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过去,江宛只觉得当初的她简直是个没头苍蝇,敢去皇后跟前理直气壮地说要和离,也敢跟皇帝辩论。
若说有什么得意事,大抵就是她膝盖很硬,除了第一次为了演得苦情,在皇后宫里跪了一回,之后就再也没有跪过,也就是那一回,让她恶心得够呛。
汴京让她喘不动气,所以她很乐意离开,可说到底这一切不过是承平帝的设计。
让阮炳才带着她和圆哥儿离京,又与北戎大王子交易,这无疑是一步险棋,棋越险,余葑所图越大。
平心而论,若江宛与承平帝易地而处,根本不会容她和圆哥儿活这么久,直接杀了,一了百了,人没了,别人再说圆哥儿是太子遗孤,也就一张嘴罢了,说破天去又能如何。
可是承平帝没有。
承平帝让江宛做饵,想用她钓出覆天会,可见他并不是冒进鲁莽的人。
但北戎大王子启程后,他的隐忍就没有意义了。
不过他依旧没有选择一刀杀了江宛母子,他耐心地等待机会,等待这两颗棋子发挥更大的作用。
作为一个保守的人,他的每一步谨慎都是为了让布局更加严密,让计划更加无懈可击。
那么,江宛敢说,被阮炳才带出京城的她和圆哥儿,因脱离了承平帝的掌握,对承平帝来说,已是弃子。
现在看来,她这颗弃子发挥的最大作用,就是让阮炳才成功搭上了北戎大王子的线。
不论是阮炳才,还是呼延斫遇刺当日的白羽箭,都是殊途同归,无非是想要离间北戎与覆天会的结盟。
阮炳才是定州知州,如今又有把柄落在呼延斫手里,而覆天会则对呼延斫起了杀心,那么阮炳才相比覆天会,无疑是一个更好的盟友。
呼延律江对大王子的举动似乎是默许的,但也没有特别赞同,这可能是一个变数。
承平帝费这么大的力气,阮炳才一定是有大用处的,但江宛暂时还看不透。
要让她和圆哥儿失去作用,承平帝应该也另有布置,不过这在江宛看来就很简单了。
承平帝大可以先发制人,从别地搜罗一个小孩,说这是文怀太子流落在外的孩子,要让这个小孩没有染指帝位的机会,也不难,只要说这个小孩是娼妓生的,或者说是文怀太子和有夫之妇私通生的,让孩子背上一个人尽皆知无法洗去的污点。
若是他愿意做得再绝一些,找来的小孩是个哑巴瘸子,隔个三五年就因身体孱弱没了,大抵也不会有人说他什么。
想到这里,江宛脑海中不知怎么浮起了那位曜王的脸。
说起来,承平帝愿意养着这个小病秧子,也挺奇怪的。
承平帝固然是个有耐心的猎手,安阳大长公主恐怕也不遑多让。
那么,整件事最不合理的地方就出现了,安阳选择的盟友是不可预测的北戎。
北戎人脑子里在想什么……怎么说呢,从上到下,都不太好把握。
而且北戎对于所谓的盟约也不看重,很可能早上笑嘻嘻,中午直接翻脸。
北戎是一头无法被驯服的饿狼。
安阳大长公主虽然常有惊人之举,但把注全压在北戎身上,未免太轻率了。
不像她的作风。
说来说去,他们要谋反,总归需要兵和钱,钱先不说,没有兵,是绝对不能成事的,偏偏兵也只能从北戎那里借,合着安阳大长公主布置这么多年,就布置了个这?
不对,一定还是哪里不对。
江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现在愣想,也想不出什么。
江宛拉过被子蒙住脸,辗转反侧,终于还是睡了。
劲风吹黄了绿草,也吹细了石头边淌过的小河。
牧仁远远便见江宛捧着脸坐在大石头上,于是悄悄坐过去了。
“你在想什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
江宛恍惚道:“我在想,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时空乱流,还是蝶梦庄周,亦或是冥冥中有更高的意志,需要我为这个时空做些什么。”
她伸手,像是想要捉住风:“如果这真的是一场梦,那么最终会否也是一场空。”
她说这些听不懂的话的时候,看起来好像眨眨眼睛,就会蓦然消失。
牧仁挤到她身边,挨着她坐下:“你吃。”
他手心有几枚红色的浆果。
估计是没有毒的。
江宛见有六颗,便拿了靠近自己的三颗:“一人一半,谢谢你哦。”
两个人坐着也是无聊,江宛随口问:“你是跟谁学的大梁话,说得比巴日他们都强。”
牧仁含着浆果,听起来有点含糊:“我娘是大梁人。”
江宛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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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回阗……”
“如果我娘不是大梁人,我就不会被送到这里来了。”
他的表情有一种悲凉的成熟。
江宛不忍看他的神情。
牧仁的这句话平平淡淡,却已透出了背后的凶险杀机,足够江宛想象出当时的情景。
牧仁冷漠道:“我的哥哥们推我出来,可是大王没有杀我,后来却杀了他们。”
牧仁没有继续往脸上涂草汁,脸上的颜色已经淡了很多,乍一看,显出十分的清秀。
江宛摸摸他的头。
牧仁却道:“我不难过,大王的儿子也都死了,我们这样的人,本来就是这样的。”
江宛却轻轻“咦”了一声。
当时呼延律江明明说他只有一个儿子,难道他其实有很多孩子,但都夭折了。
“你知道什么?”
牧仁摇头。
江宛戳戳他的胳膊:“说嘛,反正周围根本没人,除非有人在石头底下挖了洞偷听,否则不会有人听见的。”
“好吧,”牧仁道,“他们都死了,因为大王子不愿意让他们活下去。”
“呼延斫……”江宛觉得嗓子有点干,“把所有兄弟都杀了?”
“这是你说的。”牧仁狡猾道。
江宛捋了把他的头发,毛糙蓬松,像长毛的小动物:“你想回去吗?”
“回哪儿?”
“回阗。”
“回阗已经没了。”牧仁站起来。
他走后,江宛看着迭起的草波,喃喃道:
“若是呼延斫死了,无咎就是呼延律江唯一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