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着,初秋时节的夜风沁凉如水,吹得烛焰乱舞。
气氛一时静默下来,门外的阿福下意识地连呼吸都放轻了,心中对于元秋犀利精准且毒舌的言辞十分敬佩,一句废话都没有,把谢镜辞怼得毫无还口之力!
对于谢镜辞这种性格放浪的嘴贱之人,就该如此!
原来阿福觉得苏默是这世上最聪明的人,但现在他认为元秋更聪明,且苏默这个素来沉默寡言的人,跟元秋比毒舌功夫,完全不够看的!
阿福心中默语:王妃威武!
一刻钟的时间,对元秋而言过得很快。她默默地回想了一下今天学到的东西,加深记忆。这是前世应试教育给她留下的习惯,临睡前总是在背书。
对谢镜辞而言,则是漫长而煎熬的。
他当然不是真的蠢,只是心冷了,麻木了,对于人生没有追求,选择放逐自己。
苏默的麻木是禁闭,等死,平静而冷漠地面对残酷的人生。
而谢镜辞游戏人间,半醉半醒,糊涂度日,用身体的欢愉来麻痹心中孤寂。
他跟谢静语不是同一类人,从来也不是,但命运让他们成为血脉相连的兄妹,他不是没试过改变谢静语,只是失败后放弃了。
他一个连自己的人生都能放弃的人,生活的常态就是,不去思考,不想太多,得过且过。对于谢静语也是如此,改不了,那就算了。
但如今的境况,逼得谢镜辞不得不醒过来,直面人生,直面未来,直面他和谢静语两人的命运。
谢镜辞知道,苏默不会杀他们兄妹。
但他同时也知道,元秋的话,都不是虚言。苏默真的有可能囚禁他们一辈子,那样还不如死了。
“王妃,一刻钟到了。”门外传来阿福弱弱的声音。
元秋回神,看向谢镜辞,“谢公子,告诉我你的决定。”
谢镜辞已平静下来,看着元秋,答非所问,“你是怎么从一个小村姑变成如今这样的?也不过才半年时间。”
谢镜辞很是不解。
元秋是容岚的女儿,便天生聪慧通透又大气吗?为什么他的妹妹顺风顺水地长大,从来没受过任何挫折委屈,表面美丽静,骨子里却是个疯子?
元秋神色淡淡,“谢公子,废话少说,是男人就爽快点,不要再浪费我们彼此的时间。”
谢镜辞苍白的脸上突然露出一抹笑来,“我当然是男人,你想不想验证一下?”
阿福咬牙切齿,好想冲进去掐死谢镜辞啊啊啊啊啊啊啊!这个死贱男!竟然敢调戏他家王妃!
元秋闻言,拿过桌上的茶杯,砸向谢镜辞的脑袋!
谢镜辞没躲,任由茶杯砸破他的头,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这就是我的回答。如果你想继续废话,我不介意练一会儿飞刀。”元秋面无表情。
额头的血流到唇边,谢镜辞舔了一口,声音低沉地笑了,“好啊,说正事。药材是我找的,但解药是我妹妹做的,我从头到尾见都没见过,也不知道被她藏在了何处。你根本不该来找我,不如试试去说服她?”
“谢镜辞,你确定让我直接去找你妹妹?”元秋反问。
谢镜辞轻哼,“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不过奉劝你一句,虽然她没吃过苦,但以她对苏默的执念,严刑拷打没有用。她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我若能劝住,我们现在根本不会来到这里。”
“好。”元秋点头。
谢镜辞意外元秋竟然这么快就因为他的话改变主意,下一刻就听元秋说,“我跟你妹妹没什么话好讲,但既然你们兄妹情深,你这么在乎她,想必她也很在乎你。”
谢镜辞神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听从你的建议,去见她。”话落元秋起身,叫阿福进来。
“王妃有何吩咐?”阿福神色恭敬无比。
“带上谢镜辞,跟我走。”元秋说着已出了门。
谢镜辞有种不太妙的预感,阿福已经跑过来,把他背了起来,追上元秋。
房中点着灯,青霆正坐在窗边打盹儿,等着阿福过来给谢静语送上“宵夜”。
见元秋进门,青霆立刻站直身子,响亮地叫了一声,“王妃!”
“嗯,辛苦了。”元秋微微点头。
青霆嘿嘿一笑,“这有什么辛苦的?”他家王妃人是真的好好啊,对他们的关心真诚不做作,跟他们家那个面冷心善的主子简直绝配!
元秋看向谢静语,正好这时昏过去的谢静语再次醒来。
她被绳子吊在房梁上,披头散发,面颊红肿,满身鞭痕血污,人不人鬼不鬼。
随后进门的谢镜辞看到妹妹变成这样,心疼不已,怒火中烧,却也不敢再口出狂言。
谢静语缓缓抬头,便看到了元秋。
她一身素白的裙子,不施粉黛,眼角有胎记,面若清霜,眼神冷漠,恍惚间,谢静语仿佛从元秋身上看到了苏默的影子
随即,头脑清醒过来的谢静语意识到站在面前的是谁,眸光倏然冷厉冰寒,“沐,元,秋!是你!”
“是我。”元秋点头。
“我知道了是你!是你背着苏默,指使他的属下对我下毒手!对不对?”谢静语厉声问。
“不对。”元秋言简意赅地回答谢静语的问题。
阿福冷哼,“谢小姐,王妃也是我们的主子,我们当然听她的。但这次的事,完全是主子的意思,至于主子是不是听了王妃的,那你自己猜?”
“你想干什么?”谢静语假装没听到阿福的话,显然只愿意相信她认为的事实。
“我想要苏默的解药,你哥哥说在你手中,那他对我们而言便没有多少价值了。”元秋神色淡漠地说。
“你什么意思?”谢静语死死地盯着元秋。
“既然走到这一步,你应该很清楚,苏默不会对你们手下留情,他甚至懒得面对你们,让我来处置,只要拿到解药就好。”元秋话落,轻轻打了个喷嚏。
不是苏默让她来的元秋又忘了不能说谎,但反正对方不知道她的这个特殊身体反应,便也无妨。
“我不信!除非苏默亲自来告诉我!”谢静语眸中满是怒意。
“你爱信不信,不会影响我接下来要做的事。”元秋面色平静,“很简单,你交出解药,你跟你的哥哥可以保住性命。若你不肯交出解药,你哥哥便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谢镜辞眸光微缩,意识到元秋在诈谢静语。她的确没打算跟谢静语讲道理,也没把对谢镜辞说的话告诉谢静语,甚至懒得说苏默手中有解药配方一事,而是简单粗暴地用谢镜辞的命来威胁谢静语。
可当下,谢镜辞明明知道元秋在使诈,却不想拆穿。
因为,人心肉长,他那么在乎谢静语,也想看看,他在这个妹妹心里,到底有多少分量?
“苏默不可能杀我们的!”谢静语眸光显然有些慌乱。
“我说了,你爱信不信。在昨夜之前,你们坚信苏默不可能动你们,可你睁开眼睛看看你哥哥现在的鬼样子,你猜他还剩几口气?或者更直接点,你身上疼不疼?这些都是苏默的意思,你并不了解他。”元秋说。
“是么?但这样的话,我更喜欢他了!我一直以来,都希望他能对自己好一点,对别人狠一点!”谢静语突然冷笑,眸中透着炽热疯狂的光。
谢镜辞心中微沉,沐元秋给出的筹码是他的命,可他的好妹妹,竟然在趁机对伤害她的男人表白?贱,真贱,贱死了
但谢镜辞终究是存了念想的,因为一直以来,除了苏默的事之外,谢静语在他面前都很乖巧,每次见面都会关心他,给他做最爱吃的鸡茸粥。
“谢静语,我再问你一次,交出解药,否则我就杀了谢镜辞,你怎么选?”元秋冷声说。
谢静语面色一沉,“你敢?!”
“好,你且看我敢不敢。”元秋神色淡淡,“阿福,给谢小姐一点警告。”
“得令!”阿福话落,手腕一翻,匕首在谢镜辞身上扎了个窟窿,瞬间血流如注!
阿福觉得很爽快!谁让这色鬼嘴贱调戏他家王妃的!这还是轻的!
谢静语面色一变,“住手!”
“谢小姐现在可以告诉我答案了吗?”元秋冷哼。
“让苏默来跟我谈!”谢静语厉声说。
元秋神色遗憾地摇头,对着阿福摆摆手,“再来。”
阿福开开心心地又扎了谢镜辞一刀
“谢小姐,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你哥哥本来就重伤,你猜他能扛得过几刀?”元秋冷声说,“告诉我,解药在哪里?”
谢静语垂下头,乱糟糟的头发遮住半张脸,开口说,“解药在”
身体重创,头脑昏沉,但谢镜辞此刻眸中一下子有了光。
谢静语缓缓地抬起头来,眸光阴鸷地看着元秋,面上露出一抹冷笑来,“就算你杀了我哥哥,苏默想要活命,他还是只能来求我!到时候,你猜他会不会抛弃你?沐元秋,你别得意,解药在手,我没有输,也不会输!苏默跟我是同一类人,我才是这世上最适合他的人!”
元秋闻言,转身就走。
正在叫嚣的谢静语懵了,看着元秋的背影,突然感觉心慌不已,“沐元秋!你站住!我还没说完!”
阿福冷冷地看了谢静语一眼,拖着面色灰败的谢镜辞,跟随元秋离开了那个房间。
等阿福把谢镜辞放回他原来所在的房间,便见他突然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扯动伤口,剧烈地咳嗽,吐血不止
“给他疗伤。”元秋神色淡淡地吩咐。
她根本没打算劝说谢静语,因为跟偏执狂讲道理是白费功夫。
方才的一切,元秋事实上是在用另外一种方式击溃谢镜辞的心防。
谢镜辞惨白着脸,直勾勾地看着元秋,满面自嘲,“你是不是早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呵呵,她说,就算你杀了我哥哥我对她而言,什么都不是”
或许这世上有不计回报的父母,便是被儿女伤害,也依旧心甘情愿地付出。
但谢镜辞不是谢静语她爹。
道理就这么简单。
他们只是兄妹,而兄妹的关系,本该是互相扶持,互相关照,彼此依靠的。
谢镜辞作为兄长,他心甘情愿地付出更多,将妹妹保护在羽翼之下。而在他心中,谢静语的一个微笑,给他做的一碗粥,便是他人生中仅剩的温暖关怀。
可到头来,为了一个对她不屑一顾的男人,谢静语连谢镜辞的性命都可以舍弃!
谢镜辞现在才意识到,曾经谢静语给他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装的,都是为了哄骗他,傻乎乎地被她利用!
谢镜辞真的崩溃了。
他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就是个笑话!他的人生,更是个大大的笑话!他被一个深爱的女人辜负,心灰意冷,放逐自己,将唯一的妹妹视作逆鳞,最终却发现,不过是旧事重演,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瞎子!
对于谢镜辞的问题,元秋微微摇头,“我是想过这种可能,但我其实希望她真的在乎你,为了你可以放下执念,交出解药,这样说明她还有救。如此,对大家都好。”
“你说得没错,我就是个蠢货,蠢得无可救药”谢镜辞喃喃自语。
“既如此,我再问你一遍,你知不知道解药在哪里?”元秋看着谢镜辞问。
她目的明确,并不在乎谢镜辞多么凄惨,也没有多余的同情心给他,因为一切都是他自己作的,他要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
“你还真是冷血啊”谢镜辞看着元秋,明明在笑,却更像是在哭。
“看来你的确知道什么,回答我的问题。”元秋对于谢镜辞的废话并不理会。
“如果拿到解药,你会放了我们吗?”谢镜辞问。
“我说过,不会。你竟还惦记着那个妹妹,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但凡你真正负担起作为兄长的责任去约束她,事情本不该到这步田地。”元秋说,“当然,托你们爷爷的福,你们都可以活着,但能否得到自由,我不能保证。继续拖延下去,遭罪的是你们,苏默暂时还等得起。若他找齐药材,你们的解药将毫无价值。”
“我花了三年才找齐的药材,他想用三个月找到?呵呵,做梦”谢镜辞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话锋一转,“无所谓了,老爷子在天有灵,看到我们这副鬼样子,怕是棺材板都压不住。但我的确不知道解药到底在什么地方,我只能告诉你,解药一定是在谢凡手里,他对谢静语忠诚不二,连我的话都不听。至于谢凡在何处,我也不知道,你们自己去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