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宛像个娃娃一样被抚浓摆弄着洗漱完,总算是清醒了。
“奴婢今日做了南瓜蒸糕,香甜极了。”抚浓替江宛把辫子盘起来。
江宛打了个哈欠:“抚浓,你以后跟我说话,别说‘奴婢’了,我听着不顺耳,就说‘我’吧。”
“那岂不没规矩了。”
“你跟着我,就得守我的规矩,否则我就不要你了。”
“奴……我知道了。”
“这才乖嘛。”
一刻钟后,江宛扯着脖子上的皮毛护面:“抚浓,今日不骑马。”
“这是护脖子的,夫人没出门,不晓得外头严寒。”抚浓对她微笑。
江宛就带着护面出门了。
妃焰守在她门口:“夫人,殿下正等着您呢。”
“这就去。”
余蘅正在和孟四小姐那对苦命鸳鸯干瞪眼。
江宛对他一眨眼:“这是……”
余蘅给江宛介绍:“孟四,王不旱。”
江宛又一眨眼:“这就是……”
余蘅:“昨夜放走周大勇的就是他们二人。”
孟四姑娘生得淡眉细眼,五官普通,皮肤微黑,王不旱的皮相则好一些,浓眉大眼,比孟四姑娘还要白一点。
江宛可算是知道孟四小姐为何愿意跟着王不旱私奔了。
江宛还记得初到汴京便听过一个大家小姐跟马夫私奔的故事,马夫没担当,和主家告密,害得那小姐沦为满京城的笑柄,连带着家里人也被人指指点点,就此入了庵堂。
私奔并不是个好主意,可一对相爱的人走投无路,只能相拥扑向火堆。
含泪的故事终成别人嘴里的笑话,私奔能得善终的爱侣终究寥寥无几。
选择私奔,需要莫大的勇气。
江宛摘掉孟四嘴里的布巾,望着她:“你知道孟三小姐是怎么死的吗?”
孟四狐疑地盯着她,然后慢慢点了点头。
“你觉得你三堂姐该死吗?”
孟四立刻摇头。
江宛心里松了口气,还好这孟四小姐不像她爹娘那么狠心:“如果我把你私奔的事情说出去,你的一辈子都毁了,其实我并不想害你。”
孟四眼中满是警惕:“你想做什么?”
“你知道你大伯是怎么死的吗?”
孟四小姐表情一僵:“被人毒死的。”
江宛:“被谁毒死的?”
孟四小姐吞了下口水:“我不知道,那时候我并不在府里。”
“我们已经找到证据了,是你父母做的。”
“不会的!”
江宛盯着她:“若不是急着杀人灭口,你三姐怎么死了?”
孟四小姐强撑着与江宛对视一会儿,终于委顿下去:“我真的不知道,我以为他们不会这么丧尽天良……这些年,他们对三姐其实比对我强多了,若非昨日……我真的没想到……”
孟二老爷是个沽名钓誉的人,为了乡里名声,自然不会苛待大哥留下的女儿。
江宛:“看起来你并非全无怀疑。”
孟四嘴唇发白:“也只是怀疑罢了,你想对我爹娘做什么?”
“送官,依律法惩办。”
孟四小姐眼里流出两行泪来,不过倒也没几分哀色,神情似喜似悲,像是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其实看孟四表现,为人还算是正直,江宛不愿意让私奔这件事毁了她。
这时,余蘅忽然问:“你见过孟大的尸体吗?”
孟四小姐一愣,然后摇了摇头:“但我听说大伯死的时候很安详,若非他平日身体康健,正值壮年,而且大伯母也一起死了,应该没人觉得他是被毒死的。”
“你说什么?”江宛猛地站起。
仓促间,她看向余蘅:“府尹衙门,刘三贵和晴姨娘。”
余蘅被她一提醒,也想起了死在衙门里的那两个人,当时晴姨娘状告江宛,却横死在府尹衙门,一尸两命,汴京的所有百姓都认定是江宛杀了他们。
“你是说……”
江宛有些恍惚道:“没有任何痛苦地死掉,这和刘三贵的死状一样。”
“绛烟,立刻派人去医馆还有陈家,一个也不要漏掉。”
能让人死得安详的毒药并不多见。
没想到这么一个普通的村子里竟然有这么多秘密。
这时,绛烟接了妃焰的传信,过来回禀,对余蘅耳语几句。
余蘅听完后面沉如水,一抬眼,却对江宛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事关重大,我要亲自过去一趟,知县已经跟着黄步严到村里了,孟家案子恐要交给你来办了。”
江宛点头:“我知道。”
至于县里的事,余蘅不说,她就不问了,反正事情结束,余蘅应该会告诉她。
余蘅与她说完几句,便匆匆离开。
江宛又与孟四姑娘聊了两句,不久后,黄步严就带着知县来了。
知县五十岁左右的年纪,穿了暗墨裘衣,领子翻出的绸缎看起来有些旧,不晓得是真清廉,还是在故作清廉,听黄步严说,知县还领了两个扈从来,其中一个是师爷,还有一队衙役正在外待命。
江宛一面听黄步严说,一面若有若无地观察着知县的神情。
虽受冷待,看见的场面也不合常理,但这知县非常自如地站在一边,似乎正在欣赏墙上的裂纹,应该是个有城府的人。
江宛听黄步严说得七七八八,心里知道余蘅已经做出了布置。
虽未明说,但余蘅大约是希望黄步严出面的,毕竟黄步严的身份不算太高,正合适。江宛把计划告诉黄步严,由黄步严与知县交代,再与孟二老爷周旋。
身居高位者大约都有这个惯性,任何事能不沾手的就不会亲自去做,反正不是无人可用。
“夫人,您就别管了,这儿交给我老黄,保准给您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
黄步严的确有这个能力。
可是……
江宛道:“不行。”
不行,她要管。
她没有亲眼看到孟三小姐被丢进冰冷的河水里,没有看到孟三小姐如何在水里挣扎,没有看到孟三小姐死前绝望的眼神,可是她却好像已经听到了村民看到孟三小姐沉下去时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看到了村民们脸上兴奋又扭曲的笑容。
她看到,欢喜的敲锣打鼓声中,一个断了双腿的男人在黑暗的柴房里像头困兽一样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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