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其道

“人有七情六欲,实是常事,只是那商人却不爱漂亮姑娘,偏爱清秀男童,最喜欢那四五岁的,不晓得从哪里拐来的,被他玩弄一番,命都保不住,我表叔见他如此,料定他必遭报应,也不与他做生意了。”但说到此处,江宛面上有了哀戚之色。

周围许多看热闹的人附和。

江宛见效果不错,便捂起小心肝,做出惊吓万分的模样:“谁知道,这胖子却真的遭了大报应!”

有人问:“什么报应?”

江宛想了想时人最畏惧的是什么,继续说:“那富商多年来没有孩子,本就是作孽甚多的缘故,昨夜撞在了一位专管人间不平事的大侠手中,这大侠最恨的就是欺辱孩子的人,手起刀落,他从此再没了指望。”

最初被她搭话的大汉结巴一下:“死……死了?”

江宛微笑:“没死,就是洗洗干净能直接进宫当太监。”

卖饼的老太太吓得手哆嗦:“那不就是断子绝孙了。”

“对,欺负旁人未长成的子孙,老天爷也看不下去,定是要他断子绝孙的。”江宛环顾四周,一字一顿道。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那大侠能撞上富商,或许也是菩萨的安排。”江宛双手合十,朝空中拜了拜。

有个半大孩子忽然问:“真有那个大侠吗?”

“当然是真的,”江宛抬手在唇边一遮,却用更大的声音道,“我表叔可是亲眼看见的!”

半大孩子不依不饶:“那大侠叫什么?”

江宛盯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道:“为了大侠不被人报复,我本不该透露大侠的名讳,但是相信在座诸位都是难得的仁人义士,故而说一回也无妨,只是各位千万不要外传。”

“这位惩奸除恶仁义无双的大侠就是,”江宛停顿一瞬,“高青天!”

熊护卫猛地用手捂住脸:现在就是尴尬,非常尴尬……

江宛说得口干舌燥,又问婆婆要了碗米汤,进驿站坐着喝去了。

留在外头的熊护卫则久久没有回过神。

这也太能编了!

忽然,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角。

熊护卫低头看去,是个半大孩子,那孩子狐疑地望着他:“那个姐姐说到大侠名字的时候,你干嘛忽然捂脸,该不会,你就是那个大侠吧!”

熊护卫被吓得往后蹦了一步,两手交叉,紧紧抱在胸前:“我我我不是……”

简直瑟瑟发抖。

那孩子挑剔地看他一眼,嫌弃道:“瞧你这怂样,你肯定不是。”

熊护卫怔怔放下手,心情有点微妙。

心头莫名有一股怒气升起,这小鸡仔一样的小子竟然敢看不起他!那个什么高青天呸!高骝在他手底下过不到十招。

他的怒火中透着股酸味儿。

“高青天”提着个五岁大的孩子回来时,关于他的流言已经在驿站附近彻底传开了。

高骝一路被吹捧得喜滋滋的,进了驿站,看见头儿漆黑的脸色,才一个机灵清醒过来。

熊护卫道:“跟我上楼吧。”

江宛正在房里陪着圆哥儿,开了门见是他们俩,便让杜窦护卫先带着圆哥儿玩,她则领着二人去了阮炳才的房间。

一进去,熊护卫便把高骝怀里的孩子往江宛怀里一塞。

江宛抱了个满怀,还没等反应过来,胳膊上就被这个孩子狠狠咬了一口。

她痛得嘶了一声,却也没撒手,阮炳才连忙把孩子从她怀里扯出来,提着放在地上。

那孩子落了地,却比在人怀里乖顺多了,紧紧蜷成一团,顶着一头杂乱的头发,像被母兽遗弃在洞穴里的幼崽。

熊护卫冷冷指着那个孩子:“这就是你要救的人!”

江宛胳膊内侧被咬了一口,痛得厉害,眼下更是被他的语气激怒:“是,我只恨自己没能早些把他救下来!”

她瞪着眼睛,像要冲上去和熊护卫打架,阮炳才连忙张着手拦住她。

熊护卫以冷笑作为回应。

江宛顿时炸了。

“这个孩子……对,他现在是看着不太好,可他若没有落到人牙子手里,若他读了书,未必不能做出一番事业,若他学了武,战场上也未必不能杀几个敌军,哪怕他没有那样大的出息,能在驿站里喂喂马,不也能帮到很多人吗?若我们不救他,他的一生就彻底毁了,”江宛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胳膊太疼,所以鼻子发酸,“他真的生来低贱,活该是被人践踏的草芥吗?昔日霍暨自卖为奴,也没人看得上,可他却随太祖驰骋疆场,得封益国公,他五岁时,若有这么个人买下了他,你如果在场,能忍着不提刀杀贼吗?”

熊护卫脸色发青,态度却隐隐有了松动。

江宛冷笑一声:“这么小的孩子,未来可以成为很不错的人,如果我们不救,谁能救他?他还能指望谁,指望律法?律法管得过来吗?若是在京城或可筹谋一试,可托你们的福,我如今在荒野中……”

阮炳才忍不住了:“你今日救了他,可还有很多这样的孩子,你救得过来吗?”

江宛看着他:“我救不过来,这个高青天的故事也许能吓一吓那些畜生,可还是有很多人是我不能救的,我明白,可是我必须这样做,否则我这一辈子都睡不了好觉了。”

阮炳才摇头:“一个游侠的故事罢了……”

“也许会有人听了这个游侠的故事受到鼓舞,或许有一日世上真的会出现这个大侠,”江宛道,“无论如何,我不后悔。”

阮炳才还是摇头。

江宛却笑了:“你不赞同也没关系,就像你尚儒,很多人却不尚儒,但是无论什么立场,都应该有底线,这就是我的底线,我没办法袖手旁观。”

“其实我……我真的明白我是不自量力的,”江宛自嘲道,“太祖说,赋价买卖,人畜何异,他连这话都说了,却不敢说不许买卖。”

熊护卫听到此处,转身出去。

阮炳才沉默地看着她。

江宛耸肩:“觉得我惊世骇俗?”

阮炳才摇头:“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

他低头扶了扶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