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辞应了一声,却赖着迟迟没走,抱着他的胳膊也没有松开,整个人倚在他怀中,把脑袋埋在他肩窝。
秦抑有些无奈,想把他推开,又不忍心,只好继续维持着这个姿势:“怎么,心疼我?”
沈辞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抽了抽鼻子,秦抑偏过头:“不至于吧,哭了?我还没喊疼,你倒是先替我疼起来了。”
“……没哭,”沈辞放开他,眼睛有点红,好像是强行将快要流出来的眼泪忍了回去,他垂着眼,情绪明显有些低落,“你从来都不主动跟我说你的情况,每次都要我问你。”
“因为实在没什么可说的,”秦抑道,“我说的越多,你反而会越担心我,不是吗?总是跟你描述我有多惨的话,好像在故意骗取你的同情。”
“才不是!”沈辞皱起两道秀气的眉,显得很不高兴,“我们都已经要结婚了,当然要更多地了解彼此。”
“那也不能你单方面地了解我,”秦抑不着痕迹地转移了关注重点,“你也没跟我说过你的情况吧?比如你父亲对你不好,你明明喜欢钢琴,却又为什么放弃了,比如他卖你钢琴的时候你究竟是默认还是反对——每次我都只能从温遥那里打听你的情况,你跟我从来是报喜不报忧的,这也算了解彼此吗?”
“我……”沈辞瞬间噎住,头一次觉得秦少口才挺好,能把他噎得哑口无言。
他心虚地别开视线:“我都跟他划界限了,不想提他。”
这还真不是他不想说。
主要,他自己也不知道啊,被迫放弃钢琴的事,还是上次跟向女士视频通话的时候才知道,他之前一直以为是原主自己不想学的。
秦抑:“那再比如,你在学校真的没有被人欺负?今天我打电话给你们班主任,得知班里有些同学对你很有看法,今天早上还因为校服的事表现得很不服——这些事情你有跟我说吗?”
沈辞紧紧地抿住唇,不敢吭声了。
秦抑居然给班主任打电话……
不过班主任只提到了校服的事,今天刘超他们议论他,应该没被老师发现吧?还好当时教室里没几个人,他可不想那么恶毒的言论被秦抑知道。
他视线飘忽不定,在四处游走了一圈之后,终于重新落回秦抑身上,小声为自己辩解:“那是因为……不想这些小事影响你心情,继而影响你休息,你现在需要好好恢复。”
“那我不跟你说我的事,也是因为你现在首要任务是应对高考,我也不想影响你心情,继而干扰到你学习和练琴——有什么不对吗?”
沈辞:“……”
他好像真的说不过秦抑。
气氛一时间陷入胶着,正在这时,温遥从二楼下来了,他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强势插入两人的对话之中:“你们不吃饭吗?那我先去吃了。”
秦抑及时抓住了这个台阶下,强行结束和沈辞的“争执”:“好了,先吃饭。”
餐厅的餐桌是个长方形的八人台,温遥自觉占了最边上的一个位置,离他们远远的,浑身充斥着“誓死不当电灯泡”的崇高觉悟。
他全程自己吃自己的,坚决不给旁边那对吃个饭还要腻腻歪歪的狗男男半个眼神,装作没听到这俩人毫无意义的互相谦让。
好不容易坚持到吃完,等到沈辞练琴去了,他才转过头,对自己这个每天都要更看不顺眼一点点的弟弟说:“恭喜你啊,小辞对你的好感又加深了。”
他的语气带着十足的“温遥式阴阳怪气”味,可出乎意料的,秦抑并没有第一时间回怼回来,而是沉默地坐在轮椅里,一言不发。
温遥奇怪地看他一眼:“怎么不说话?”
秦抑慢慢地呼出一口气:“刚刚的事,让我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这声音格外严肃认真,让温遥更疑惑了:“有话就直说。”
“沈辞是真心喜欢我吗?”
“……?”温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觉得秦少是不是又犯什么病了,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居然还需要问?
“我的意思是,他的‘喜欢’究竟是什么,”秦抑抬起眼来,“那天你跟我说沈家的情况,我才意识到,好像没人对他进行过这方面的引导,他的喜欢也许并不是喜欢,只是某种好感,就像冯越带他打游戏,他就会对他产生好感,从游戏cp发展到现实里,成为了男朋友,可实际上,他并不见得真心喜欢他。”
温遥把两边眉头挑得不一边高,是个古怪的表情:“我看你是吃醋了吧?”
秦抑摇了摇头:“刚才跟他说到我的事,他心疼得想哭,又是抱我,又是亲我,不管怎么看,都只能把这种感情归咎于‘同情’。”
温遥终于正色下来,脸上永远挂着的笑意也渐渐敛去:“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之前一直都没认真去想,”秦抑眉心微微皱着,“他第一次说想亲我,是在陆衡跟他说了我父母的事情之后,硬缠着我一定要跟我亲热,说他喜欢我,想要帮我。”
“我从没听过有人说‘喜欢’我,一时脑热就真的吻了他,还因为这个,加上他送我项链,刺激了情绪导致躁狂发作,就真的顺理成章地把这当成了理所应当的事。”
“然后呢?”温遥似乎明白了一些,“你现在冷静下来了,觉得情况不对?”
“嗯,”秦抑缓慢地点了一下头,“他还太小,可能分不清‘好感’和‘喜欢’之间的区别,因为那一纸协议,又对我有好感,就主动把自己和我绑定了,觉得跟我亲热也是应该的,或许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份感情仅仅是出于‘怜悯’。”
“那你这反应也真有够迟钝的,都过去两个月了。”温遥说,“不过我不赞同你的观点,沈辞确实容易对人产生好感没错,但他对好感和好感也分得很清楚,比如他对我,就只是把我当哥哥看,对你则不一样。”
“你又知道了?”秦抑有些不信,“你怎么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当然是他自己跟我说的,”温遥不满于他的质疑,“他能分清对我的好感,对冯越的好感,没道理分不清对你的好感吧?虽然他年纪是小了点,可现在的小孩什么不懂,就算母亲去世得早,没有从家人那里得到引导,接触网络、接触同学,也总该明白一些的。”
他顿了顿:“我跟他相处的时间可比你久,我也没觉得他对感情的理解很模糊,相反,他经常看的那些什么小说,不都是在讲这些事吗?有一回不知道看了什么,还哭得稀里哗啦的,情绪低落了好几天,这说明他很能共情,什么都懂。”
秦抑抿唇,还是不肯放弃自己的看法:“那他对我的好感到底是从哪来的,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才五岁,这段时间也一直没提起过当年的事,肯定早不记得我了。”
“他一直很仰慕你啊,你不知道吗?”温遥奇怪地说,“不,应该说音乐界都很仰慕你,他不过是其中之一——你的每一首琴曲他都练过,即便是不外传的,也试着扒过你的谱,只不过后来他不学琴了,不知道为什么就把这些谱子全烧掉了。”
秦抑眉头拧得更紧:“这些事你怎么早不跟我说?”
“你又没问。”
“……”秦抑不想跟他争执,又忽然想起什么,“不对,他自己扒的那张谱并没有烧,他来秦家的第一天,我就见到了,只不过谱子错得很严重,我当时还以为他水平一般,后来听到他弹琴,才发现他其实很有天赋。”
“等等,”温遥终于发现了问题,“扒的谱错得很严重?这不可能啊,他可是听人弹上一遍,就能自己把谱子还原得八九不离十的,连教他钢琴的老师都非常羡慕呢,怎么会……”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对了,你那张谱子是拍给外国收藏家了对吧?具体在什么时间?”
秦抑回想了一下:“大概一年前吧,演奏视频流出也就是近一年中的事。”
“近一年,”温遥自言自语似的说,“他从初二开始学琴,学到高一的时候家里经济状况变得很不好,可能也有影响到他,慢慢就弹得不如以前好,后来就放弃了,那段时间他情绪一直很低落,导致高二分科以后,成绩也一落千丈,到了下半学期临近期末时,更是生了一场大病,百般无奈之下,向阿姨跟学校申请让他休学,整个高三都没去上。”
他慢慢梳理着时间线:“你说你那首琴曲是在近一年内才有演奏视频流出,那个时候他早不学琴了,正跟着继母四处求医治病——怪不得我没见过那张谱子,他明明已经把所有你的琴谱都烧掉了,怎么可能还留着一张,原来是后写的。”
“所以,是在生病期间写的?”秦抑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微微扣紧了些,“因为生病,才导致扒出来的谱子错误百出吗?”
“也只有这个解释了。”
“他到底生了什么病?”秦抑语气有些焦急起来,“你不知道,他自己也不知道,难道我要去问沈兆成?”
温遥:“沈兆成更不知道,儿子生病期间他一句话都没过问过,治病的钱都是向阿姨自己掏的,她本来跟着沈兆成这么久,也攒下了不少积蓄,全都因为拿去给沈辞看病花完了,沈兆成甚至还想让她把钱拿出来帮忙度过经济危机,不要去给儿子看病,向阿姨不肯,两人为此吵了好多次架。”
秦抑指尖再次收紧,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也怪我,”温遥叹了口气,“我真不该答应沈兆成暂时担任他的保镖,当时很多人找他追债,我怕他真被人打死,沈家就彻底完了。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管他,他被打死也是活该。”
“不怪你,你只是个保镖,也不是什么事你都能处理得了的。”秦抑想了想,“你有向——沈辞的继母叫什么?”
“向玉梅。”
“有她的联系方式吗?我必须要把这件事情问清楚。”
“当然,”温遥掏出手机,从联系人列表找到一个号码,“不过她已经跟沈兆成离婚了,我也好久没跟她联系了。”
秦抑照着那个号码把电话拨打出去,却听到手机里传出机械的提示音:“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