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先生不见了。
他走得匆忙,跟谁也没打招呼。
离开伏虎驿时,江宛眼下两坨青黑,听着卞资抱怨席先生神出鬼没,心中却猜测席先生之所以离开,是因为昨夜他知道了她把回阗的消息告诉了宁剡的缘故。
看席先生行事,他与回阗的关系应该不差,今日却这样做派,分明是不信任宁剡。
莫非宁剡有问题?
江宛来不及细想,今日又要赶一整天的路,卞资已经在催促了。
一行人紧赶慢赶,总算赶在宵禁前进城了。
浚州城入秋后是酉时宵禁,街市不关,但是城门必锁。
天气不好,他们进城时,天已经快暗了。
到了浚州,卞资可是真正回家了,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瞧好吧,总算是到小爷说得上话的地界了。”
倪脍嘴里嚼着草叶:“怎么,你是浚州一霸?”
卞资倒是谦虚起来:“这可不敢当。”
倪脍:“说起来,咱们这夜里住哪儿啊?”
“这你就别操心了,肯定是住我们当家的大宅子里啊,明府,知道吗?”
江宛:“明府?你的当家不是霍娘子吗?”
“是啊,霍娘子当的就是明家的家。”
江宛再次确认:“霍娘子和明氏是一家的?”
怪不得阮炳才说明家第一,卞资又说霍娘子第一,合着根本说的就是同一个人。
但是阮炳才不是说明家有个了不起的少主吗……
重重疑惑,总有将来解开的时候,江宛也不去多想了。
离明府越来越近,马上就能见到圆哥儿了。
江宛沉沉吐了口气,按着越跳越快的心。
卞资换了马先回去报信,江宛掀开马车帘子,看着萧条的街景,忽然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圆哥儿时的情景。
圆头圆脑的小娃娃,生得白嫩可爱,可说话做事却总不敢看人眼睛,唯唯诺诺的。
她那时沉浸在天降一个大儿子的震惊中,是圆哥儿先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那双小手很软,却真正让她接受了自己是江宛。
马车飞驰而过,很快便到了明府。
天气已经全暗了,江宛踏着马凳下车时,听见高昂的童声:“娘亲!”
她脚下一歪,踉跄了几步,却也正好接住了扑进怀里的圆哥儿。
“好孩子,快让我看看你。”
圆哥儿没见瘦,反而圆胖了一点,但是无论他长得多么好,落在江宛眼里,总是吃苦受罪了。
江宛抱起圆哥儿,看着又往上窜了好一截的无咎:“无咎……”
“他沉了许多,夫人让我来吧。”少年面上是淡淡的欢喜。
江宛把圆哥儿递给他:“阿牛,小哑巴,你们也辛苦了。”
徐阿牛说:“夫人回来就好。”
邱瓷则点了点头。
卞资出来收拾局面:“外边凉,夫人往里走吧。”
一行人便往屋里走去。
自有下人把马车牵去马厩,落了一步的倪脍则被热情的弟兄们包围了,这个掐一下,那个打一拳。
圆哥儿不要无咎抱,偏要江宛,江宛抱了一会儿,改为拉着他的手。
路上,江宛观察了一下周遭,马车直接把她送到了二门,眼下进的院子应当只是明府的其中一个院子,给圆哥儿住的不可能是正院,地方之大却已经抵得过他们在京城住的三进小院。虽是夜里,也可见曲廊回折,花木有致,道路旁约十步置一盏石灯柱,与宫灯制式相似,其中都燃着粗粗的蜡烛,照得院子通明。
江宛进了正屋,见摆设素雅古朴,并没有金碧辉煌的商贾气,便猜测这是霍娘子,或者说明家人的作风了。
众人坐定,便有婢女捧了餐点上来,举止进退有度,行走摆放间无一丝杂声。
江宛没有吃饭的胃口,尝了两块点心就搁下了筷子。
“今日天不早了,你们先去歇息吧。”
倪脍听徐阿牛吹了好久的牛,说着浚州城如何好玩,早就心痒难耐,听江宛发话,几个护卫便勾肩搭背地走了。
江宛则细细问起圆哥儿这些日子的事。
圆哥儿依偎在她怀中,刚开始说得还清楚,后来越说越伤心,哭了一场,哭着哭着,就晕晕乎乎地睡着了。
江宛把他放到床上。
圆哥儿闭着眼,嘴巴微微嘟着,白嫩的脸颊一鼓,翻过身来,他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滴,像草尖上融了的霜。
忽然,有人轻轻敲门。
江宛去开门,外头的人摘下兜帽,露出一张明艳动人的脸来。
“霍娘子!”江宛一下就笑开了。
霍娘子风尘仆仆,看起来比他们这几个赶路的还要疲惫,看见江宛时,整张脸都亮了。
“团姐儿,快让我看看你。”
霍娘子握着江宛的肩,从上到下看了一遍,才舒了口气。
“我在外奔波,心中时刻挂念着你,眼下见了,心才定了。”
江宛回头看了眼圆哥儿:“圆哥儿睡了,咱们去偏厅说话吧。”
进了偏厅,侍女上了宁神的茶汤。
江宛问出心中困惑:“京城一别,你便说要回北戎,怎么现在才回来……”
霍娘子低头一笑,抬手替她理了理头发,只说:“生意上的事罢了。”
江宛也就不追问了,她拽出虎牙吊坠:“多亏了娘子给我的这坠子。”
霍容棋道:“听你叫我娘子,似是有些别扭,不如你叫我一声五姨吧。”
“好,五姨。”江宛对她笑。
霍娘子望着她:“这一路你也属实辛苦了,早点休息吧。”
“好,五姨也早点睡。”江宛送她出去。
次日清晨,江宛被圆哥儿闹醒,洗漱完进了堂屋,便见霍容棋也在。
霍娘子面色凝重,见了他们却依旧满面笑容,说厨房准备了浚州特色的点心,让江宛多吃一些。
吃完早饭,江宛把圆哥儿劝出去,问霍容棋是不是有话要和她说。
霍容棋面有难色:“团姐儿,这有个消息,你听了以后,一定不要太过伤心。”
江宛的手一哆嗦:“是不是我祖父……”
“不是。”霍容棋握住她的手。
“那是谁?”
“是昭王,刚传来的消息,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