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族巢穴中,白发的恶魔突然站了起来。
捆缚他的锁链,猛地敲击在墙壁与铁栏上,碰撞出一声震响。
其余正在激烈争吵的高阶虫族不由一愣,陷入短暂的安静。
一名虫族狱卒正要上前查看。
然而,注视着低垂着头的白发恶魔,对方落下的额发看不清具体神情,四翼虫族不知为何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他正要开口阻止。
“当啷——”
这是锁链尽数断裂的声音,成为一堆废品的锁链重重掉落在地上。
下一秒,狱卒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击中,猛地倒飞出去砸穿了对面的墙壁,露出出口。
没有人看清对方是怎么从囚牢里出来的,仿佛只是穿过一面镜子或水面一样,恶魔已经站到了牢房之外。
所有人惊疑不定地望着对方,空气中仿佛有什么异常激烈的东西激荡开去,一切都开始失控。
“……滚。”终于白发恶魔突然开口,他喉结滚动,像失声已久的人低哑又干涩。
这一刹,什么计划,目标,打算全部都被抛之脑后。那些不过是无所事事的放逐,麻痹自我的疯狂。
而现在——
正对着他的四翼虫族突然后退了一步,似乎被恶魔此刻眼中前所未有浓郁激烈的情绪一下震住。
他看见一座炽热滚烫的休眠火山在这瞬间正式苏醒,喷薄出磅礴的炽热,狂躁的力量化作席卷的燎炎,连自我都疯狂燃尽。
——终于……
——找到你了。
恶魔的异常俊美脸上突然露出一抹笑容,不,也许不能称之为笑。那是一瞬间无法自控,牵动了发抖的唇角与经络。
是内心无处发泄的激烈情绪难以压抑,终于在外露出的冰山一角。
而虫巢的天空之上,徘徊的龙影骤然甩尾。
所有人蓦然间,听见了一声悠长的龙吟。在更高的天穹之上,响亮非凡,撼天动地。
*
不可撼动的法则在无数门扉上空振聋发聩,如雷云般滚过。
蔚蓝的海面上,陆糜立于深渊裂缝之前,银色的枪尖一挑。
登时,平静的海面一震动荡,突然像被幕布一样凌空掀起。
随着高高的海浪向他们扑面而来,飞行器中的萨利恩瞪大了眼睛,格兰特早已掩面抱头埋进座位里。
这一刻,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种天地倒转的荒谬感,甚至当他们抬起头时,还能够看见从上空跃过的巨浪里,飞鱼呼啦啦地游弋。
“哗啦——!”
慢镜头的一秒后,海水重新落尽海中,滔天的水花轰然溅起,砸出一声巨响。
飞行器晃了晃,格兰特试探性地抬起头来,“结、结束了?”
“……结束了。”萨利恩动了动唇,觉得自己遇见陆糜之后,早该习惯这种三观重建的事情了。
……个鬼啊!
麻烦下次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之前,先提前说一声好不好,差点惊的他刹车直接踩油门啊!!
“这样就可以了。”陆糜收回手,望着天空中已经看不见的巨大裂缝,满意地点了点头。
随后,他一边收枪,一边往西边望了一眼——啊,总觉得……刚刚好像有听到熟悉的叫声?
但不应该啊,没道理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
……错觉吗。
身旁目睹这一切的棘宙深呼出一口气,某个原本微渺的信念,在此刻微微变得更亮——
如果是这个人的话,说不定真的可以……
“那我们接下来?”棘宙沉声问道,让陆糜一下回神。
陆糜注意到男人说话时头微微低下,目光也紧紧盯着他,似乎比之前对他的态度更加郑重仔细。
虽然有些奇怪,但他并未在意,思路清晰地果断回答。
“回虫族巢穴。虫族女皇想必已经发现了不对劲,你的那群兄弟姐妹恐怕会有危险。”
事实上,正如陆糜所料。
在西边进行了一番近乎疯狂的搜寻后,虫族女皇根本没有找到人影。
甚至连目标的一点气息都没有!
此时的虫族女皇已是面目狰狞,因无处发泄的滔天怒火,一口口喘着粗气。
“……在哪里!”
“他们究竟在哪里——!”
“女皇。”就在这时,一只耳报虫颤巍巍地凑上来,小声说道,“他们会不会骗了您?”
虫族女皇的神情陡然一滞,恶鬼般直勾勾地看过去,“你说什么。”
“我,我的意思是……!”耳报虫求生欲爆表,“您的那群孩子的态度有些奇怪!会不会另有什么隐情?”
这时满腔怒火的虫族女皇也终于稍微冷静了下来一点,祂硕大的复眼微微眯起。
而就在这时,一只红发虫族突然从海中飞了上来。
这只虫族正是被陆糜当初打落海中的那一只。
“母皇,我看见那个该死的人类是往东边跑的,您追踪的方向反了!”红发虫族浑身湿透,他好不容易从海里爬出来之后已经追了女皇一路了。
“……哦?是吗?”虫族女皇望着红发虫族连连点头的样子,来回喃喃着“方向反了”,随后,虫族女皇蓦地笑了一声,“这样啊,你倒是个乖孩子呢。”
红发虫族大喜,仿佛看见了自己替代棘宙成为新支柱的希望。
这份野望甚至盖过了面对女皇的恐惧,红发虫族连忙表示:“是啊!母皇,我跟那群叛徒不一样,我是永远忠于您……”
“呲——”
一只巨大的虫足贯穿了他的身体。
红发虫族的表情永远定格在了狂喜与没来得及反应的错愕上。
下一秒,虫族女皇将他的身体甩了出去,没有给那簇砸落海中的水花一个眼神,“可是,我现在一个也不相信了呢。”
而后,虫族女皇目光幽冷,飞快下达了命令:“现在全速返航,回巢穴去。”
接下来,事情就是这么巧——
从一西一东,向着虫巢赶去的两方,就这么在大本营前千米处相遇了。
这可真是命运中的一幕。
飞行器中的萨利恩,格兰特皆是瞬间变色。
“卧槽!那是什么鬼东西!”格兰特直接惊叫。
遥远的海平线尽头,一团巨大漆黑的阴云正在袭来,速度极快,越来越近。
等到快要抵达面前时,他们才看清阴云的正体是一群铺天盖地的虫。
多足,有翅,尖牙,毒液,刺毛……所有能够想到的虫类拥有的武器,全都被赋予到了这密密麻麻的虫族大军身上,每只都有两人高。
然而最恐怖的,还是被它们簇拥在中央的那个庞然大物。那双巨大的复眼牢牢锁定这甚至没有祂瞳孔大小的渺小飞行器,眼中流露出恐怖的暴怒与恶意。
萨利恩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发软,嘴唇剧烈抖动了一下,“所以我们要对付的就是这种怪物吗……!”
是什么让他觉得自己可以了?是陆糜吗!TMD这次拍卖会他就不该来!究竟是哪里出错了!
虫族女皇望着另一方中那道熟悉的身影,一点点咧开了嘴,带着仿佛无比兴奋又喜悦,一字一句开口。
“哦,这不是棘宙吗!母皇可是找你很久了呢——!”
贵族少年格兰特化身尖叫鸡,再度爆粗,“妈的它还会说话!!”
棘宙的唇顿时抿成了一条直线,他下意识地要挡在飞行器之前,却被陆糜拦了下来。
“交给我吧。”陆糜望着这史无前例的巨大怪物,缓缓道。
棘宙指尖一抖,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随后乖顺地后退一步,悬停在了银眸青年的身后,仿佛跟随一般。
这时,虫族女皇终于将目光分给了那祂眼中的蝼蚁一眼。
“这就是你胆敢背叛我的倚仗吗?”虫族女皇的不解和嘲弄几乎无法掩饰,“一个人类!?”
“啊,确实是人类没错。”陆糜摩挲了一下枪柄,忽然抬起枪尖直指对方,懒懒地一扬眉,“不过,是能够打爆你虫头的人类。”
“……”
多久没有人敢跟祂这么说话了!
虫族女皇浑身发抖,双目霍然圆睁,周围猛地聚集起叫棘宙胆战心惊的能量。
“小心……!”
棘宙话没说完,一道明亮的光刃便从虫族女皇口中激射而出。
那道光刃初看约有百米长,横扫过空气划出音爆的声响,看架势似乎是要把面前飞行器上的几人全部消灭掉。
瘫坐在椅子上的格兰特猛地扑向驾驶座,“快快快,快躲开,别被打中了!”
萨利恩的视野完全被攻击的白光所淹没,一边将飞行器疯狂转向,一边咬牙怒吼:“你闭嘴!”
上下飞翔的飞行器外,陆糜不动如山地站在顶部。他正要接招,却忽然感觉到一股熟悉又奇异的时空波动。
……咦?这不是?
他不由露出一瞬错愕的神情。
下一秒,无数镜面飞快地出现在陆糜面前,眨眼排列成一面超大的镜子。
耀眼的白光如天雷骤降,将昏暗的海域照得亮如白昼,而后义无反顾地冲向那铺满天地的巨大镜面,轰然撞击到一起。
飞行器内的两人已经闭眼等死了,谁知道——
“轰隆——!”
穿过镜面的光刃蓦地被转移到了飞行器后方,一路大刀阔斧地劈向空无一人的海面,在海上溅起数十米高的浪花,直接将海面凿出了一个巨大的圆洞,就连骤然落下的海水也一时半会儿填不满。
“我,我们没死?”格兰特张了嘴喘气,随即狂喜。
萨利恩一下下平复着剧烈的心跳,又惊讶又疑惑——这是技能空了?是被某种空间力量转移了吗?
“……是你!”虫族女皇望着这熟悉的技能,脸上的暴怒更上一层楼,看起来恨不得生啖其肉,“那个杀死我大军的恶魔跟你是一伙的!”
而这时,陆糜张了张嘴——我要说这不是我干的,你信吗?
陆糜顺着这突然出现,替他挡下攻击的镜面,缓缓望向了不远处的虫巢。
那里,巨大的巢穴不知何时被撕裂了一个超大的豁口,一股股狂风顺着豁口涌入。
即便隔着遥远的距离,陆糜的目力也让他看清了那个正站在豁口前的身影——
白发恶魔的衣角在狂风中猎猎舞动,他的指尖还散发着刚刚使用力量后,扭曲空间的波动。
一群被制服的高阶虫族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一边呻/吟着,一边努力往这边观望,因为这越来越混乱的局面而焦灼担忧无比。
下一瞬,陆糜猝不及防与恶魔对上了视线。
对于“镜与空间”的恶魔来说,他的眼睛即是他所能使用的最强镜面。
那双色彩流转的眼瞳像大教堂内被阳光照落的水晶窗户,折光的虹膜像花纹绚丽的万花筒。
在对视的刹那,陆糜察觉到了力量的波动,但他并未抗拒。
随即,他的意识便被拖入了镜中世界。
在这里——
无数镜面空间错乱地排列,就像一个无边无际的镜子迷宫。
每一扇镜面都映照出银眸青年的身姿,放眼望去,仿佛同时存在无数个他,有一种诡异又悚然的荒诞与神秘。
陆糜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下一秒,一具冰冷的身体从后方贴了上来,他的耳旁突然响起了另一道轻缓的呼吸。
“你看。”那人在他耳旁轻轻道,“我找到你了。”
陆糜微微侧头,就在他两边,一排排的镜面里正呈现出此刻的画面——
白发的恶魔正将银眸青年拥入怀中,恶魔微垂着眼帘,眼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情绪。他将自己大半的重量地倚在银眸青年身上,像一尊静默的雕塑。
“不。”陆糜神情不变地微微侧头,抬手伸入左侧的一面镜子里。
他说:“是我找到你了才对。”
随着银眸青年的手微微用力,那面镜子泛起浅浅的波纹,然后一道身影被从镜子里拉了出来,与此同时,那道拥抱他的身影陡然化为镜子破碎。
在满天落下的碎片里,陆糜看见每一道碎片都折射着一段记忆影像。
那些影像中,基本都存在一位银眸青年或坐或立,或静或动的身影。
其中甚至包括最初的相遇时候——
还没有得到任何特殊力量的银眸青年,在不知道连续几小时的战斗后,终于将一只深渊怪物击杀。
深渊生物对人类的力量几乎是压倒性的,可青年实在有着不怕死的、近乎疯狂的狠劲。
死去的深渊生物身上几乎都是被匕首戳出来的血洞,眼睛、心脏、脚掌、腹部、指缝……所有脆弱的地方通通都不放过。
而与之相应的,银眸青年身上也伤痕累累,然而他脸上的神情全不在意,随手用匕首挑掉毒液渗透的糜肉。
鲜红的血液顺着他的眉眼滑落,他因疼痛而微微眯起那双绮丽的银眸,虚起的眸光中隐隐流露出意犹未尽的餍足。
隐忍又慵懒,混杂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喂。”
就在这时,随意包扎伤口中的银眸青年突然出声,抬眸往这边看过来。
“你在那边看什么呢?”
他目光所落向的地方,一汪血泊忽然晃动起来,像骤然混乱的心。
青年懒懒地掀了掀眼皮。
“别躲了,从刚刚起就一直在那边……”他放肆地挑起唇角,“我早就发现你了。”
“……”片刻后,白发的恶魔从水面里浮起。
两人遥遥相望,寂静的空气中,是恶魔跃动的心跳,像失衡的乐章回响在他自己的耳侧。
“……你怎么发现我的?”良久,白发恶魔一手按向自己的胸口,轻声问道。
“这个吗,直觉?”银眸青年轻轻地喘了口气,靠在一块石头上休息,挑眉笑道,“你要不再试一次?”
之后的每一次,恶魔都被人类青年给轻易找到了,就好像无论如何都无法逃离。
是的,从那个时候起……
镜面空间里,白发恶魔望着正凝视他的青年,喟叹般露出一抹笑意。
“嗯,您找到我了。”
他倦怠的眉宇间浮现出炙诚的热情,单膝跪地道。
“我来迎接您了,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