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停下的地方,是空无一人的海岸。
这一路近乎静默无声,只有殷芷舒尽量压抑的呼吸声。
陆砚原本应在这一路上布置好回联邦的路线与一应事宜,可显然,这位联邦最年轻的上将虽然早已恢复了之前那样端正如剑的笔挺坐姿,却有些罕见的心不在焉。
这种感觉,对心中眼中从来都只有国事天下事的陆砚上将来说,无疑十分陌生。
就像是有那么一瞬间,他的世界从无垠星河,冰冷的联邦边境基地,旋转的星球与机甲闪烁的光炮中极速缩小,缩小到了只能聚焦到殷芷舒一个人身上。
他的眼里只剩下了一个蜷缩在自己身侧的她。
他不能去看别的什么,也不想去看。
他看着她手指蜷曲,手腕纤细,看着她额前的发有点狼狈地贴了几缕在肌肤上,看着她紧闭着双眼,睫毛翕动,脸色和唇色都是近乎病态的苍白,这就显得她唇上沾染的那一抹还没擦掉的血渍格外鲜红。
那是他的血。
然后,殷芷舒似是痛到难以忍耐,轻轻咬住了下唇,也咬住了那一点血渍。
陆砚猛地闭上了眼,却无法将方才所见的那一幕从心头脑海挥之而去。
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的心里仅有的那么一小片柔软的地方,突然坍塌了些许,再种进去了这样一抹影子。
陆砚从这种状态里惊醒的时候,下意识扫了一眼光脑。
他觉得自己在这样的状态中沉浸了许久,这让他本能地感觉到了不对劲。
但光脑上的时间分明才过去了短短几秒,甚至连分钟的数字都没有跳去下一位。
陆砚微微皱了皱眉,心中的疑惑缓缓消散。
自律到严苛的这位联邦利剑,心中竟然有了一丝隐秘的喜悦。
如果短暂放纵沉溺的时间不过这样寥寥数秒,却能带来如此让人沉溺的愉悦,倒也不是不可以在偶尔闲暇的间隙中……
只是偶尔而已。
等回到联邦后,无数的日常事务就会埋没他的所有时间,在离开帝国之前,有这样一隅隐秘的明亮,也显得这一次行动不是那么过分沉闷。
更何况,短暂的交错后,齐副官就会处理掉这个曾经看过他正脸的女人。
[好感值+1]
[绿茶值+1]
1001甚至和陆砚一起欣赏了一番殷芷舒此刻的模样:[宿主让我想起了一个表情包。]
[我好疼,我装的.jpg]
殷芷舒反驳道:“不,你说错了,这明明是:我好疼,但我不装了.jpg”
1001:[……]
总是忘记自己绑定的宿主是一个怎样的狠人呢。
“对了,这位陆上将没有什么血液病吧?我刚才好像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血。”殷芷舒问道。
1001:[……我以为你是故意给他看的?]
殷芷舒震惊:“我为什么要给他看这个?”
1001沉默片刻:[因为……好感值+1?]
殷芷舒:“……”
1001:[……]
虽然不是很明白这位陆上将的癖好,但大为震惊。
海浪的翻涌声从窗外传来,天色是渐暗之前最后的秾丽,粼粼波光被晚霞晕出一片梦幻般的嫣然,然而海边的人却并没有心情去欣赏这样的美丽。
齐副官硬着头皮打破车内的安静:“我们是否现在出发,请您指示。”
已经彻底恢复冷漠的陆砚微微颔首。
面前辽阔浩瀚的海面倏而静默无声地塌陷了一片。
四周的海水仿若落瀑般垂直倾泻,再从倾泻的底部升起了一艘星际穿梭舰。
殷芷舒对此毫不意外,甚至在闻见若有若无的海水味的时候,就已经预见了这一幕。
齐副官为陆砚拉开车门,顿了顿,又绕到殷芷舒这边。
“谢谢。”殷芷舒俯身脱了高跟鞋,这才一脚踩在了沙滩上。
海风吹乱了她的长发和裙摆,她却显然毫不在意般,随手捋了捋头发,再看向陆砚:“那么,接下来,我要和您一起上那艘穿梭舰,直到您真正离开,还是说……我现在就可以被放走了呢?”
下车后,之前车上近乎沉默的旖旎一扫而空。
穿梭舰门缓缓打开,摘掉了所有联邦军标的特种军从伸展开来的悬廊上一字排开,只为护送这位联邦声望最盛、战功最显赫的上将回联邦。
沉默的震慑力和杀气铺天盖地混着海水的微腥而来。
“你可以走了。”陆砚顿了顿,才继续道:“刚才,多谢。”
他的声音混着海浪的翻滚,有一种低沉冰冷的质感,他的银发也被海风吹乱了些许,但他的气质依然是肃杀却迷人的,连1001都忍不住[哇哦]了一声,吹了个奶里奶气的口哨。
口哨音落,1001紧急插播道:[宿主随车走过了联邦秘密撤退通道,并且知晓了这片星域的联邦穿梭舰隐匿地点,按照陆砚此人铲草除根的性格,谢归谢,宿主啊,危归危哦。]
殷芷舒遗憾地“哦”了一声:“那我……想想办法。”
她也确实想了想,这才慢慢开口道:“是我应当谢谢您,可是,我要怎么走呢?”
陆砚淡淡地看了齐副官一眼。
这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一般都会扔给齐副官去安排。
就像过去无数次那样。
齐副官有些担心陆砚特殊对待的心回落了一大半,他会意地上前半步,正要请示这次应当斩草除根,还是盯梢关押。
殷芷舒却突然压轻了声音,充满歉意地说:“其实……我也没有什么经验,但嘴唇上的伤口,想来愈合得总会比其他地方要更快一些。”
陆砚才要迈开的步伐倏而一顿。
因为受过太多伤,甚至此刻,他身上也是带伤的,有镇定剂和疼痛缓释压下去了大半,却也总能盖过唇畔上的那一小片。
但被这样提示后,陆砚突然觉得,唇上的细碎痛感变得明显了起来。
方才殷芷舒覆盖上来时的柔软与汹涌再次淹没了他,他的目光甚至下意识落在了她的嘴唇上。
陆砚的眼底暗了暗。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道:“是吗?你没有……过其他人?”
这位银发上将显然无法将“亲”或“吻”这样的字眼直接说出来。
殷芷舒却装作不解其意,歪了歪头:“嗯?您是说亲吻这件事吗?之前确实从来都没有过呢。不过您也不用太在意,我没有关系的,能够帮到您,就太好了。”
陆砚或许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的唇边有了一个短暂的愉悦弧度,他的声音都有了几分温度:“嗯,我不会太在意的。”
1001即时播报:[好感度+1,绿茶值+1。我举报,他骗人,他明明可在意这件事了!]
殷芷舒也没想到这一招这么奏效:“难道他还是什么男德守护者?”
1001:[嗯?什么意思?]
殷芷舒换了种说法:“意思是说,这位官方年龄已经125岁的上将先生,还是初吻吗?有一说一,虽说星际时代大家普遍长寿高龄,青春也能长达300年,但一上来就是125岁,我内心也还是微妙的。”
1001一窒:[都星际时代了,就不要在意年龄这种细节啦,忽略那个细细的1,就当他25岁好了。至于初吻什么的……且让我查查。]
“会开车吗?”陆砚显然心情不错,也飞快地给自己找了一个不杀殷芷舒的借口——
到现在,她分明都不知道他是谁,否则难道不应该向他索取更多吗?
她没有。
不仅没有,还在担心他那一点莫须有的伤口。
殷芷舒装作不知道自己刚才从刀尖上走过了一圈,柔声细气道:“当然会呀。”
陆砚重新看向齐副官,眼底的意思不言而喻。
齐副官:“……”?
齐副官的内心充满了问号和吐槽,几乎想要将色令智昏这几个大字写在脸上,可惜,服从命令从来都是军人的天性。
殷芷舒顺利地拿到了车的密钥,心情极好地趴在打开的车门上,打算就这样目送陆砚登上他离开的穿梭星舰。
陆砚才要提步,却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倏而驻足道:“你会去吗?”
殷芷舒一愣:“什么?”
“季风宵的舞会。”陆砚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
殷芷舒歪歪头:“您是说那位飞扬跋扈的皇太子吗?我不喜欢那么张扬的作风啦,所以当然不会去的。”
顿了顿,她故作疑惑地反问道:“还是说……您希望我去?”
陆砚心情显然更好了,但他眉眼依然沉沉:“我希望你去,你就会去吗?”
殷芷舒露出为难的神色,看上去很是挣扎犹豫了一番,好似真的完全不想去,但又不愿意拂了陆砚的意。
陆砚微微勾唇:“后会有期。”
[好感度+1]
[顺便,恭喜宿主,虽然我们的陆上将已经125岁‘高龄’了,但确实如你所想,是一位真正意义上的‘男德守护者’哦。]
他深深地看了有些怔忡的殷芷舒一眼,终于真正转身而去,期间没有回头一次,甚至在登上了穿梭星舰后,都没有再看她一眼。
齐副官低声道:“头儿,真就这么放她走吗?”
“车上有定位,首都星也有我们的人,盯着点。”陆砚在躺进医疗舱之前,补充了一句:“也不用盯得太紧,不必影响她的正常生活。”
“在我下次来联邦之前,这条线路先暂停使用。”
言罢,他又想到了什么,垂眸看了一眼医疗舱的唤醒的时间,鬼使神差地将时间调前了十二个小时,恰是季风宵的舞会开始的时间。
殷芷舒看着海中升腾而起,倏而撕裂空间而去穿梭舰,忍不住吹了个口哨。
1001觉得如果自己有眉头,恐怕这会儿已经打了个死结:[吹口哨的行为极其不绿茶,希望宿主检讨反思一下自己的行为举止……]
“足足125岁的青涩上将在我身上破了例,难道不值得我为他吹个漂亮的口哨吗?当初游戏研发的时候怎么没把这一条写进去,我打包票,要是有这条的话,我们陆上将的人气一定会一骑绝尘。”殷芷舒抬手伸了个懒腰,左右活动了一下肩膀:“装了这么久,累死我了。这里又没有别人,还不允许我做会儿自己?”
1001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殷芷舒敲了敲身侧的车壳,再在车里将所有按钮几乎都摸了个遍,宛如量子读书法般翻了一遭车辆运行安全说明书后,再拎出了车后备舱里的工具箱。
1001有了一丝奇特的预感,结结巴巴问道:[宿、宿主,你这是要做什么?我们接下来不是应该先回市区、再做打算吗?]
殷芷舒手指在车内控制光幕上翻飞,无数窗口弹出再被攻入解锁后,终于露出了隐藏得极深的车辆弹丨药库。
她看着屏幕上品类还挺丰富的光炮型号,终于勾露出了一个温柔而满意的笑容:“是啊,没错,是要先回市区。”
“去炸了那个陈三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