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羿深吸一口气,像只壁虎一样趴在地上,悄无声息地钻进了帐篷群中。
他运气不错,迎面遇上一个醉鬼,一个手刀下去,醉鬼就晕了,他扒了醉鬼的衣裳换上,然后堂而皇之地往营地里走。
好运气一直伴随着他,他东绕西绕,偶尔隐匿身形,还真转悠到了一看就是大人物住的帐篷群附近。
孙羿稳了稳心神,告诉自己,接下来的每一步都不能走错。
他转了出去,刚走一步,就被一个女人的惨叫吓了一跳。
来之前,昭王和他说过,这营地里一共有三部人,分别是北戎第一大部罗刹部,号称草原之鬣的赫兰卓尔部,还有别称马部的伊得部。
赫兰卓尔部的人对女人的手段十分酷烈,听说还曾吃过怀孕的妇人。
但是这时候他什么也不能做。
孙羿狠心绕开这顶不断传来惨叫的帐篷,忽然发现前方有一顶非常豪华的帐篷,看不出帐篷顶上是有十个角还是九个角,反正每个角上都挂着琉璃灯,帐篷外头还绕着许多彩带,当然了,守卫也很多。
这肯定是首领的帐篷,硬闯不现实,孙羿悄悄在外围转了一圈,忽然发觉大帐边上就是一顶装饰精美的小帐,但是那小帐篷里一片漆黑,并没有人。
孙羿考虑了一会儿,趁人不备,悄悄钻进了那顶小帐篷里。
天色昏黑,小帐篷里没有点灯,孙羿摸着黑走,摸到了一张床,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了脚步声,孙羿立刻钻到了床底下。
他滚到床的最里面,后背紧紧贴着帐篷,小心地掩盖了呼吸。
来的人有三个,带了灯进来,其中一个的袍角上用金线装饰,腰间的金链子几乎拖到地上,一看地位就很高。
这时,有人说话了。
孙羿的北戎话其实没有那么好,只能靠半蒙半猜去理解他们的意思。
他听见一个相对苍老的男声反复提到一个名字,似乎是他的女儿,他在感慨女儿失踪多日。
孙羿脑海中隐隐闪过什么。
另一个年轻一点的声音则说起北戎大王,然后几个人一起骂了一会儿北戎大王。
孙羿这里没怎么听懂。
那个苍老的声音又说,本来要把女儿嫁给北戎大王的儿子,听说现在多了一个王子,就可以选了,可惜的就是始终没有女儿的消息,必须去找北戎大王,让大王帮助寻人。
孙羿忽然意识到,这老人肯定是个部落的首领,否则别人不会管他女儿叫公主。
说起来,昭王殿下似乎捉住了罗刹部的公主。莫非他们提到的失踪公主就是那个看起来跟个男人似的罗刹女?
又听人劝那老人:“大王别担心了,罗刹部还需要大王。”
还真是罗刹王!
罗刹王这么担心女儿,罗刹女就是一个不错的人质。
罗刹王又对北戎大王不满,其中便有挑拨的余地。
孙羿心中大喜,他这趟还真是没白来。
……
还是戌时,江宛走下马车,仰头看着一斗粮的招牌。
妃焰上前叫门,里头人很快就挪开门板,果然是席先生。
江宛对他一笑:“席先生,一向可好?”
席先生穿着袄子,把手缩在袖筒里:“好着呢,进来吧。”
江宛对妃焰使了个眼色。
妃焰便留在了外面。
走进小粮铺,一切都没变,空气里还是粮食的霉味,一盏小油灯,火焰跳动着撑起了一点昏暗的光晕,火盆半死不活地熄着,几个红薯散落在地上,看着都快虫蛀光了。
唯独不寻常的,是小墩子边上的一张弓。
席先生关上门,坐到了墩子上:“不知夫人此来有何贵干?”
江宛拎起一个瘸腿板凳放在火塘边:“我也来过你这店两回了,算上这回,也算是三顾先生于一斗粮之中。”
席先生挨个拿起红薯,挑拣了一番,可惜哪个都不太能吃,他随手都扔进火塘里:“夫人抬举我了,我哪里能与诸葛先生相提并论?”
席先生拿起了那把弓,用布细细擦了起来,他脚边放着一罐油脂样的东西,在火盆边温着,散出一股难闻的臭味。
江宛看着席先生擦弓的架势,一看就不是个生手,正想出言调侃两句……
她忽然想到寿州城外,擦着她的头皮划过的那支箭。
席先生自称是提醒余蘅去救她的人,可他又怎么知道余蘅一定亲自出现救了她。
除非,他也在场,他见到了余蘅。
由心底而发的惊惧让江宛猛地站起,连退了两步。
她盯着那把弓。
“是你。”
覆天会,安阳大长公主,沈望,席忘馁……
这些人在她身上发生的那些大事里各自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发挥了怎样的作用?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弄清楚了,但是此时才发现,她始终在迷雾中,那些所谓的证据与马脚,也许都是对方刻意为之。
也许从她一睁眼开始,席先生的谋划就在暗处运转了,他说余蘅要利用她,可实际上,余蘅又何尝不是他的棋子?
江宛背后发凉。她做出的那些决定,她做决定时的纠结痛苦,好像都成了别人安排好的剧本,她就这样轻易被料准了,看透了吗?
为什么?
为什么她总是别人说什么便信什么?
为什么她只是普通人?
为什么不给她金手指,不让她力大无穷,不让她多智近妖,不让她一眼就能看出对方是善是恶?
江宛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席先生今日持弓的这一番表演,又是刻意为之吧。
又要利用她了吧。
江宛想夺门而逃,可是她掐着手心,告诉自己,她现在不是一个人了,无数人的生死与她息息相关,她不能逃,她要立住,站稳。
可是这段沉默实在太长,足够席先生看透她心中所想。
“其实你是个不好猜的人。”席先生道。
江宛没法让自己露出游刃有余的表情,只能控制自己不做出任何表情。
她反问:“何出此言?”
我还不够傻白甜吗?
一眼看不到底,第二眼总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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