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却没有发作,而是深深吐了口气,道:“好孩子,难为你还惦记着表妹。”
皇后笑着起身:“那臣妾与郑国夫人便先告退了。”
江宛就稀里糊涂地跟着皇后走了。
难道余蘅还真是来救她的?
出了宫,春鸢和护卫们正在马车边等她。
还有一个人,依稀是在余蘅身边看见过的随从。
“你是……青蜡?”
“夫人竟还记得属下的名字。”青蜡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倒笑得有些没心没肺的。
但看几个护卫与春鸢紧绷的反应,这位青蜡在余蘅身边的地位大约不低。
青蜡收了笑:“今日戌时,殿下请夫人去花雪楼一见。”
“知道了。”
江宛转头对春鸢道,“给我拿垫脚的。”
春鸢恍然,立刻道:“是奴婢疏忽了。”
青蜡在这里站着,竟叫春鸢几个都呆起来。
江宛有些不明所以,不过她对青蜡的印象并不坏,于是笑道:“我这便走了。”
“夫人慢走。”
青蜡目送江宛的马车远去,又迎来了骑马的魏蔺。
魏蔺将缰绳甩给他:“叫我在悦来楼干喝了半个时辰的茶,你主子呢?”
不待青蜡回答,魏蔺又对着宫门笑了:“哟,这就出来了。”
余蘅手里掂着玉佩,见了他,也是笑,远远便道:“相平,你怎么在这儿?”
余蘅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魏蔺跟前,见他板着脸,便用肩膀撞了他一下,笑道:“这回算我错了,改明儿校场上叫你打回来还不成么。”
魏蔺摇头:“打你有什么意思,我只盼着下回昭王殿下别再爽约,竟叫我干等了那么久。”
余蘅又是笑:“你怎么知道我在宫里?”
“我不是知道你在宫里,我是知道……”魏蔺道,“她要进宫。”
余蘅玩世不恭的笑容便淡下去:“原来如此。”
余蘅道:“青蜡,去给我牵马。”
魏蔺道:“把缰绳给我。”
他们俩明显都心里有气,又都是敢在陛下跟前打架的主儿,谁都得罪不起,青蜡把缰绳双手奉上后,便忙不迭溜了。
魏蔺摸了摸马鬃,觉得气顺了一些,忽然低头笑了。
他这笑来得怪异,但余蘅想了想,便也跟着笑起来。
二人对立而笑,像是已然一笑泯恩仇。
魏蔺忽然站近一步,他们身高相当,魏蔺越过余蘅的肩膀,望着巍峨的皇城,忽然用极轻的声音说:“望遮,不要动心啊。”
……
江宛去赴约时,坐在马车里,跟春鸢说起蒋娘子的事。
春鸢道:“夫人每回去看,蒋娘子都感恩戴德的,倒真是极知分寸的,只是奴婢还是觉得那日实在巧得很,怎么马偏偏就伤了她,夫人又一直为自己没能按时去见公主而自责,奴婢想着,无论如何,还是把蒋娘子挪出去吧,她自己也一心惦记着回娘家,把她送回成都府也未尝不可。”
“喂!那马车!那车夫!停下来!”隐隐的声音传来。
江宛不想回答春鸢的问题,便掀了帘子看出去。
“是汪勃,”江宛道,“范驹,停车吧。”
汪勃气喘吁吁地赶上来,身后跟着一串高矮胖瘦的家仆,见面便道:“就你这个丑车夫,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江宛立刻反驳:“范驹不丑!”
汪勃张了张口,见江宛态度认真,只得说:“好好好,就当他不丑。”
范驹摸着下巴的疤,嘿嘿乐了。
夫人维护人的方法就是这么直白,叫人心里热乎乎的。
汪勃质问她:“我上回请你来,你怎么不来?”
江宛把头伸出车窗:“你与姑娘闹别扭,与我有什么干系?”
汪勃便讪讪笑了,他近来越发瘦了些,一笑起来,竟然有点可怜:“原来殿下都告诉你了……”
江宛脸上便浮现了一丝同情。
汪勃见了这点同情,立刻又挺直了腰,眉飞色舞道:“我来花雪楼是有正事,你既然想玩,不如去新开的那家胡姬楼吧,听说那里的姑娘跳起舞来,真叫人目眩神迷。”
“我也是有正事的,”话已说到此处,江宛干脆下了马车,“一起进去吧。”
花雪楼的鸨母见了她,眼神便是一闪,不过面上什么也看不出来,只是殷勤地迎上来,妖妖娆娆行了个福礼:“两位公子好。”
汪勃问:“椿湾呢?”
那鸨母笑起来:“椿湾正陪郑公子呢,倒是小玫姑娘夜夜都盼着公子来呢。”
江宛无意看汪勃与鸨母扯皮,左右张望,便看见了青蜡。
青蜡在二楼雅间门口守着,见江宛看过来,对她招了招手。
江宛便带着春鸢上去了。
汪勃也追了上来。
他比江宛抢先一步跨进雅间中,然后啊哈一声:“果然是你!”
喊完这句话,汪勃就站在屋子正中间,眼神从余蘅瞟到江宛,又从江宛瞟到余蘅身上,满脸写着“你们之间有奸情”。
江宛:“你误会了。”
余蘅用手支着头,眉眼被烛光映得暖融融的,说不出的风流倜傥,也跟着说:“确实有误会。”
汪勃痛心疾首道:“你们还在装,还要瞒着我,我早都知道了,太后娘娘要棒打鸳鸯是不是?要把你嫁给宁家那个棒槌是不是?你们俩有情人不能成眷属了是不是?”
“第一,太后娘娘没有拿棒打我,第二,我没有要嫁给宁小将军,第三,我跟昭王殿下不是有情人。”江宛看着汪勃鬼头鬼脑的样子,又笑起来:“你还去不去找椿湾了?”
“她不肯见我。”
“她不是喜欢我吗?”江宛一甩头,“你就说带她来见我。”
汪勃一想,觉得很有道理,便哼哼着出去了。
江宛才在余蘅对面坐下:“渴死我了,你这是什么?”
闻着像桃子的香气,江宛给自己倒了一杯,咂吧了一下味道:“甜的。”
余蘅摇头叹气,语带调侃:“没想到,你的膝盖倒是硬得出奇。”
连喝了两杯果酒,江宛舔了舔嘴唇,心里晓得他在说今日在太后面前的事,于是拖长了声音道:“多谢你来救我。”
“其实也不是为了你,”余蘅不看她,也给自己倒了杯酒,“长孙永香的事,总要有个了断。”
“你真准备在京中给她找门亲事?”
余蘅摇头:“她在京中是过不下去的,若是回了苏州,因太后对她的宠爱,无论如何,旁人都要敬她三分。”
他与永香本就没什么深仇大恨,更没有要害她的意思,一切冲突,都是因为不得已。
江宛问:“那你今日找我做什么?”
“该是你想见我一面才对吧。”余蘅道。
江宛抿了抿唇:“沈望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只晓得你见了他一回,其余的,你让陈瑞他们不要听,也不要传话,他们自然也就什么也没听见。”余蘅道。
江宛当然不信了,不过也只是说:“他与覆天会是一伙儿的。”
余蘅等着她的下文。
江宛却问:“你为什么不说话?”
余蘅还是撑着头,侧过脸看她:“你想听我说什么?”
“就……”江宛咕咕哝哝的,“我们虽然是盟友,但皇帝还是你哥,那么这个抉择的关头,你要选你哥,还是要选你这个柔弱可怜无依无靠的盟友……”
“啊哈!”余蘅忽然学着汪勃的口气喊了一声。
江宛被吓了一跳,眼睛瞪得溜圆:“怎么了!”
“你骗人,”余蘅指着她,眼睛流溢着让人看不懂的光彩,“你根本不是不要他!”
江宛一脸茫然:“我……不要谁?”
余蘅却莫名笑起来,笑着笑着,忽然捂住了脸。
“你这是笑,还是哭啊,你别笑了,怪渗人的。”
“好,我不笑了。”余蘅瞬间坐正了。
他说:“我选你。”
江宛反倒愣了:“你选我?没道理啊……”
“我们是盟友,怎么会没道理?”
“可是你若选了我,便要与……为敌了。”
余蘅给自己倒了杯果酒,满饮而尽:“不有趣吗?”
“有趣,有趣。”江宛点着头,觉得余蘅答应得未免太轻易了。
江宛忽然说:“他们没有兵权。”
虽说这句话没头没尾,但是余蘅也听明白了,他摇头:“隔墙有耳。”
他怎么可能会犯隔墙有耳的错,江宛不信,明明就是这位殿下忽然不想谈正事,才找了个借口而已。
余蘅把青蜡叫了进来,高兴道:“叫几个姑娘来弹琴,还有酒,多要些来。”
刚才还怪难过的模样,现下却欢天喜地起来。
江宛莫名其妙地摸了摸后颈。
余蘅动作一大,身上的木枝香气便浓了一些。
“我一直想问,你身上的熏香为什么这么好闻?”江宛忽然问。
余蘅道:“是用栀子花枝和茉莉花叶放在一起蒸出的香露做的,平时放在香薰球里,尤其能遮血腥气……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红吗?”江宛揉了揉脸颊,“大概是这里太热了。”
余蘅盯着她笑:“你醉了。”
“我连酒都没有喝,我怎么会醉?”江宛的眼睛雾蒙蒙的,举起酒壶,“不过这茶真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