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冯金宝跟着段云鹤祖孙一起来万安城,路上他心心念念地想拜会一下容岚,巴结倒是其次,主要是仰慕这位传闻中的奇女子。
曾经生意场上结识的朋友摇身一变成了东明国的异姓王,冯金宝觉得,拜见容岚不难,只要段云鹤愿意。
但段云鹤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说让冯金宝好好做他的生意,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
平时在家里没正形的段云鹤,在正事上面素来拎得清亲疏远近。冯金宝是他的朋友,但还不够格跟容家人来往,至少现在不行。或许等过几个月,容元诚把西辽给明着收了,用得上冯金宝的时候,段云鹤会推他一把的。
而冯金宝提了一次被拒绝之后便不提了,因为他也明白段云鹤的性格,行就是行,不行就不行。
因此,昨日参观过万安城的医院后,冯金宝就打算启程回家去了。倒不是他出来几个月太想家,其实原本很想在东明国多玩些日子,主要是家中长辈派人三催四请,让他早点回去。
冯金宝知道怎么回事。
他爹娘一直想为他求娶柏木城太守的女儿,说是那家小姐见过他,颇为中意。
但冯金宝是真不喜欢那个骄纵任性的官家小姐,觉得娶了那样一个女人回家,他的自由和快乐都会受到严重的损害。而这种联姻,女方是下嫁,压着他一头,想想都难受。
冯金宝喜欢白兰不假,但他知道白兰跟林松青梅竹马且有婚约,起初并没打算横插一脚。他之所以会在那个时候派人给白家送聘礼,原因之一就是不想自己的婚姻大事被父母控制。冯金宝想的是,只要白兰答应嫁给他,他就扫清一切障碍把她娶回去,若是不答应
结果就是,冯金宝借口被白兰拒绝太伤心,说要到外地谈生意,顺便散散心,就跑出来了。虽然来东明是他早就有的计划,且跟父兄都提过不止一次。
因此,冯家一直派人来找冯金宝回去,他知道定是要旧事重提,让他跟太守之女结亲的事。
虽然真不想回去,但这个问题总归是要解决的。前几天冯金宝跟段云鹤喝酒的时候聊过,段云鹤觉得逃避不是办法,万一他父母自作主张,在他回去之前把亲事给定了,对方还是官家,不好得罪,到时候他要么把人家小姐娶回来供着,要再悔婚那就是更大的麻烦了。
冯金宝深以为然,但当时距离万安城只剩下几日路程,来都来了,他还是想瞧瞧东明国的皇城和段云鹤口中全天下最厉害的医院,然后再回去。
结果就是,昨日启程的冯金宝万万没想到,他今日会坐在东明国事实上的皇宫容家,见到了传闻中的天仙皇子苏默和神医公主容元秋。
准确来说,不是坐,是躺
冯金宝苏醒的时候,就见一个面容绝美眉目温和的年轻女子收起了手中的一根金针,被一个谪仙般的男子拉着,坐到了旁边去。
下一刻,段云鹤的脸突然凑近,皱着眉头,“冯三儿,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又回来了?出什么事了?”
冯金宝回神,昏迷前的记忆涌入脑海,面上瞬间没了半分血色,眸中盈满了泪。
“怎么回事你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肯定没二话!”段云鹤心中沉沉的。他跟冯金宝能成为朋友,家世和财力是结识的前提,真正有私交是因为性格相似,都是喜欢赚钱,又向往自由,表面玩世不恭的精明人。
段云鹤还是头一回见冯金宝这样。段云鹤记事的时候父母都不在了,迄今为止并没有真正体会过亲人离开的心情,但他直觉,冯家绝对出了大事。
“我爹娘,叔婶,兄嫂都没了”冯金宝开口,泣不成声。饶是他口口声声说他两个哥哥都是废物,他们也的确不够聪明,曾经差点把家业给败了,不然少主之位也轮不到冯金宝头上。饶是冯金宝跟段云鹤吐槽他爹专制不讲理,他娘平素太矫情,他小叔懦弱,但那毕竟都是他的亲人,一下子,全没了
对冯金宝而言,这不啻于天塌地陷。
虽然段云鹤有心理准备,但听到冯金宝的话,心中仍是如重锤暴击,咯噔一下,重重地沉了下去,眼圈儿也泛了红。
一时间,段云鹤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冯金宝,到底他无法感同身受,而碰到这种事,再多安慰的话,都是没有意义的。
苏默和元秋对视了一眼。段云鹤把冯金宝带进来,让人去请元秋过来时,跟他们说了一句话,冯家出事,冯金宝昏迷之前说了一个“谢”字,疑似与昨日段云鹤请托他帮忙调查的南诏谢家兄妹有关系。
而谢家跟苏默和元秋有关,段云鹤跟冯金宝说的他欠谢镜辞的人情,事实上是苏默欠的。
“冯三儿,节哀”段云鹤拍了拍冯金宝的手,坐在床边,深深叹气,看着他全身蜷缩哭得颤抖。
“秋儿,你先回去。”苏默把元秋拉起来,送她回观澜院。一来是鬼道人在那边等着教元秋毒术,二来苏默不希望元秋情绪受影响,虽然他很同情冯金宝的遭遇。
出了门,元秋叹气,“你回来说起表哥表嫂的时候,就提过这位冯三公子,能跟小云弟弟做朋友,再加上当初表嫂的事,可见他人定是不错的,没想到碰上这种事,而且可能跟谢家有关系。问清楚吧,如果真跟我们要找的人有关,得尽快处理。”
南诏谢氏,谢寅老神医已故,留下一个孙子谢镜辞,一个孙女谢静语,还有个徒弟谢凡。
谢镜辞只是放浪形骸,并未真正作恶。谢静语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骄纵自私。而谢凡最不起眼,却是最毒的那个。当初就是谢凡把谢家兄妹给苏默准备的救命药毁了,若非辛夫人求鬼道人,苏默险险捡回一条命,如今苏默已不在了。
元秋认为冯金宝家里的事肯定不可能是谢镜辞干的,那么就有可能是谢凡和谢静语那对。具体如何,还需要问清楚。
苏默把元秋送回观澜院,鬼道人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臭丫头你别以为悟性好学得快就开始懈怠,你如今跟当年的苏颜还差了一大截!”
元秋表示这话应该没错。
苏颜在这个年纪已经选择甩掉鬼道人出师离开,是因为她自小跟随鬼道人,隐居在山中,潜心学毒术,不止天赋高,还用了几乎所有的时间和精力,当她走的时候已经得到了鬼道人的所有真传。
而元秋起步太晚,仗着医术和药材的基础,以及无人能及的天赋,如今有这样的实力已实属妖孽,但还远远不够。
“师公认识谢寅吗?”元秋坐下问。
鬼道人本以为元秋或者苏默会反击,谁知道并没有,而元秋的问题让他皱了眉,“你问那老匹夫作甚?”
“看来师公认识谢老神医。”元秋叫鬼道人师公,是一码归一码,而且也找不到别的合适的称呼。毕竟如今算是和解了,鬼道人在毒术上的造诣确实让元秋心服口服,没必要在称呼这种小事上制造矛盾。
而鬼道人对此是很满意的。他最讨厌矫情的人,更讨厌实力不够却自负的人,元秋有能力,谦虚,但在专业的事情上从来也不让步,这是最让鬼道人欣赏的。遇到元秋,鬼道人才真正找到他曾经最想要的性格和天赋都绝佳的传承人。
“姓谢那老东西都死了四年多了。我是认识他,曾经还跟他赌过命!”鬼道人轻哼。
谢寅在世的时候是最负盛名的神医,鬼道人曾主动去挑战过谢寅,他下毒,让谢寅解。说赌命,其实赌的不是他们两个人的,而是当时鬼道人自己随手抓来的谢寅的徒弟谢凡的。
那个时候谢凡年纪也不大,谢寅不肯拿徒弟的命去赌,但鬼道人自然不会跟他讲什么道理,给谢凡下了毒往谢寅面前一扔,就等着看谢寅笑话了。
当时鬼道人放言,“你不是鼎鼎大名的神医吗?连你徒弟都救不了的话,就是沽名钓誉!”
那一次,谢寅使出浑身解数,到底是把谢凡的命给救了,但并没有真的解了鬼道人下的毒,谢凡的身体状况依旧不好。
但鬼道人已经认可了谢寅的实力,毕竟换个人,根本做不到这一点。那毒是鬼道人最新研制出来的,世上除他之外不可能有人知道,但谢寅在很短的时间之内就找到了最关键的解药。
虽然鬼道人并没有给真正的解药,因为他不在乎谢凡死活,但愿赌服输,他送了谢寅两本毒术秘籍。
而那次被鬼道人下毒的谢凡后来也被谢寅彻底解了毒,身体无碍。
也就那一次,后来并没有交集,鬼道人再次听到谢寅的消息时,他已经死了。
其实鬼道人觉得谢寅死得不太对劲,一个那样厉害的神医,是有办法让自己活得长一点的。但两人谈不上交情,鬼道人也并不在乎谢寅怎么死的。
鉴于元秋最近的态度让鬼道人很满意,他便把跟谢寅之间的事跟元秋简单讲了一遍。
元秋蹙眉,这事儿谢镜辞都没提过,怕是他未必知道,毕竟他对医毒从来也没什么兴趣。
“师公应该没教过谢凡毒术吧?”元秋问。
鬼道人冷哼,“我教他作甚?”
“谢寅老前辈应该不会主动教徒弟学毒术,恐怕谢凡的毒术,就源自师公送给谢老前辈的那两本秘籍。”元秋若有所思。
“那两本”鬼道人拧眉,“的确是老夫此生心血,拿去给谢寅赌,我本来是想看看,谢寅学了我的毒术之后是不是依旧坚持医者仁心,也等着过些年有机会再跟他好好比试。”
元秋无语。这是鬼道人会做出来的事,而医毒不分家,谢寅哪怕不喜欢用毒术,但定然不会拒绝鬼道人送的礼物,因为那对医者而言也是至宝。
如果说因为鬼道人当年的举动,给了谢凡学毒术为非作歹的能力和机会,只能说,这老毒物真的是无心作孽啊
苏默听到这里,便起身离开了,要再去看看冯金宝那边怎么说。
鬼道人并没有再说谢家其他的事,他不知道,也不关心。
等苏默到段云鹤那里的时候,林松也在,冯金宝平静下来了,但整个人都像是失了魂一般,眸光呆滞,一动不动。
“他有随从吗?”苏默问。
段云鹤点头又摇头,“是有,但都没见着。”
“在医院”冯金宝开口,声音低沉沙哑,“报信的,受了重伤,我让人把他送过去了,不知道”是否还活着
“怎么回事?是谁干的知道吗?”段云鹤拧眉问。
林松的脸还被包着,站在苏默身后,看着冯金宝的样子,忍不住叹气。他是早就认识冯金宝的,冯金宝还曾请他打过一把匕首,虽然知道他是白兰的未婚夫,但两个人之间没有发生过任何直接的矛盾,冯金宝做人做事都颇有风度。
“谢”冯金宝说出这个字,咬牙切齿,“谢镜辞!”
段云鹤神色惊愕,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了苏默。
苏默蹙眉。冯谢两家有交情无仇怨,谢镜辞无缘无故不可能跑去冯家杀人。而且谢镜辞当初都说了以后要跟着苏默和元秋混,结果失踪这么久,十有八九是出事了。再加上他当初执意要去找他的妹妹谢静语,那么有可能是被谢静语和谢凡给控制了。
总之,苏默不认为谢镜辞会做那种事。
但当下冯金宝得到的消息是从他家中传过来的,若是此刻有人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跟他说绝对不是谢镜辞做的,冯金宝会疯掉。
之所以跑来容家,是因为冯金宝在这万安城里只有段云鹤一个朋友,碰到这种事,他也不知道该去找谁了。即便昨日段云鹤提起他跟谢镜辞有交情,但冯金宝仍是相信段云鹤会分得清是非黑白。
昨日段云鹤请冯金宝帮忙调查谢镜辞谢静语和谢凡的下落,而冯金宝今日来,目的一样,既然段云鹤也在找谢镜辞,就让段云鹤帮忙找。
“你不信我吗?”冯金宝看着段云鹤问。
段云鹤摇头,“你是我朋友,我当然信你。其实我跟谢镜辞不熟,他是我姐夫要找的人,也不是自己人。”
段云鹤说这话是想安慰冯金宝。事已至此,只能将谢镜辞当做最大嫌疑人,找到带回来再查清楚是不是他干的。如果是的话,那自然没什么好说,让他去死。如果不是,就找出真凶,也是在帮冯金宝了。
冯金宝闻言,眼睛又湿润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话落,冯金宝突然回神,瞪大眼睛,抓住段云鹤的胳膊,“能不能请你姐姐容三公主,去一趟医院?我那属下不行了”
段云鹤能理解冯金宝伤心过度心态崩溃六神无主,也没有吐槽他现在才想起来说这件事,怀疑冯金宝来找他就是为了这事儿,结果昏迷之后再醒来,见到元秋都没想起来说
段云鹤转头用眼神询问苏默。
苏默直接说了一个字,“好。”话落便出去找元秋了。
冯金宝这下再也绷不住,抱住段云鹤又哭了起来。
被打断的鬼道人十分不爽,吐槽了一句,“有个神医之名,好像就欠了这天下人一样,不救就是错,累不累啊!”
元秋没有理会鬼道人的牢骚,跟着苏默出门了。
红苓送鬼道人回去,路上听到孩子的笑声从湖边传来,鬼道人驻足,“我去那边坐坐。”
红苓便扶着鬼道人到湖边,给他搬来一张躺椅。
容元顺正带着两个宝宝在湖边玩儿,鬼道人看不到,只听着那欢声笑语,良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苏默和元秋到医院的时候,冯家前来报信的那个属下已经气若游丝了。柳仲交代过有什么棘手的病人先去找他,不要去打扰元秋,因为元秋怀着身孕,月份大了。
这会儿柳仲在,满头的汗,已经尽力了,但希望不大。因为这人本就中了毒,又受了伤,一路奔波几乎不眠不休,见到冯金宝的时候,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心力。虽然一开始毒不深,伤不重,但经过这么久,伤口都化脓感染了,还发着高烧,神智已经不清醒了。
柳仲本来就打算让人去请元秋,见她来了,心中微松,连忙跟她说了一下情况。
苏默把元秋的药箱放下,动作娴熟地打开。虽然他也不想元秋劳累,但救人这种事,没碰上便罢了,碰上是不可犹豫的,尤其这位是冯家的人,救下来之后兴许还能问到更多冯家出事的细节。
元秋查看了一下后,挽起袖子,眸光凝重,“师父给我打下手吧。”
“好!”柳仲擦了一把汗,定了定神。既然元秋这么说,那应该还有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