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试药

“抚浓,梨枝那日到底给了你什么?”江宛问。

抚浓仔细地挑着核桃仁:“给了两张药膳方子,叫我路上给夫人做。”

想到梨枝一贯的体贴细心,江宛道:“她倒是有心了。”

抚浓道:“方子上的药材都是常见的,想来给夫人一天一顿做着也不是难事。”

“怎么不是难事,一睁眼就要赶路,天黑前到住的地方就算快了,夜里谁不是累得倒头就睡,你不知道,这药膳一炖就是一两个时辰。”江宛道。

抚浓却说:“话虽如此,但我想着,若是下回到了县城,把这些药材都买齐了,就算没空炖汤,分成小包,给夫人泡茶喝也是好的。”

“倒也是个办法,还是咱们抚浓蕙质兰心,”江宛小脸一皱,像是已经尝到了药材的苦涩味道,“那么苦的茶,我可不爱喝。”

抚浓笑眯眯折了方子,没说话,显然是有办法让江宛乖乖喝药茶的。

说起喝药来,大抵没几个人喜欢,曜王也是一样的。

曜王自小体弱多病,好像会喝奶开始就开始喝药,小孩子都嗜甜,每日喝苦药自然是煎熬得很,他喝得满心都是恨,恨药,恨自己生病,恨给他熬药断药的太监。

后来长到能认字的时候,他和余蘅一起念了两天书,才知道别的小孩子不是每日三顿药的。他心里便生出许多怀疑,因知道爷爷争帝位输给了恒丰帝,所以不免猜测他从小喝的药是害人药,而非救人药。

但他不敢不喝,宫里处处都是耳目,他能用的却只有自己这双眼。

十余年的病痛折磨可以逼疯一个人,他时常觉得自己已经疯了,直到皇叔派人送来一粒仙丹。

那粒仙丹真是神了,吃下去以后,身轻如燕,手脚都有了力气,他还连着两夜宠幸了宫女。

但是两日后,情况又渐渐回到从前,虽不至于生死一线,但也只是苟延残喘,而且被他宠幸的宫女都没有怀上孩子。

后来每一年的八月十五后,他都会得到一粒丹药。

给他请脉的周太医悄悄告诉他,只要再吃一粒仙丹,他就能重塑筋骨,从此再不受病痛折磨。

所以他期盼着今年中秋快点到,甚至还悄悄在举办宴会的宫殿外徘徊,想看看能否撞上仙人,可惜,被他撞上的却是失宠的屠顺妃。

同是天涯失意人,黯然对影明月心。

一个是被家人连累失宠的后妃,一个是被圈禁宫中没几日好活的王爷,说起话来倒是十分投机。

他本来没想利用顺妃,若不是承平帝迟迟不愿意把仙丹给他……

他也没想到顺妃会因他而死。

虽然大家对此讳莫如深,但他知道他爹——那个和他一样可怜的遗腹子,是因为和后妃有染,才被秘密处死的。

他们这一脉早该死在三十年前的夺嫡之争中,何苦叫他来这世上走一遭。

只知苦,不知甜,说起来是个王爷,却朝不保夕,活得像条笼子里的病犬。

在习惯了的疼痛中,曜王看着已经烂得差不多的手掌,费力地笑了起来。

承平帝中毒后,他就关起来了,太医没有毒药,就喂他喝了承平帝的尿,然后又把承平帝伤口上的腐肉挖了一点出来,逼他吃了。

他果然中毒了。

太医院二十余位太医,人人都有解毒的见解,初中毒的时候,他每日要喝十碗药。

也许就是因为那群庸医乱用药,承平帝只烂了张脸,他的全身却都已经快烂完了。

从前管他的周太医如今统领太医院,在这里守着喂药的只是个小小伴医,好像还是个女的,可见他这里有多么不招人待见。

所有太医都已经放弃了他。

席正茉看了看沙漏,发现已经快到喝药的时辰了,果然,门外响起脚步声。

她起身去开门,正遇上来送药的小太监,小太监把药塞给她,立刻转身跑了。

听说宫里流言四起,说这病会传人,也不怪小太监避之不及。

席正茉把药碗取出,放在桌上,见凉得差不多了,便端着药单膝跪在曜王床边。

“殿下,该喝药了。”席正茉道。

那张已经辨不出是个人的脸上,依旧能看出莫大的痛苦。

席正茉心中不忍:“殿下,臣也是无能为力。”

曜王颤抖着,一字字道:

“给……个……痛……快……”

如果可以,席正茉愿意这么做,可是她不能。

“殿下,您必须死在陛下之后。”

这话虽然残忍,但为了保住太医院所有太医的命,包括她自己的命,他们别无选择。

曜王停止了颤抖,似乎已经放弃挣扎。

“对不住。”

这药是保命的药,席正茉把一勺药准确地送进曜王嘴里。

而此时,江老爷子也在喝药。

不过,他喝得就有些着急了。

因为有一个老头正在外面等他,这个老头年轻时和他政见不和,相识四十载,这是头一次上门,所以,就算江老爷子如今真病得起不来了,因为不服输的心气,也要站着出去相见。

“祖父,周相说厅里挂的字画不好看,亲自到怀净居来见您了。”

“这怪老头,一辈子就这个臭脾气。”江老爷子说,“叫他去书房等等吧,记着,他进去前,你先把那副张惟迁的《长陂塘鹭图》挂好,哼,让他只许看不许摸。”

江辞:“……”

怪不得都说人越老越小,周相前来肯定有大事,祖父却只惦记着用周相最喜欢的画家张惟迁的画去馋他,这和街边花两个时辰吃糖葫芦,惹得一群娃娃淌口水的小孩有什么区别。

江辞下去招待周相,到底没挂画,江老爷子进书房的时候,极为不满,头一句话就是问他,为何将《长陂塘鹭图》收起来了。

“可不是不愿意给青权兄看。”江老爷子说。

周相眉毛都没动:“如今我已看不上张惟迁的画了,他的画技较班文庄还是薄了些。”

“班文庄的画才是匠气有余,飘逸不足。”

“那是你没见过他的《天台山雁荡图》。”

“谁说我没见过?”

江辞看两个老小孩吵起来了,果断关门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