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宛笑道:“总不见得还要我谢你的不杀之恩吧。”
话语中的火药味越浓,二人脸上的笑也越深。
沈望掸了掸袖子上的灰尘:“夫人找我,便是想说这些吗?”
“我现在一声令下,便可以叫护卫把你按在地上,你竟然一点也不怕?”江宛问道。
他的态度不对,从她出现乃至于点破他的身份,他都笑着,脸色都没有变一下,他到底是城府深沉,还是早有预料?
“你若真要那么做,昨夜晓得是我后,便会做了。”沈望反问,“夫人又为何不杀我呢?”
“杀了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沈望拄着花锄,笑道:“夫人这是想谈合作?”
“或许,”江宛笑容灿烂,说出一句曾有人对她说过的台词,“你愿意做我的盟友吗?”
她笑得极美,红唇微翘,贝齿半露,杏眼圆圆,看着竟很天真。
沈望微微眯起眼睛,此时才认真了一些。
“似乎在答应前,我应该先问夫人为什么要与我结盟。”
“你有恃无恐嘛,反正陛下管不得你的,我说了也没用,”江宛嘻嘻笑了一声,“你们覆天会那么能耐,既然打不过,那就干脆加入好了,反正看起来很有前途的样子。”
沈望定定望了他一眼,噗嗤乐了:“夫人的意思,望定会向上转达。”
“不过,既然大家已经一伙儿的了,你应该不会再让人来杀我了吧。”
“我已说过了,我从没对夫人动过杀心。”
哎哟,这人说话还真是半点不觉得亏心,真正的那个江宛早就死在了寿州城外,若非如此,也轮不到她在这里说话。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不管你想杀还是不想杀,我都活得好好的,而你的命,如今也不过在我一念之间。”江宛道,“只一件事,我晓得你恨我祖父,但他对你却掏心掏肺,把你看得如我和安哥儿一般,你对我如何,是立场不同,你若敢伤我祖父,我与你不死不休。”
“夫人误会了……”
江宛嗤笑一声:“你这人嘴里,还真是没有半句真话。”
江宛的脸蓦地沉了下去。
还当她还会再装一会儿,没想到这么快就演不下去了。沈望眼中划过一丝嘲讽。
“杀我?”江宛却忽然逼近,然后不屑一笑,“凭你也配!”
说完,江宛昂着头,转身便走。
沈望始终不动声色,望着江宛离去的背影,目光越发幽深。
……
江宛双拳紧握。
确认了是沈望,那么那些解释不通的事情就好解释了。
沈望为什么要三番两次求娶她,沈望为什么肯安分地待在鸿胪寺,沈望那日为什么要说她落在了泥沼中,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啊。
原来泥沼并不是指吸血的宋家,而是她的处境,她所面对的一切。
江宛全明白了。
怕是宋吟参与进造反的破事里,也有沈望的设计,宋吟始终不肯碰宋三夫人,叫她受了那么多的磋磨,大抵也是沈望不好报复江正,便要害他的孙女。
她如今明白了,念及不曾叫护卫们刻意回避,也不怕余蘅不明白。
只是,在去见昭王——她真正的盟友前,她还要找人确认一些事情。
“你帮我去府尹衙门找崔少尹,就说我要再见那个小衙役一面,让他帮忙安排一下。”
陈护卫领命:“属下这就去办。”
他做事利落,崔少尹比他更利落,江宛坐着马车晃晃悠悠到了府尹衙门时,陈护卫早已经在等她。
崔少尹也在,正用帕子忙碌地擦汗。
江宛深知自己每到一次,都会给崔少尹造成极大的心理压力,于是终于在值房前,对他说:“崔少尹既然已经立了毋忝厥职的决心,便不要太在乎人情了。”
“夫人的意思……”
“至少在我这里,纵使大人正在查我,怀疑我,也不必愧疚。”
江宛对他点了点头,跨进了门槛中。
祝勤穿着皂衣,吊儿郎当地站在崔少尹堆满卷宗的桌子前,背影看来,像个顽皮的少年,清秀的面容上却有种大人所特有的麻木的愁苦。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了正确的决定,也不知道江宛是不是来嘲笑他的轻信,他始终是忐忑的。
直到江宛对他说出第一句话:“幸不辱命。”
“真的!”小衙役眼中流露出惊喜的神采。
“一会儿跟你细说,”江宛对他摆了摆手,提着裙子走到窗边,推开窗子,吆喝道:“陈护卫,帮我看看有没有人偷听,还有,你们最好也什么也不要听见。”
说完,她将窗子关严实,又走到祝勤面前。
刚才的嬉笑神情全不见了,她道:“我向你许诺,一定会让凶手付出代价。”
祝勤冷静下来,难掩失望:“你现在动不了他。”
“对,我身单力薄,又有其他的顾虑,暂时没办法帮你报仇。”
“啊……”小衙役张了嘴,却茫然不知自己该说什么。
连郑国夫人都没办法撼动的人,那他就更帮不上忙了。
他到底也只是一个小衙役而已。
江宛看着他逐渐低下头去,心中一软,也就是这一点心软,却让她蓦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小衙役可以因为短暂的相处,便喜欢上晴姨娘,但是沈望可不会,他正在与佟家的女儿议亲,若是他成功了……
“不行!”江宛道。
“什么不行?”
江宛看向小衙役,忽然嘶了一声。
“你为什么给我?”她问得语焉不详,但是小衙役当然听得懂。
“她说让我交给最想帮她的人。”
“什么时候说的?”
“仿佛是一来就说了。”
那么这到底是她自己想说的,还是沈望想让她说的。
看沈望今日这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大抵是他的授意吧。
看得出来,沈望一贯对自己的智谋颇为自负,但是江宛偏要他知道,世上有些事是他算不到的。
江宛问:“你知不知道我今日来找你干嘛?”
小衙役刚要答:“不就是……”
“对!”江宛沉重地叹了口气,“我就是来报案的。”
“我的婢女,被新科探花承宣使沈望沈平侯,给调戏了啊。”江宛抑扬顿挫道。
小衙役掐了一把自己,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后,忽然看见江宛在嘤嘤嘤假哭之余,给自己使了好几个眼色。
小衙役福至心灵,立刻冲出了门,大喊一声:“大人,郑国夫人来报案了!她的婢女给人调戏了!”
他的嗓门不是一般的大,想来衙门外卖梨的卖酸膏的小贩们都已经听见了,这一传十十传百,等整个汴京都传遍的时候,怕是家里看孩子的春鸢会是最后一个晓得的,尽管她才是被调戏的当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