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谈判

三日时间转瞬即逝,十月三十日晨,三方人马在羊尾沟齐聚。

霞光糜艳,像层叠的蝴蝶尸体,绚烂之余,便是消散。

无咎勒马抬手,便有戎兵上前,搭起一个简易的帐篷。

帐篷为了安全,四面漏风,戎兵砸好地钉后退出,梁兵进入,摆上炭盆桌椅,梁兵退出,回阗卫队在众目睽睽下进入检查,确认无误,打出手势。

牧仁先下马,他的目光在梁人的队伍中多停留了一会儿。

江宛却没有来。

江宛当然没有来,和谈说得好听,但三方人马各怀鬼胎,谁晓得会不会动刀兵,无论是霍娘子还是余蘅,都不会允许江宛涉险。

余蘅下马,笑眯眯地对牧仁打了个招呼:“巴雅尔殿下。”

牧仁对他点头微笑:“昭王殿下。”

人小,气势却不输。

无咎最后下马,许是天冷懒得开口寒暄,只对他俩大致点了点头,海拜什和骑狼跟在他身后。

而牧仁身后则是席先生和曾经的回阗大将朝鲁,这位将军断了一臂,但气势却如狼似虎,一双眼如鹰般锐利,射向北戎队伍的眼神里隐含仇恨。

余蘅身后是妃焰绛烟二人,态度从容轻松,似乎并未把这次和谈当作什么大事。

进了帐篷,炭盆那点热量并没有什么作用,但大家都要面子,并没有露出缩手缩脚的丑态。

四方桌,也谈不上谁坐主位,余蘅挑了个朝南的位置坐下,无咎和牧仁一左一右坐下。

余蘅先坐好,看着席先生道:“席先生,或者该称你李先生,我想,你也是个梁人吧,是不是站错位置了。”

“我站在此处很好。”席先生的手从右肩滑到胸口,弯腰行了回阗礼节,“多谢殿下关心。”

“我不是关心你,我是讽刺你呢。”余蘅道。

席先生微微低头,并未再说什么。

余蘅又看向无咎:“小孩,最近过得应该焦头烂额吧。”

无咎冷着脸,不说话。

余蘅自讨没趣,却依然笑着:“好吧,大家都不愿意聊闲话,那就直接进入正题吧。”

他抬手,妃焰放下一个托盘,其中有三个卷轴。

“一式三份,这是明氏一年只卖八尺的水不蠹,据说可保千年不腐。”余蘅说着,看向牧仁,“想来,也只有回阗遇水不融、千年不褪的血墨配得上这水不蠹,不过葵回草太过珍贵,我没有找到,所以没有配成血墨。”

血墨是回阗的祭祀之墨,传说若用血墨记录诺言,便能使不遵誓言者受天谴,加之葵回草生长于雪山之巅,数量稀少,所以血墨十分珍贵。

不过这次出来,席先生还是带了。

牧仁:“先生,把葵回草汁拿出来吧。”

席先生把一个小瓷瓶放到桌上,然后把瓷瓶的草汁倒在一个浅口瓷盘中。

盘中,青金色的草汁流动着神秘的光泽。

牧仁道:“再加入几滴各位的血,便是血墨。”

余蘅:“原来如此。”

无咎猛地插言:“说正事吧,我们可以退兵,但要布匹粮食,纸张笔墨书籍,还有匠人。”

“你要的太碎,可以缓一缓再谈,我要的就简单多了,”余蘅微笑道,“我只要恕州,经过北戎的一番烧杀劫掠,恕州也不剩什么了,想来二殿下会同意的。”

恕州是北地仅次于浚州的商城,值钱的是这个孤悬的地理位置,与各方接壤,来去方便,只要战事一停,顶多两年,恕州就能重回原来的繁华,若是被大梁收归,对北戎来说,是一大损失。

骑狼立刻说:“恕州已然离开大梁三十年,城中百姓胡汉混居,如今城中九成都是北戎人,你们收归了,这些北戎人恐回家可归。”

妃焰冷笑:“恕州百姓流落在外,他们如今也是无家可归。”

无咎果断道:“可以,恕州仍归大梁统辖,但你们必须保证不能驱逐城中的异族百姓。”

余蘅道:“北戎人也要遵守大梁律法,若犯了法,官府可依律法惩治,北戎不得干涉。”

无咎看了余蘅一眼:“可,但这律法需对各族一视同仁。”

“这是自然。”

二人又商讨了一些细节,恕州之事就算谈定。

牧仁看了半天戏,此时道:“昭王殿下,我们之间已然是兄弟同盟,回阗对大梁没有任何额外要求,只是,我想大梁不吝对盟友付出一些……”

牧仁回忆着无咎的要求:“布匹、粮食、纸张、笔墨、书籍还有匠人。”

“听说前夜戈壁山有异响,地动山摇,土石崩裂,冲天火光,”余蘅笑眯眯道,“戈壁山离定州城只有三十里,小孩子的心计怎可以这么重呢。”

“心机不重恐怕就不可能坐到昭王殿下对面了。”牧仁丝毫不怒,“不过,直接朝大梁伸手似乎也不大好,回阗无意插手恕州归属,不过恕州城素来是各族人经商之地,这些东西完全可以靠交易取得,方才北戎殿下说要律法一视同仁,我看不太合适,我们回阗的答瓦族不许人吃荤食,若是有人逼着答瓦人吃炙羊肉,这在我们回阗是大罪,可是大梁的律法上恐怕写不上这一条吧,所以一视同仁并非是个好主意。”

“那你想怎么办?”

“划区而治,互不相干。”

“那就谈不下去了。”余蘅可惜道。

妃焰帮腔:“恕州是块肥肉,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来咬一口。”

余蘅微微一笑。

牧仁道:“殿下何必一口回绝,我们并不贪心,只需要一小块地方,就像我们这么多年所做的一样,安分地缩在角落,绝不挑事。”

“我倒发现回阗似乎很有底气啊,是火药给的底气,还是……”余蘅叹了口气,“呼延律江的确雄才伟略,但有一点他做得不好,就是从来不知道斩草除根的重要性。”

无咎警觉:“你什么意思?”

余蘅勾起唇角:“你以为韦纥没有派人来和谈吗?咱们这位小王子的盟友遍天下,大梁不过是其中之一。”

席先生眼神一变,其实这张牌他们并不想这时候打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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