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谈妥

恕州之事隐隐有要谈崩的趋势,这时候,无咎开口了。

“这就是你要回兰道尔草原的底气吗?”

“我早说过,呼延律江,也就是北戎了不起的巨日赫大王,就是个疯子,他心中只有杀戮扩张,他不明白征服并不只紧紧意味着屠戮,也意味着保护。”牧仁用北戎语道,“我想,你比我更清楚这一点,所以才杀了他。”

“你真的只要兰道尔草原吗?”

“我想要和平,无咎殿下。”

余蘅听着他们的对话,忽然明白了江宛当时为何不愿无咎去北戎。

这两人一个十五,一个十二,在汴京城里,这个年纪的少年们还在招猫逗狗。

少年不欢乐,何以尽芳朝。[注]

然而现在他们却在谈判桌上勾心斗角,背负着家国前行,抛弃了最后一点天真。

江宛妄图留住他们的天真,其实最天真的就是她。

人在出生时,一切便已注定,身负怎样的血脉,就会拥有怎样的命运。

余蘅出神的片刻,无咎已将兰道尔草原送了出去。

至少在谋断果决上,无咎很有乃父之风。

“不过,兰道尔草原不能白白给你们,交出火药配方。”

无咎本以为牧仁不会同意,但牧仁爽快道:“我可以立刻把‘裂山’的配方给你。”

牧仁实在太过大方,无咎想,回阗人擅长奇淫巧技,恐怕他们已经研制出比火药更厉害的东西。若是恕州之事谈定,不知道回阗会不会拿出来交易。

余蘅已然对此心中有数——兵部已经在研究火器。

“又是兰道尔草原,又是恕州,二王子殿下还真是个散财童子啊。”余蘅玩味道。

无咎看似一直在吃亏,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什么都不要,相反,他所图恐怕更大。

“粮食和种子,布匹和织机,冶铁的匠人。”无咎淡淡道,“昭王殿下,北戎并未战败。”

余蘅并未打算半点血不出:“草原大旱,北戎的日子不好过,这些我都清楚,那么,你想要多少粮食。”

无咎比了个“二”的手势。

余蘅道:“可以,但一时间难以筹措。”

“一个月内,给出一半。”

妃焰心疼粮食:“我听说北戎各部都闹着脱离王帐,怎么殿下还需要这么多粮食?”

他要的哪里是粮食,他要的是分配权,要的是互相争斗的部落首领,要他们暂时顾不上推翻他这个还很弱小的王。

很聪明的做法。

只是,他要的粮食太多了。

余蘅闭着眼睛算了一算,霍娘子处的贮备全部拿出来,也只能勉强凑上四分之一,况且还要考虑百姓的吃喝。

但为了平息战火,小小的让步并非不可。

余蘅道:“开春以后,其中四分之一以种子给你。”

无咎道:“可以。”

牧仁笑道:“各位,恕州的分区而治一事,似乎还没有谈妥。”

余蘅懒懒道:“小殿下,人小胃口倒大,此事不可能,休要再提。”

牧仁咳嗽一声,给无咎递了个眼神。

无咎冷着脸,没有理会他的撺掇:“就按我们当初说好的,允许北戎百姓居住经商,不许额外设限,一视同仁。”

牧仁见事已至此,心中暗道晦气,但也没法子,只能说:“对回阗也要如此。”

然后,便是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扯皮来扯皮去,两个时辰后,无咎喝了第三碗茶,觉得谈判桌上动动嘴皮子,简直比他打仗还累。

反倒是牧仁,虽然人小,还是坐得稳稳当当。

余蘅:“既然谈妥了,那就签字盖印吧。”

牧仁:“那就歃血为盟,正好做一碗血墨。”

“行。”无咎实在有些不耐烦了,他抽出佩刀往掌心一划,鲜血滴入葵回草汁中。

余蘅也取出匕首,划破指尖,滴入草汁中。

牧仁也把手递给席先生,席先生用针尖一次,往草汁中挤入鲜血。

无咎看着牧仁皱起的小脸,不屑一笑。

三人的血都滴了进去,草汁一搅动,果然泛出血色,和朱砂的颜色差不多。

妃焰拿出卷轴,一条条核对,然后落笔,抄写完三份后,他把卷轴递给席先生,由席先生用回阗语再度抄写,最后是海拜什用北戎语抄写,如是一式三份,每份三语。

无咎的血还没干,正要血糊糊一个手印按上去。

席先生道:“和平,需要一个期限。”

余蘅微微一笑:“那就二十年吧,希望你们二十年后都还活着,能坐稳王位二十年,可不容易啊。”

添上最后一条,这份盟约就彻底完成了。

无咎却不着急了,他问余蘅:“我是王,他也是王,你却只是一个小小的王爷,若无国印,恐怕没法保证盟约效用。”

牧仁眼睛一眯,未曾想到余蘅没有资格签订盟约。

余蘅叹了口气:“本来想欺负你们年纪小,混过去,没想到失败了。”

话虽如此,余蘅还是准备耍赖皮,反正事情已经谈成了,非逼着他们签约不可。

席先生忽然说:“你有。”

余蘅莫名其妙,但他立刻想到一斗粮下的暗室中的那几口大箱子。

牧仁问:“你怎么知道他有?”

席先生看了余蘅一眼,几乎想翻白眼。

地道给他了,暗室明晃晃摆着,箱子里写明有重要物件,江宛应该也没有蠢到记不住他那几句诗,这人怎么就能露出这么无辜的表情呢。

“呃……我刚想起来,我大约是有玉玺的,但是忘带了,没有国印,先用我的私印顶上吧,我保证明日定然派人去盖玉玺。”

无咎无所谓:“可以。”

席先生对牧仁道:“他手里的是历经三朝的传国玉玺,可以信任。”

牧仁便也点了头。

盟约就此缔结。

各回各家,无咎看着大梁队伍离开的背影,心里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骑狼,你说汴京的麻雀能飞到北戎吗?”

他还是生着一张仍有稚气的少年面孔,说话的口吻却像个老头子。

骑狼对他行礼:“大王,我们该回去了。”

这时,牧仁不顾亲卫劝阻,走到无咎身边:“兰道尔草原,你给得太轻易了。”

无咎深深看他一眼:“危机才能带来团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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