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冷啊

正式进了冬月,天也到了最冷的时候,霍娘子说,这时候上路就是要狠狠吃苦头的,江宛原本不以为然,但是等上路后的第一场雪落下来,她就明白了。

一下雪,马车前进会遇到很多困难,被厚厚雪层覆盖的坑洞石头无法避开,马很容易崴脚,虽然他们用的马都是耐寒的蒙古马,但雪一化,路上全是冰,马蹄容易打滑,马车也容易失控,一遇上下坡,很可能会翻车。

总之,坐在温暖的马车里虽然舒服,但也很危险。

所以,江宛果断决定下车骑马。

霍娘子让她带着的婢女抚浓也是骑马的一把好手,抚浓先上马,想拉江宛和她同乘一骑。

江宛是很想有人可以在前面挡风,但是她还是另上了一匹马,这是出于不伤马的考虑,要走的路还很长,人受伤也比马受伤要好。

余蘅替她稳住马头,拉下遮面的护脸巾道:“你自己小心。”

江宛见他也打算骑马:“你的肩伤没事吧。”

“放心,无碍。”

江宛艰难翻上了马背,隔着厚厚的手套拉住马缰,看着被雪覆盖的茫茫前路,担忧地问:“还要多久才能到住的地方。”

寒冬腊月露宿山林,无异于找死,所以余蘅选择了一条驿站最多的路,但花费时间也相应增多,有两队人马先行探路,随时标注可以停留的村庄小镇驿站等等位置。

余蘅道:“顶多两个时辰。”

江宛点头,面上一派果毅,但心里却在流泪,比骑马更累的是什么,是大冬天骑马啊。

骑马前往晏县问仙村的路上,江宛没别的感觉,就觉得冷,寒风刮在脸上一开始像刀子,后来就像钝刀子,而最折磨人的并不是裸露在外的皮肤,因为那些皮肤很快就冻得麻木了。

最难忍受寒风的是眼睛,冷风扎进眼睛就像冰锥一样,好在她的马乖乖随队,所以她可以趁机闭一会儿眼睛,但绝对不能长久闭眼,因为路上还有斜逸的树枝,被冻得硬邦邦,猛地撞上去,牙都会被磕掉。

骑马十分耗费体力,骑着骑着便是一身汗,转瞬被风刮得冰凉,内湿外冻,造成体温流失,四肢首先被冻得僵硬,然后便觉得痒麻,可在马上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硬挺着。

等到下马的时候,江宛面巾下已经鼻涕眼泪糊满,脸上干得要崩裂,抚浓紧赶慢赶给她糊了一脸防冻伤的油脂,才稍有缓解,进了室内,把风帽一摘,江宛额前凌乱的碎发全部湿透。

她腿一软,伏倒在地,觉得人生根本没有任何希望。

抚浓给她灌下去一碗热热的羊汤,她才缓过来。

抚浓给江宛冰冷的手指一点点搓上滋润肌肤的膏脂。

江宛让抚浓自己也涂一些,抚浓就笑着说:“虽是给夫人涂了,奴婢也沾了光呀。”

抚浓举起油润润的手。

“也是,”江宛道,“那你把这个分给护卫用一些吧。”

抚浓却没动,笑道:“夫人,这玉润膏带得并不多,路上还不知要走多久,恐怕只够夫人一个人用的,再者说,护卫大哥们都是赶路的好手,肯定不会疏忽,应该也带了冻伤膏或者羊油,夫人不必担心他们。”

江宛觉得她说起话来有条不紊,倒很像春鸢。

说起春鸢,又想到汴京。

“抚浓,队伍里只有你我两个女子,我听他们说,可能要走上一个半月,那么这一个半月我们就要互相照顾了。”

“是奴婢照顾夫人才对。”抚浓笑道。

抚浓好像很喜欢笑,江宛回她一个笑脸,并不争辩,只说:“外头天光还亮,我想出去走走看看,活动活动。”

这是一处农家,大概有七八间屋子,另有前院后院,还筑了围墙,应该是个殷实之家,不知道余蘅是不是给了银子,请主人家暂时住到别处去,江宛并没有看见主人,各处都是护卫们。

雪又开始下了,江宛仗着自己换了一双新的羊皮靴,跳进积着薄雪的小径上,这也是抚浓想得周到,当时马车前进困难,物资全在马车上,要不是抚浓手快收拾了个包裹,江宛也没有能换的衣物。

“怎么出来了?”余蘅见江宛在窗外,便也披了大氅出门。

江宛道:“出来活动活动。”

“此地简陋,委屈你了。”

“哪儿的话,这也不算简陋吧,有瓦遮头,风雪不侵,已经很不错了。”江宛笑道。

余蘅低头,露出一个笑来,然后又面无表情地抬头,在他和江宛头上撑起一把伞。

江宛:“你有没有听见锣声。”

余蘅点头:“也许是此地的村民有婚丧嫁娶吧。”

“雪下大了,我们进去吧。”江宛道。刚才在屋里烤了火,换了暖烘烘的内衫和鞋袜,舒服极了,才想出来转转,现在又觉得冷了。

这时,江宛忽然想到她刚涂了满脸油脂,脸上又有被寒风吹出的两坨红……

所以,余蘅看见的就是这样的我吗?

江宛的脖子骤然僵住。

余蘅:“不是说要回去吗,怎么不动。”

“我再看一会儿雪。”不知怎么,一旦开始关心自己的脸,江宛就觉得脸开始热涨起来,而且还痒得很,可能是抚浓给她涂膏脂时太匆忙,没涂匀。

但江宛死死按着自己的手,控制自己不去挠脸。

快走快走,江宛心里祈祷。

怎么还要看雪,莫非刚才骑马时还没看够吗?余蘅狐疑地看了眼院子,这也没什么好看的。

余蘅道:“我陪你。”

“不用了,你走吧。”江宛道。

怎么就不要我陪了?

余蘅委屈握紧了伞柄,莫非是我哪里不周到,惹她不高兴了?

这么一想,还越想越对,江宛待人行事并不忸怩,也不会无缘无故给人冷脸,她如今对我万分嫌弃,肯定是我哪里做错了。

可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余蘅觉得自己很该问个清楚,以后才好改,但是一时间要张口又觉得为难——江宛扭过去的头显得格外绝情。

算了,还是不惹人厌了。

“那我先走了。”余蘅落寞道。

江宛却忽然抓住他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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