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姓明,不知大人高姓大名。”
“我姓孙,单名一个羿字。”
“不知是哪个羿?”
“后羿的羿。”
“羿,羽之羿风,想来令尊对大人一定寄予厚望。”
孙羿干笑一声,觉得和这个书呆子真是没话说。
但他整了整神色,没有露出半点不悦,毕竟他们说不定还要靠这个书呆子出粮食,乃至于打劫这个书呆子。
孙羿笑容灿烂:“明公子太客气了。”
这时候督运官也晃晃悠悠过来了,听见他称明公子,拱手上前问:“这位公子可是出自浚州明氏。”
“确然。”
黄大人的眼睛立刻亮了,屁股一拱,把孙羿挤到一边:“原是明氏的公子,可是明家十一公子。”
“大人竟知道学生?”
“明公子的大名谁人不知,不瞒公子,本官出身邢州,早年还曾去浚州求学……”
他们俩寒暄起来就没完了,竟然莫名其妙聊到了《孟子》。
孙羿听得实在不耐烦,出言打断道:“明公子运着这么多的粮食,是要往哪里去啊。”
“定州。”
“定州?”竟然与他们顺路,孙羿不动声色,“你有多少粮食?”
“五万斤。”
这量竟然也差不多。
孙羿又问:“你多大了?”这是想知道明公子有没有底气做主。
“已到弱冠之年。”
孙羿几乎压不住翘起的嘴角:“明贤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明倘欣然答应,与孙羿走到了骡车背风处。
孙羿面容冷肃:“我是圣上钦点的运粮官,这次要运五万斤军粮去定州,交付镇北军中,然而转运司中有奸细,将军粮换成了沙子与稻草。”
“竟有这等事!”明倘大惊。
“不知明贤兄这批粮食愿不愿意卖。”
刚才黄大人那么殷勤地迎上去,孙羿就想起来,这明氏在汴京虽不显,但他的确听说过明氏有个聚宝盆这样的闲话,听说是北地第一商,他就先入为主以为明倘是要去卖粮食的。
明倘却道:“实不相瞒,我这批粮食是想送给镇北军的。”
“果真?”
饶是孙羿不信神佛,此时也要感慨自己的运气了。
明倘点头。此事说来话长,五娘子突然说要送他出门游学,他生了疑心,便没有走远,后来就听说北戎人要打过来了,他不愿意在危难关头离开北地,正好听说邢州屯了一批粮食,便想着把这批粮食运去镇北军中。
明倘高兴道:“本来我觉得这粮食来路不明,还怕镇北军不要呢,正好给你,你运进去,可以叫将士们吃饱饭了。”
孙羿感动之下,竟然失语。这明倘比他大好几岁,看着却比他天真多了,竟然没有半点疑心,便相信了他。
不过孙羿也不耐烦多思多虑,既然明倘有粮食能解他的燃眉之急,那就是他的兄弟。
孙羿拍了拍明倘的肩:“多谢贤兄,来日必报。”
……
“死就死吧,人固有一死。”江宛道。
“老先生何出此言,可否说个明白。”席先生却不愿就这么离开,这老头故弄玄虚,不晓得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老头却怎么也不说话了。
江宛无意纠缠:“席先生,别耽误了,快走吧。”
“他可是说你要死了。”席先生道。
江宛摇摇头。
她当然怕死,她怕得恨不得不出这个门了,可是他们已经与魏蔺约好,不能失约,而且敌营中救出郑国夫人这样飞来一笔的桥段,更有助于霍忱扬名。
江宛道:“我们该走了。”
那老头却忽然说:“罢了,你附耳过来。”
江宛凑近,那老头轻声道:“生路在东南方。”
江宛记下此话:“多谢先生提点,告辞。”
江宛先出了门。
席先生手上掐算片刻,忽然“咦”了一声,眉头陡然一紧,他深深看了这老先生一眼,终究什么话也没说。
出门后,席先生望天:“还当有场大雪,没想到这就不下了。”
江宛扫去马鞍上的雪:“看来我们运气不错。”
席先生望着她的背影无声叹了口气。
荒原茫茫,太阳渐渐西沉,江宛勒马,深深呼了口气,白雾模糊了她的面容。
她在山丘上,望着远处的镇北军营地,粗糙绑在一起的树枝扎起的栅栏将一顶顶帐篷围拢起来,很难说那是什么形状,因为灰色帐篷排列无序,宽窄不一得朝外蔓延,像是荒芜草原上的一条河流,小点一样的兵丁在其中流动。现在是他们吃饭的时候,所以有许多烟气飘散,寒风一吹,江宛似乎也能闻到干饼天然的谷物香气。
她停留的时间太长,席先生拉下挡风的领子,对她道:“快走吧,碰上斥候,就难办了。”
“战火还未起,草原上只有炊烟没有狼烟,看着竟然有两分温馨。”她的声音被闷在厚厚的皮毛里,被寒风一打,散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席先生驱马走近两步,问她:“可是身体不适?”
江宛摇摇头,夹马腹,继续上路。
不知道又跑了多久,路上已经一丝光亮也看不见了,江宛手脚皆冷得麻木,马儿才停下来。
席先生先下马,又扶她下马,没说话,对她打了个跟上来的手势。
江宛跟上去,心想,月黑风高夜,若是她死在这里,也许谁都不会知道。
席先生掏出火折子,吹出火光后,四处照了照,江宛借着隐约的灯光,发现前方似乎有个山洞。
席先生带她走进山洞里,大约走了一百米左右,他停下来,敲了敲左边的山壁,一共敲了五下,三长二短。
一会儿后,那山壁移开,江宛才发现,原来这不是山壁,只是一块木板,木板一开,就有热气拂面,席先生道:“看着脚下。”
对面有个人举着火把,面目看不清楚,大约是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
他对江宛憨憨一笑。
江宛把头包得只露出一双眼,用力对他弯了弯眼睛。
这块木板遮挡着的是一条十几米长的索桥,索桥下是一条山缝,不知道有多深。
江宛跟着席先生过了索桥,那个举火把的年轻人合上木板,才跟上来。
又转了几个弯,才看到灯火。
山腹中果然别有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