些别扭。
苏颜摇摇头说,“等雨停了再走吧。”
尹江:……敢情苏颜先前说的今日要启程的只是苏默和元秋。
“娘,爹是不是也带着爷爷他们正在赶往万安城?”
听到楚雨宁的问题,尹江竖起耳朵。
“嗯。”苏颜应了一声,有些敷衍,并没有详细说的意思。
但楚雨宁追问,“爹带了那么多人,定然走得很慢,我们也不必着急吧?娘不是要用其他所有的人质去换哥哥和傀儡药的药材吗?我们不如跟爹汇合,一起走最稳妥,不然我们先到了,也没什么用。”
尹江觉得楚雨宁真是太天真。苏颜如果先到了当然是有用的,可以暗中调查容家的现状,确认楚笑笑是否活着,楚楮是不是已经跟容家联手,甚至可以找机会看能不能把楚峻救出来,或者再抓个容家其他的人,如果不需要把楚雄那些人质一下子都交出去,当然最好。
果然,苏颜听到楚雨宁的话,就蹙了眉,反问道,“雨宁你真觉得我们先去到万安城没用吗?”
楚雨宁听出苏颜的不悦,神色一僵,“娘不是计划好了吗……”
“计划是可以变的,只要有机会。”容岚轻哼,“你爹他们虽然人多,但已经做了稳妥的安排,不必担心。”
“可那么多人一同出行,目标定然不小。这天下,已经是容家的了。”楚雨宁总是忍不住在苏颜之后发表她的观点,虽然在尹江看来,楚雨宁的观点都只会显得她目光短浅。
不过,楚雨宁这句话,倒是没错的。尹江也很想知道,楚涟怎么把那几十号人质“平安”地带去万安城。这天下,姓容,如今的皇帝是容元秋的弟弟,年少时跟容元秋的兄长容元枫被并称为“东明双子星”,今年也不过才二十出头,但文武双全,心智超群,绝对不容小觑。
说起来他们如今脚下的南诏国,事实上已经成为历史,不复存在了,容家统一三国,年号为靖安。
苏颜并未斥责楚雨宁,而是终于透露了一点,“你爹他们走的水路,伪装成了商船,不必担心。”
尹江心中了然。走水路自然是比走陆路的风险要低很多,原南诏国境内的水运相比东明和西辽都更发达,如果路上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可以直接行船到曾经南诏和东明的边境附近,且人多的情况下,走水路比陆路速度更快一些,一切都可以在船上解决,吃饭睡觉的功夫都在前行。不像陆路,哪怕如苏颜,也得停下来休息吃饭。
“这样啊,那说不定爹已经走到我们前面去了。”楚雨宁点头,“娘方才说把苏默和容元秋送走了,是送去了哪里?难道娘昨夜去幽冥谷,是为了安排接下来把他们关在那边吗?”
尹江也怀疑过,但认为应该不会这么简单。
苏颜皱眉,“雨宁,不该问的不要多问,这是为你好。”
楚雨宁没有得到答案,显然不太甘心,但也真没胆子顶撞苏颜,就做罢了。
尹江思考过后,认为苏默和元秋被关在幽冥谷的可能性真不大,就算是,也不可能两个都被关在这边。
只说一点,苏颜是打算到万安城之后想办法抢回鬼道人半生收集的珍稀药材的,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做出傀儡药,控制苏默和元秋,而不是抢到药材之后就逃跑。到时候她带着那么多药材,怎么从容元诚眼皮子底下安全脱身就是个问题,哪怕有尹江和楚雨宁假扮的苏默和元秋,但关键在于,苏颜愿意再花时间和精力长途跋涉找到苏默和元秋,继续接下来的计划吗?
如果尹江是苏颜,他哪怕不带着真正的苏默和元秋去万安城,也不会让他们离得太远。尹江有理由相信,苏颜一定很想在做出傀儡药之后,马上给苏默和元秋服下,如此真就可以高枕无忧。
但苏颜是不是真的会如尹江猜测的那样做,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大雨并没有下很久,雨停了之后,苏颜就带着尹江和楚雨宁继续上路了,还在旭城那家招牌上写着“神医公主最爱吃的包子”的铺子里买了许多包子当干粮。
万安城。
在苏默和元秋离开之后,容元诚按照原计划,顺利统一三国,当上了这片大陆唯一的皇帝。
当上皇帝之后的容元诚,倒越发“不务正业”,经常三五日才出现在朝堂上一次,把权力交给了兄弟们,曾当众宣称过,容元枫的话,等于圣旨,君紫桓的话,等于圣旨,段云鹤的话,也等于圣旨……
这事儿当时还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当然,只是臣子震惊,容元诚自己一副没当回事的样子。
如此皇族,前无古人。
史书记载,多是为了争权夺利,皇室众人互相倾轧,父子反目,兄弟相残。固然也有关系和睦的,但和睦的程度很有限,像容氏这样,容元诚就差直接说,这皇位是他与一众根本没有血缘关系,甚至有些不同姓的兄弟们共享的。
背地里当然有些阴谋论,也有人觉得这必然不可能长久,容元诚是在玩火。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心理阴暗,或自诩精明的人并没有等到他们期待中的风波。容元诚依旧是个散漫的皇帝,远不如在他统一三国之前的“敬业”,万安城中有传闻,说他们的皇帝顾不上去上朝,是因为忙着在家里伺候皇后坐月子,甚至亲手给儿子洗尿布,等到尤雾这个存在感极低的皇后出了月子,万安城里的许多人都曾碰见过容元诚和尤雾在清晨策马从摘星山看日出回来,或者入夜时分并肩策马去往摘星山看星星……
时隔百年,堂堂一个繁盛皇朝的新帝,硬是让容元诚当出了一副潇洒自由的侠客姿态。
但从朝堂到民间,谁又能苛责什么呢?
容元诚只是没去上朝,并不是没有人处理朝政。容元枫主管军事,君紫桓主管日常朝事,段云鹤和冯金宝主管医疗和经济,方方面面,都有利好百姓的新政策,让曾经西辽国和南诏国的百姓都感觉到生活变得安宁,赋税徭役都大大减轻,新换的官员公正廉明,最明显的一点是,正在快速推进的医院建设,对于原本看病难,吃不起药的贫苦百姓来说,甚至是在救他们的命。
以前的掌权者口中说着造福百姓的话,但行为都是在维护皇权,根本看不到普通百姓的苦。
而容元诚,一个原东明国偏僻山村农夫之子,曾经被人嘲讽取笑的出身,如今在某些百姓口中,则成了赞誉他的理由。虽然事实上容元诚的出身跟他如今的一切关系不大,他是容岚养大,也是容岚教导的。
不过虽然容元诚和尤雾夫妻经常去摘星山玩,但这并不代表容家人如今都高枕无忧在享乐。
事实上自从苏默和元秋离开家之后,整个容家的气氛,顶多只能算是正常,而且是表面。除了无忧无虑尚不懂事的孩子们,就连容元顺在内,每个人都只是在做自己该做的事情,聚在一起的时候依旧说笑谈天,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对苏默和元秋以及家中其他遇到麻烦的人的担忧,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越来越难以掩饰了。
其中尤其以容岚最为明显。
容岚大部分时间都在照顾孩子们,她亲自带元秋生的龙凤胎,也只有在看到孩子的时候心情才能有片刻安宁,但有时候看着两个宝宝的容貌,只是让容岚对苏默和元秋的担忧更甚。
这么多年,在容元诚的印象中,上一次见到容岚消瘦憔悴,还是他险些被沐振轩害死之后失踪的时期。
而容元诚和尤雾之所以经常出门,且只去摘星山,并不是因为那是容元诚从小到大最喜欢的地方,虽然这是事实,但容元诚和尤雾如今每次去,目的只是想出门透透气,因为不止家里的气氛,他们的心情,都越发压抑。
而每次容元诚和尤雾在摘星山顶吹着风,尤雾痛骂苏颜,容元诚默默听着,后来被尤雾要求一起骂,到底也只是一时爽快,转身下山的时候,只会体会到更深的担忧和无力感。
可,日子到底还是要过的,且要好好过,总不能苏默和元秋出事,他们在家倒垮了,以后的问题谁来解决呢?
以前主要负责处理外面的事的容元诚,如今总是在家里。而以前在家中的兄弟们,如今都在外面忙碌,一个个经常不见人影。忙是真的忙,三国统一之初,有很多正事,但回家少的理由,跟容元诚和尤雾去摘星山看日出和看星星的理由差不多。
这日一早风雨交加,容元诚并不打算去皇宫,他抱着孩子,等尤雾吃完早膳之后,自己才多少吃了点。
原本全家人最喜欢一日三餐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但龙凤胎的百日宴过后,家里的规矩慢慢地也变了一些,从一开始的只有午膳和晚膳一起吃,后来变成只有晚膳一起吃,但总有人忙着没回来,再后来,晚膳也不聚了。
容元诚觉得如此也好。真到一起,总不能都哭丧着脸满腹心事的样子,可也真的不想强作欢颜。在苏默和元秋回来之前,家里只要平平安安的,把孩子照顾好,至于其他的,只能如此了。
尤雾给儿子喂了奶,小家伙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尤雾吐槽儿子不知随了谁,怎么是个瞌睡包。
容元诚摇头笑笑,“他才多大,多睡是好事,在长身体,不然你希望他总醒着哭闹吗?”
尤雾立刻摇头,“当然不是,若那样,我怕我忍不住打他。”
容元诚知道尤雾此时说的真心话,不过他们的儿子若是真爱哭闹,尤雾也必然不可能真的打。
而在尤雾之前没多久生下小儿子的君灵馨,在这方面,是有点“惨”,因为她跟陆哲的小儿子实在是太爱哭了,家里其他所有的宝宝都远远不如的那种程度。白天哭,夜里哭,只要醒着的时候,随时随地都可能哭闹。
给君灵馨愁的,一度以为这个儿子身体有什么毛病,但柳仲看过说没事,君灵月和白兰都再三看了,也说没事。君灵馨又怀疑是不是有什么邪祟,容岚坚决反对请什么神婆,但又劝不住,就带着她和孩子去了一趟护国寺,让圆慧大师给瞧瞧。
大师看过之后,也说没事,这么小的孩子,爱哭闹并不是什么病症,大点就好了。
后来是好了点,不过也没完全好,因为那小娃不知怎的睡得昼夜颠倒,君灵馨几次试图给他改过来都没成功,白天闹的少了,夜里却总不睡觉,一醒来就哭得震天响,喂奶吧,吃完接着哭……
尤雾想想君灵馨天天顶个黑眼圈儿的样子,瞬间觉得她家宝宝实在是太乖。也是因为君灵馨坚持要亲自带孩子,不放心交给奶娘和丫鬟,所以才会那样辛苦。君灵月带着她的儿子和君灵馨的大儿子,也没有办法帮君灵馨照顾小儿子。
值得一提的是,在陆哲不在万安城的这几个月,陆家的人又动了心思,尤其是陆哲的父亲陆致远,得知君灵馨生下小儿子之后的第二天,便带着礼物想要登门看孙子,被拦在了门外,等容家给陆哲的小儿子办满月宴的时候,陆致远又来了,还带着陆哲的侄儿,当然也没能进来。
怀中的儿子睡着了,尤雾交给容元诚,“我去君灵馨那儿瞧瞧,看她儿子醒了没。”
“好,多穿一件,外面风大。”容元诚说。
尤雾摆摆手,“又不冷,我会打伞的。”话落已经开门出去,又立刻把门关上了。
容元诚看着儿子安静的眉眼,笑了笑说,“你娘成了亲生了孩子,依旧还是老样子,以后你可要乖一些,不然她真会揍你的。”
等尤雾撑着伞进了君灵馨的院子,没听到孩子哭,却见君灵馨的丫鬟苦着脸坐在屋檐下,见尤雾进门马上起身行礼。
“又睡了?”尤雾问。
丫鬟点点头,忍不住叹气,“昨天半夜醒了,天亮才睡着。”
尤雾把伞折起来交给丫鬟,进门就见君灵馨坐在桌边,一边吃早膳,一边打呵欠。她刚生完孩子时看起来还有几分丰腴,如今比怀孕之前更苗条了。
“你也是的,他哭就让奶娘抱走,你该睡就睡,白天别让他睡太多,晚上自然就不会醒了。”尤雾一见面就忍不住说。
君灵馨叹气,“是你儿子乖,不闹你,不然你也没办法,只能顺着。”
这话,尤雾也无法反驳,坐下之后拿起一个包子,“我今日都没吃上娘做的包子,你这么辛苦,还是有好处的,娘总惦记着。”
君灵馨又打了个呵欠,哭笑不得,“明明是你昨日说想吃蛋饼,容姑姑难道没给你做吗?”
尤雾轻咳,“我本来是想给你一点安慰的,为何要说破?”
君灵馨:……
尤雾看了看摇篮里的孩子,再次感叹,“这小的长得可真像陆哲,一点儿都不像你,跟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君灵馨看向孩子,笑了笑说,“是啊,大的就像爹,小的更像,我看到就有点伤心,真希望下次生个女儿,一定要长得像我。”
尤雾表示惊讶,“你还想生?”
君灵馨面色微赧,“我喜欢孩子,没有女儿多遗憾呀,每次看到青瑶和青辰,我都恨不得抢过来。”
尤雾摇头,“怀孕生子太难受了,我是不想再生了,就把青瑶青辰当女儿得了。”
尤雾没说的是,君灵馨跟陆哲的关系虽然破冰了,但在陆哲走之前,两个人也还没有修复到可以自然亲密的程度,君灵馨刚生完二胎,这就惦记着跟陆哲生三胎了,让尤雾有点意外。
不过虽然知道陆哲和君灵馨曾经的恩怨,但感情的事,除了他们两个之外,其他都是外人,君灵馨乐意,尤雾也没什么好说的。
两人聊了一会儿,等君灵馨吃完,君灵月也来了,身后跟着容元枫,容元枫一手抱了一个娃,一个他的儿子,一个陆哲家老大,把孩子放下,没进门就走了,说要进宫一趟。
君灵馨抱着大儿子说了一会话,君灵月就让她带着小儿子睡觉去。
君灵馨又打了个呵欠,“前日雅若说今日要来,这下雨了,也不知道还来不来了。”
“明家派人过来,说今日天不好,雅若就不过来了。”君灵月说。
“雅若分明是惦记着元朗弟弟,听雅婷说,明家几次给她说亲,她总也不乐意。”君灵馨说起八卦来。
“娘早看出来了,但这事现在不好说,阿福还不知道在哪里,何时能回来。”君灵月轻叹一声。
君灵馨想起上次青云和青雷回来,最后一次得到陆哲的消息,他跟容元朗和苏默元秋都在一处,转眼又三个多月过去了,再无音信……
君灵馨眸光黯然,又看向摇篮中的孩子,忍不住说,“相公都没见过小宝呢。”
“他们都在一块儿,不会有事的,说不定哪天就回来了。”君灵馨安慰一句,就转移了话题,说起段云鹤和楚笑笑来了。
君灵月和尤雾带着两个孩子去了暖阁,让君灵馨带着小儿子睡觉。没办法,孩子昼夜颠倒改不过来,君灵馨也只能陪着。
刚到暖阁门口,就听到了君青瑶响亮的声音,“妹妹是我的!”
随之是青修奕的声音,“你们都是我的妹妹呀。”
“但小妹就是我的,不是你们的。”君青瑶又说。
随之是柳皓康奶奶的声音,“小妹是你的,小弟是我的。”
容修泽和陆哲家大宝陆修远一被放下,就欢快地跑进了暖阁,去抢弟弟妹妹了。
君灵月和尤雾站在廊下看雨,一时没进去。
一抹明艳的鹅黄出现在雨中,看着一手撑伞,一手提着裙子,在雨中跑过来的少女,君灵月面上浮现出一抹笑意,“笑笑这名字真好,人如其名,看到她感觉天都亮起来了。”
“倒也没有这么夸张。”尤雾虽然这么说,但还是在楚笑笑收伞的时候顺手接了过去,把她拉到了身边,看着她湿了的裙角说,“跑什么跑?娘给你做的新衣服都湿了。”
楚笑笑怕怕地吐了下小舌头,“四嫂,我错了,我会洗干净的。不过,听起来好像容姑姑也是我娘一样,嘻嘻。”
尤雾抬手敲了一下楚笑笑的脑门儿,“你想得美。”
楚笑笑嘿嘿一笑,“其实吧,我爹孤孤单单好多年了……”
尤雾轻哼,“小丫头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楚笑笑举手发誓,“我爹真的可好了!你们见到就知道!我越来越觉得,容姑姑如果能跟我爹在一块儿话该有多好呀!”
“不怕你娘托梦骂你?”尤雾又拧了一下楚笑笑的耳朵,觉得手感不错。
楚笑笑摇头,“我刚生下来没多久没娘了,我对娘的印象都是外祖父告诉我的,我爹都没怎么提过。”
“或许是你爹思念亡妻,无法释怀,你可别在我娘面前乱说话。”尤雾提醒楚笑笑别乱点鸳鸯谱。至少在尤雾眼中,这世上就没有男人能配得上容岚。
楚笑笑叹气,“我爹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呢,我当然不会在容姑姑面前乱说的。好担心我爹会被苏颜给害了,我上次去护国寺,还求菩萨保佑让我爹遇见表哥表嫂,一起回家呢!”
“希望你愿望成真。”尤雾点头。
楚笑笑进了暖阁,过了一会儿段云鹤过来,送来几盒一品阁的点心,没进门就又走了,尤雾看了一眼,里面果然有楚笑笑最爱吃的两样。这一对如今在容家也是大家都心知肚明,但尚未捅破窗户纸。毕竟苏默和元秋都没回来,楚笑笑的父亲也不知道在哪里。
还有明国公府的掌上明珠明雅若,以前总追着容元朗跑,两人打打闹闹的,明家还试探过容家的态度,有意想结亲,但容元朗说他还小不考虑,容岚只能回绝了。如今容元朗不在家,明雅若依旧常来,也一直没定亲,都能看出她分明是还惦记着容元朗。
见红苓过来送给孩子们喝的甜粥,君灵月就问了一句容岚是不是在清容院。
“老夫人说跟护国寺圆慧大师约好的,今日去对弈,方才骑马出门了。”红苓说。
君灵月叹气。其实容岚每次去护国寺,都要让圆慧大师算苏默和元秋的安危,圆慧大师其实算不到,现在都怕见到容岚了……
而此时策马缓缓出了大门的容岚,远远地看到有人正骑马从雨中往这边走,速度很快。
容岚勒住马缰,就停在容府大门口,看着雨中的黑影越来越近。
“娘!”容元朗高喊。
容岚神色一喜,看到了容元朗,看到了青霆,还有陆哲,她的视线往容元朗身后看,只有一个披着斗篷的男人。
就在容岚想问是不是苏默时,那男人摘下兜帽,对着容岚拱手,“在下楚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