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相认

阮炳才洗了个澡,舒舒服服吃了顿饭,被婢女扶到榻上按背,还有两个丫头分别为他按摩头皮和烘干头发。

享受得差点要闭眼睡过去,阮炳才一直就有的那种忘记了重要事情的感觉又强烈起来。

到底忘了什么呢?

按理说,他已经把在北戎发生的事能说的都告诉他们了。

阮炳才猛地坐起:“快给我取衣裳来!”

那个女奴的尸体还在马车上!

好歹是个为国捐躯的义士,总不能让她就那么躺在马车里。

还有,当时毕勒格说,这女奴是益国公的小女儿,哎呀,这可怎么跟那个比男人还男人的霍当家开口啊。

阮炳才头疼地叹了一声,忽然想起什么,又笑了起来:“这么棘手的事正该交给那位来做才是。”

江宛吃饱后,本欲打道回府,余蘅府上的门房却来通禀,说阮知州请她去衙门一趟。

江宛知道余蘅和魏蔺另有要事,便没有叫上他们,自己去了。

马车到了府衙门口,守着的小厮问明白是江宛来了,赔着小心道:“天寒地冻,夫人千万莫下马车受了寒风,还请车夫大哥从绕道后门,知州大人正在后院等夫人。”

“天寒地冻,你等在此处也不容易。”江宛一个眼神,霍娘子派来服侍她的婢女便拉开钱袋,探出身去,递去一串铜钱。

婢女道:“小哥拿去打壶热酒暖身子吧。”

马车到了后院,江宛下车,第一眼便看见了那个形制与大梁马车迥异的车驾。

阮炳才几步迎上来:“夫人。”

江宛道:“你特叫我来,可是有事?”

“确有一件难办的事,”阮炳才撩开厚厚的兽皮做成的车帘,露出一具被裹在披风里的女尸。

天光正亮,女尸沐浴在阳光里,发如柔藻,眉眼若画,唇角仍有淡淡的安详的笑容,但也隐约可见被披风遮挡的脖颈上似有伤口。

“这是霍容画。”阮炳才道,“是她杀了北戎大王和大王子。”

他也是第一次看清楚霍容画的长相,这样柔弱的女孩子竟做到了这样了不起的事,饶是他,也是钦佩的。

江宛一怔:“果然,她是霍家人。”

江宛上前,替她整理散乱的头发,却碰开披风,既看到霍容画脖子上血肉模糊的伤痕,也看到她衣着单薄,裸露着大片皮肤。

江宛连忙替她掩好披风,正是一年里最冷的时候,她怎么穿得这样少,第一次见她,她也只穿了一条薄薄的裙子。

江宛慢慢替她理顺头发,吧嗒,一滴泪砸在车辕上。

她们本是相似的年纪,若是益国公没死,大约霍小妹早就觅得如意郎君,有六个姐姐替她把关,她夫君若不是文武奇才,是绝难让霍娘子满意的。

她本该有圆满的一生。

阮炳才看江宛整理得差不多了,小心翼翼道:“这消息恐怕要由夫人去告诉霍当家了。”

“她可留下什么话或者什么东西?”

阮炳才摇头。

“应该是没有的,我们日常接触不到她,当时事发突然,她没能留下只字片语,也没能剩下什么东西。”

一个女奴,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主人的,的确不会有遗物。

“是谁杀了她?”

“她是自杀,许多人亲眼见到她杀害大王和大王子,就算她当时不自杀,北戎人群情激愤之下,也会杀了她,手段或许更......”

“她已大仇得报,想来死去的时候并没有怨气。”江宛揉了揉眼睛,“你不必安慰我,倒是我该好好想想如何告诉霍娘子。”

失踪十六年的妹妹找到了,也死了。

这对霍娘子来说,又是一个打击吧。

“那夫人还是今早告诉霍娘子为好,虽然天冷,但总不能就把尸体这么放着,总要入土为安。”

“我明白。”江宛道。

可她嘴上说了明白,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这尸体肯定是要带走的,总不能放在府衙,这衣裳也得赶紧换上。

江宛正想着,却见身后有人喊:“宛宛,你怎么一会儿东家一会儿西家,叫我好找。”

霍娘子走得虎虎生风,眨眼就到了跟前。

江宛讷讷:“五……五姨……”

“二位慢聊。”阮炳才看情况不对,立刻脚底抹油。

江宛转身想叫住他,奈何阮炳才跑得太快,眨眼就蹿过了回廊。

江宛迟疑着开口:“我刚才被阮炳才叫来……”

“他欺负你了?”

“不不不,他没欺负我,他告诉我,有这么一位女子,手刃了呼延律江和呼延斫。”

“早听他说了,北戎的一个什么女奴吧,哪儿呢,我见识见识。”

江宛一把拉住霍娘子的手,紧紧握住:“她死了。”

霍娘子觉出江宛神情有异:“她……”

“她叫霍容画。”

“霍容画是我妹妹,你弄错了。”霍娘子摇头,甚至想给江宛解释解释,小妹已经失踪多年了,很可能已经被好人家收养了,也可能死在了多年前,不可能在北戎做了十五年奴隶。

霍娘子目光发直,像是还没用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又像是听懂了却不敢信。

江宛心头一片酸涩,她伸手抱住霍娘子,满心自责。

“都怪我,当时第一次见她,明明就已经看出她可能是你妹妹,可是我却没有带她一起离开。”

过了很久,霍娘子慢慢道:“你又能有什么办法,傻丫头。”

江宛忘记自己逃离北戎的艰辛,也忘记自己离开后第一时间请余蘅帮忙救出那个女奴。

世事无常,岂能尽如人意。

也许让霍容画选,她更愿意留在北戎杀了仇人,也不要怀着仇恨过下半生。

“她的尸首……”

“就在马车上。”

霍娘子推开江宛,慢慢走到马车前,掀开兽皮帘,看到被裹在披风里的霍容画。

原来七妹长大了是这个模样,生得是姐妹里最像娘亲的,漂亮极了。

小妹闭着眼睛,嘴角仍有笑意,似乎只是睡着了。

霍娘子摸了摸霍容画冰冷的脸颊,然后俯下身去,亲了亲霍容画的头发。

“好画儿,好七妹,是姐姐来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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