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忠信伯府大门外停下,靠着车壁沉思的陆哲突然开口,“原来是她!”
君灵馨吓了一跳,大气都不敢出,不明白陆哲今日到底怎么了?
陆哲眸中暗光闪烁。
回来的路上,他一直在梳理沐家顾家和皇家这半年发生的所有事,企图从中找到更多能够佐证沐振轩和顾枫关系的线索。
就在方才,陆哲突然意识到,他忽略了所有这一切的源起。
容岚的女儿被人恶意替换,才导致出身农家的沐元诚成为镇国公世子。
是沐元秋被找回来,导致沐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世人眼中的完美家族几乎顷刻从内部分崩离析。
但表面上,被分裂的只有想抱孙子的邹氏一个人,沐振轩和容岚不仅找回女儿,也没失去儿子,还多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儿子。
可到底,被此事牵涉到的人,命运都在发生改变。
只说一件事,若沐元诚身世没暴露,他原本妥妥地可以娶到身份最高贵的九公主君灵月,就跟沐元若会嫁给君紫桓一样板上钉钉,不会出任何意外。
而在陆哲看来,君灵馨即便名声毁了,原本仍是有可能按照君兆麟起初的决定,嫁给顾枫的。
虽然旬阳侯府有世袭罔替的爵位,但事实上到顾淮那一代就没落了。而沐振轩这样有本事且忠心耿耿,被君兆麟一手提拔起来的新贵族,才是君兆麟真正倚重的。顾枫年纪太轻,尚且支撑不起顾家。
因此,本来沐元诚的身份稳稳地比顾枫高一头。
即便沐元诚事实上是农夫之子,但只要外人不知道,而沐振轩认他这个儿子,他就是镇国公世子,且没人跟他争。
在这万安城的高门贵族中,甚至皇宫里,血脉这种事,没人不在意,但见不得光的所在,污秽之事从来也不少,只要不被人发现,真真假假谁又知道呢?
尤其是,沐振轩如果打定主意把沐元诚这个养子当做唯一的儿子,当做他的继承人,那么,君灵月原本还是应该嫁给沐元诚的。
到头来,沐元诚的人生陡然转折,他在君兆麟眼里的地位取决于沐振轩如何看待他。
而真正从这场换子风波之中获利的,只有不姓沐的顾枫!不管他是不是想娶君灵月,客观来说,娶到君灵月,成为太子嫡亲的妹夫,他的地位跃升,接下来只要皇室没有太大变故,将来太子继位,顾枫的前途不可限量!等沐振轩卸甲,从他手中接过东明国兵权的人,不会是沐元诚,一定是顾枫!
换言之,明面上沐元诚依旧是沐振轩的继承人,但事实上,赐婚风波后,未来真正得到沐振轩手中权力,他事实上的继承人,成了顾枫!
陆哲想清楚这一点,更加笃定他的猜测。
而他忽略的一件很重要的事,最初沐元秋是怎么被找回来的?
不是沐振轩和容岚发现的,也不是那个换子的刁奴桂嬷嬷良心发现,背后有个藏得很深的人在主导这一切!必然有所图谋!
陆哲知道容岚一定会调查,但对方占了先机,又行事谨慎,想查到什么,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陆哲自己先前也查了许久,他还是亲自把沐元秋带回来的人,却也没有收获。
但如今,跳出纷乱的局面,只考虑一点,沐元秋归家,沐元诚身世暴露,对谁最有利?
对顾枫最有利,如果他是沐振轩的私生子的话。
但以陆哲对顾枫的了解,他不是喜欢玩心机的人,不可能做这种事。
那么,是谁?
陆哲立刻想到了那个年纪轻轻守寡,这些年深居简出的柳曼姝。她从一个太医的侄女摇身一变成为旬阳侯夫人,如今又成了九公主的婆婆,跨越的可不是一个阶级,定不是什么善类。
而如果柳曼姝跟沐振轩有一腿,她最清楚顾枫的身世,若是知道沐元诚并非沐振轩亲生,当然希望自己的儿子得到沐振轩所有的一切!那是顾家给不了顾枫的!
陆哲联想到从邹氏那里得知的沐振轩当初靠着容岚出人头地的经过,便觉得,在遇见容岚之前,沐振轩和柳曼姝这两个在万安城里没有身份地位的人走到一起,他并不意外。或许,就是沐振轩借着容岚这个垫脚石一飞冲天,抛弃了柳曼姝
陆哲自觉窥破了这万安城里最惊人的秘密,忍不住冷笑起来。
君灵馨只觉毛骨悚然,也不敢出声反问,便缩在角落里,等着陆哲终于回神,拉着她下了车。
当日,陆哲便开始着手暗中调查当年的事,沐振轩、容岚、柳曼姝、顾航,所有相关的人,他要掌握足够多的筹码,才能让这个秘密给自己带来最大的利益。他甚至派了人,到柳曼姝的老家去查她在来到万安城之前的过往。
六皇子府。
沐元若见到元秋突然上门,喜出望外,拉着她吐槽起君紫桓。
“他整天什么都不干,就盯着我,烦都烦死了。”沐元若揉了揉自己的脸,“还非要看着我吃好多,我都胖了。”
“更美了,不胖。”元秋拉过沐元若的手给她把脉。
“我们的小神医,看出什么了?”沐元若笑问。
“挺好的,适当活动没问题。”元秋放开沐元若。
“你跟你姐夫说。”沐元若说着就想让下人把君紫桓叫来。
元秋摇头,“那不行,我若是跟姐夫说了,等我一走,姐你肯定要去骑马,还说我让的。”
沐元若扶额,“小妹,我在你眼里就那么不懂事吗?虽然我真的很想骑马。”
“忍着吧,等生了,就能带着宝宝一起骑马。”元秋笑说。
“这倒是值得期待。”沐元若很开心。
因为容岚专门叮嘱过,让沐元若不要打听元秋和苏默的事,虽然她很关心也很好奇,但只是随口问了一句便转移话题了。
“希望爹和阿诚平平安安,早点回来。”沐元若轻抚了一下依旧平坦的小腹,轻叹一声,“我们一家人才团聚没多久,你我都出嫁了,爹和阿诚又离京,我看娘这些天都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可她也不准我回家长住。你姐夫说,若是我回去,娘肯定又得费心照顾我。”
元秋若有所思,就听沐元若说起另外一件事。
“最近不能骑马不能练武,实在无聊,我就把万安城里数得上的未嫁小姐过了一遍,想找出个适合阿诚的来,结果看来看去都觉得差点什么。也就孟娴还不错,但她跟阿诚的性子又有点像,太温雅了。我觉得阿诚得找个厉害的,泼辣的,能治他的才行!”沐元若说。
元秋噗嗤一声笑了,“咱们家阿诚好好的,干嘛要找人治他?”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觉得阿诚有点闷,有时候心里藏着事也不爱说,再找个闷的,有话不明着讲,你猜我,我猜你,日子还能不能过了?”沐元若摇头。
“姐你虽然说的有一点道理,但感情的事没那么绝对,人的性格也很复杂的,阿诚或许遇见真正的缘分,就会有所改变呢?姐你接着看姑娘,不过不要想太多。”元秋笑言。
“对了,前日进宫见到孟贵妃,她还问起你。十四弟长得可好看了,父皇说他性子像你姐夫,从小就很皮实,爱闹腾。”沐元若笑着说。
“希望那孩子也能像姐夫一样,平安顺遂,乐观开朗。”元秋说。
沐元若拉着元秋,有说不完的话,本来还想让元秋留下陪她住两日,元秋开玩笑说她得回去喂家里的鹦鹉。
等元秋回到南安王府,天都快黑了。
刚一进门,阿福就跑过来,“王妃回来了!”
“怎么?出什么事了?”元秋感觉阿福有点激动。
阿福便咧嘴笑,“本来还以为王妃今夜不回来了,我正准备把主子打包送过去呢!这下省事儿了!”
元秋:
白芷做好晚膳,元秋换了身衣服出来,苏默已经在观景亭落座了。
两人见面,仍是淡淡的。苏默没打听元秋白天做了什么,元秋也不问他在家做了什么。
两人几乎同时放下筷子,元秋看着苏默说,“我爹和阿诚不在家,我决定回去住,陪陪我娘,你要不要一起过去?”
苏默敛眸,“合适么?”
“你只当自己是我的病人就好,没什么不合适的。反正我娘知道咱们住在一个院子里,回去也是同样。我白日要到医馆去,你可以跟我娘对弈,或者教阿顺下棋。”元秋神色平静。
“好。”苏默轻轻颔首。
事情就这么简单定下,最高兴的是阿福,连夜给苏默收拾行李,“主子到了那边要好好表现,跟沐夫人下棋的时候该让就让,给长辈面子,多多关心阿顺小弟!最重要的是关心王妃,吃饭穿衣这些,你都要上点心。”
苏默放下手中的书,凉凉地看着阿福,“怎么感觉你是要把我嫁出去?”
阿福嘿嘿一笑,“差不多差不多!”
翌日早膳后,元秋和苏默就准备出发了。
元秋留下两个丫鬟,苏默留了青霆在这边。
药库不必搬回去,元秋已经把该学的都学了,接下来最重要的是实践,学以致用。需要什么,随时回来取就是。
苏默随身带着他的小本本,记录他的暗恋心事。
“沐元秋!”谢镜辞拦路,面色不虞,“你们这就把老子撇下不管了?”
“怎么管?让苏默伺候你洗脸吃饭?”元秋神色淡淡,“谢公子,你是客人,据我所知这个家并没有人怠慢你。”
谢镜辞轻哼,“你们都不在,我还算哪门子客人?我也要去沐家!”
“谢公子,不是不让你去,但你去了,可能会被我家主子的岳母大人赶出来。”阿福在提醒谢镜辞别忘了初次见到容岚出言不逊的事。
谢镜辞脸一黑,元秋心中微叹,“谢公子,借一步说话。”
谢镜辞挑衅一般看了苏默一眼,跟着元秋走向不远处的竹林。
“主子,我这就去偷听!”阿福说着就要跑,却被苏默拎着后领拽了回来。
“不必。”苏默将视线从元秋的背影上收回来,“去搬行李吧。”
“万一姓谢的对王妃动手动脚呢?”阿福有些担忧。
苏默依旧淡定,“那他会断手断脚。”
阿福眼睛一亮,“也对!希望他对王妃动手动脚!不然王妃都没机会砍他!”
天气晴朗,谢镜辞突然打了个喷嚏。他看向驻足转身的元秋,露出邪肆风流的笑,“我知道你只把苏默当朋友,你把我当什么?”
元秋指了一下身旁的竹子。
“你认为我如修竹一般挺拔?”谢镜辞问。
元秋摇头,“不,你唯一像竹子的地方是心中空空。”
谢镜辞怔了一下,眸光微眯,“你是说我肤浅?”
“我是说你空虚。”元秋冷哼,“空虚寂寞冷,就喜欢没事找事。以前找姑娘来慰藉自己,但你得到了什么?如今你根本就不了解我,又喜欢我什么?我很特别,引起了你的注意,勾起了你的征服欲?谢镜辞,你有完没完?”
“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即便不跟苏默在一起,我也不可能选择你,不是因为你的过去,即便你以后真的像个正常人,都不会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原因很简单,世间美男千千万,但凡你长成苏天仙那样,我也能原谅你这几日的言行。我就问你,你这么普通,为什么那么自信?”元秋面无表情地看着谢镜辞。
谢镜辞皱眉,就听元秋轻哼,“整天老子老子的,那我就简单点告诉你,我们没可能,因为你配不上老娘!”
话落,元秋扬长而去,谢镜辞站在原地,只觉哭笑不得。
失落当然有一点,他以前的的确确是没见过元秋这样的姑娘,有点动心,不是假的,但要说非她不可,短短时日便执着不悔,那是扯淡,更多是好奇探究的兴趣罢了。
谢镜辞伸手抓住一根竹子,苦笑,元秋说他内心空虚寂寞,没事找事,虽然很扎心,却也是一针见血。
他这么多年习惯了自欺欺人自我麻痹,哪可能一瞬间醒悟过来,立刻就变成另外一副模样?
说实话,他很迷茫,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里,要做什么,他也没有人可以说话,唯一觉得想做的事就是追求元秋,但也没想过未来怎么样,只是因为,他没别的事可做,没别的人可念
走,还是留?谢镜辞还没想清楚。
“算了算了,人生已经如此艰难,我为什么要找一个天天都能把我骂吐血的女人?还是让他折磨苏默去吧。”谢镜辞说着,揪下一片竹叶,塞进口中,嚼吧嚼吧,皱着眉头吐出来,踹了竹子一脚,轻哼,“且看苏默能不能活下去,他若死了,我得替老爷子给他上柱香再走。”
话落,谢镜辞晃晃悠悠地回苍松居去了。
元秋出门,苏默已在马车里等候了。
阿福跳上车,扬起鞭子,马车缓缓离开南安王府大门口。
“王妃跟谢公子说什么了?”阿福问。
“你猜。”元秋轻笑。
阿福:王妃跟主子学坏了
容岚见元秋带着苏默回来,有些意外,因为她前日才去过南安王府,知道元秋很忙。
得知元秋打算回来住一段,容岚心知是爱女专门回来陪自己的,只觉宽慰欢喜,哪里会拒绝?
午膳是容岚做的,午后元秋换了男装,简单易容,便到医馆去了。本是要带着红苓的,但阿福自告奋勇,说他可以随行,很是热络,元秋便带他去了。
苏默对沐家不算太熟悉,但林安顺是个喜欢热闹的,又很贴心,想着阿姐出门,不能让天仙哥哥一个人,便跑过来叫苏默到清容院去。
“娘要教我学雕刻呢!”林安顺小脸认真,“到时候我要雕一个哥哥送给娘,因为娘想哥哥了。”
容岚笑意温柔,“好。”
“我可以学吗?”苏默开口问。
容岚点头,去凌竹院把沐元诚的一套刻刀拿过来,借给苏默用。
三人坐在清容院的石桌旁,容岚耐心地跟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讲解雕刻的要领,苏默和林安顺认真听着,然后容岚做示范,他们跟着学。
等到入夜时分,元秋才回来。
医馆开张第二日,病人不多,元秋跟姜巍这个新师父请教问题,忘了时间。半日下来,收获不小。
“阿姐,你瞧,这个像什么?”林安顺拿着一块石头问元秋。
元秋仔细看过之后,不太确定地说,“海马?”
林安顺哈哈笑起来,“天仙哥哥,我就说阿姐也认不出!阿姐,这是天仙哥哥雕刻的美人鱼啦!”
元秋:未免过于粗糙,她真没看出来
苏默神色有些赧然,“才刚学,不得要领。”
“原来苏天仙你也有不擅长的啊?”元秋轻笑。
“才第一天学,不要过早下定论。”容岚说。
元秋眨眨眼,“娘你竟然帮着苏默说话?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太阳为什么不能打西边儿出来?”林安顺发出疑问。
元秋轻笑,“问你天仙哥哥去,他是下凡来的,什么都知道。”
对上林安顺求知若渴的眼神,苏默突然感觉压力山大
清容院里不再冷清,苏默静静地感受着家的氛围,心中暖意融融。
而与此同时,沐振轩和沐元诚连日赶路,终于抵达东明国的西北边境禹州城,提前到此的樊骜已恭候多时。
“沐将军,你们可算是来了!”樊骜的胡子又长出来了,一见沐振轩,先简单汇报了这边的情况。上个月西辽寿王姬昶经过禹州城,进了西辽边境凉州城,回到西辽国。
这段时间,两国边境相安无事。
谈完正事,樊骜便拿着沐元诚帮忙带过来的家书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禹州城比万安城气候冷一些,皎月如霜。
窗户开着,沐振轩和沐元诚父子对坐饮酒。
“也不知道你娘这个时候在做什么?”沐振轩看着明月,轻叹一声。
沐元诚瘦了些,但眉目清朗,精神奕奕,“娘定在盼着我们早日归家呢。”
“嗯,等事毕咱们就赶回去!”沐振轩举杯,跟沐元诚碰了一下,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