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螳螂

江宛低头喝了口茶。

她自觉已经将道理讲得很透,虽然不晓得李六心里到底是怎么个打算,但是这样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李六也不是个傻子。

江宛和余蘅此时都是这么想的,可他们到底还是低估了一个被爱情蒙蔽双眼的少女的疯狂。

这种疯狂最终使这个少女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但魔鬼的交易偶尔也是公平的,她如愿了,她诅咒的人走向的最终结局甚至更为悲惨。

而此时,谁也不知道后来的事。

余蘅慢悠悠地从屏风后转出来:“还以为福玉是把这遭烂事儿丢给了我,没料到出力的竟然是你。”

“雨停了,”江宛对他笑笑,“殿下没有伞也能回去了。”

这是下逐客令了。

余蘅弯起唇角:“那我走了,茶钱你结。”

“我也没带钱。”江宛怼回去。

“那该如何是好?”

“比谁跑得快咯。”江宛认真道。

余蘅微微瞪大眼,然后愕然转为好笑,他猝然仰头大笑起来。

最后,余蘅到底也没让江宛带他回去。

他将江宛送到门口,看她上了马车,又回到了茶楼中。

他的暗卫青蜡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茶室中。

“如何?”余蘅看到他丝毫不惊讶。

“霍夫人已经离京。”

余蘅笑了:“真走了?”

“是,霍夫人的马车出了北门后,暗线才来报。”

余蘅喃喃道:“她倒是真舍得。”

青蜡又拿出一封信来:“霍夫人嘱咐,将这封信呈给殿下。”

“给我写信?”余蘅随手接过,又顿住,“查过吗?她虽不敢动大手脚,撒点痒痒粉却还是敢的。”

青蜡:“已经查过,很干净。”

余蘅才接了过来,看他这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大概是在霍娘子身上吃过亏的。

展信后,余蘅面上轻忽尽去,表情渐渐严肃起来。

纸上一共二十个字——

芳魂无人诉,寄托不知处。

宛若无忧患,来日得寄香。

余蘅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哈”地一声笑了起来。

这个情绪转变太过突然,青蜡有些摸不着头脑。

殿下怎么笑了?

上头不就几个字么,怎么殿下忽悲忽喜,还看出了跌宕起伏的感觉?

“霍容棋。”余蘅念出这个名字,又问青蜡,“火折子拿来。”

青蜡忙递上。

余蘅打开盖子,吹了口气,火绒便燃了起来,他将信纸一角凑近,点着了后,便将信纸丢在了地上。

“真是不舍得烧啊。”余蘅又道。

青蜡又不懂了。

为什么不舍得烧?

这纸很名贵吗?

殿下今日怎么这么奇怪?

然而余蘅的意思是怕没了凭证,来日就算他提着全须全尾的江宛去跟霍容棋交换,那只狡猾的母狐狸或许要赖账。

这件事对他太重要了,容不得半点意外。

可他已经烧了。

余蘅看着那点灰烬,觉得二十年来,头一次体会到“近乡情更怯”的感觉。

原来霍娘子建议江宛危难时向余蘅求救,并不是觉得余蘅是个好人,而是她已经给出了一个让余蘅无法拒绝的条件——一座坟的位置。

纵横西北的霍五夫人已经替江宛算好了一切。

可越是如此,人间的无常便越是险恶。

机关算尽,终落空。

……

回转后,便有宫中的太监来传了信,让江宛明晚进宫赴宴。

这次场合正式,毕竟是要宴请北戎王子,所以江宛还是要穿着大礼服的。

但天又很热,一想到沉重的发冠和礼服,江宛心里就有些不情愿。

不过到底是宫中派人来传的口信,哪怕她病得起不来了,就算爬也要爬进宫,死也要死在宫里。

梨枝正要去准备,江宛忽然想起一事,又叫住她:“对了,过来投亲的蒋娘子如何了?”

梨枝回忆着:“不过每日做做针线,寻常是不出房门的。”

“好,那你去吧,顺道把无咎给我叫进来。”

江无咎来时,满脸写着抵触。

结果,江宛什么也没和他说,只请他在书房中央站一会儿。

江无咎就别别扭扭站了。

一炷香后,他有些站不住了,便抬手挠了挠头。

江宛却忽然抬头瞪他:“别动。”

江无咎顿时定住,眼珠子瞪得好大,见江宛又埋头画画去了,才委委屈屈放下了手。

不对!画画!

“你在给我画像!”江无咎喊道。

江宛点头:“过来看吧。”

江无咎脸红红的,似乎想转头就走,但还是一步一坑,无比沉重地走到了江宛身边。

然后,他激动地探头一看。

纸上却是一只小猫,圆头圆脑,眼睛大大,怪可爱的。

“这是……我?”

江宛把笔在涮笔缸里搅了搅:“准确来说,是我眼里的你。”

无咎皱起眉:“什么意思?”

江宛没答。

她一直觉得无咎对她的保护欲有点过度了,她去哪儿他都要跟着,她干什么他都要掺和一脚。

可他还是个小孩子,纵使身世坎坷了一些,以至于早熟了一些,也不该背着那么重的包袱生活。

“我不是小猫。”无咎闷闷道。

“我却情愿你做小猫,”江宛望着他,“也不要你做笨蛋螳螂。”

螳臂当车,人却要知道量力而为的道理,也要有自知之明。

明明就是小猫咪,就算爪子锋利了点,也不能把自己当大老虎用啊。

……

当天夜里,靖国公府中,李六小姐的闺房里又传来了强行压抑的呜咽声。

丫鬟们聚在一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愿意进去送晚膳。

上回鹿儿进去走了一趟,挂着一身汤汤水水出来,脸还被碎瓷片割出好大一个疤,府里不愿意再用她,把她撵回家去了。

这回进去的,怕也没有个好,被骂就算了,就怕六姑娘又发起疯来,用瓷片划人脸,谁要是真挨了一下,往后连嫁人都难了。

这时候,一个新来院里的二等丫鬟道:“众位姐姐若是正忙,不如我去吧。”

这丫头叫金桂,就是来顶鹿儿的缺的,因刚来,还不晓得六小姐的脾气。

大丫鬟宁儿立刻道:“既然你愿意去,便去吧,咱们也不好拦着金桂妹妹在小姐跟前出头。”

金桂是个眉眼利落的丫鬟,此时竟像是丝毫没有察觉这里头另有隐情,只笑眯眯道:“那我便去了。”

说着,她真拎起食盒走了。

众丫鬟们顿时一哄而散,生怕到时候城门起了火,要殃及池鱼。

而大丫鬟宁儿却有些不放心,她悄悄走到窗边,耳朵贴了过去。

里头有些绵绵的说话声,只是听不清楚。

小姐这次竟没有发脾气!

宁儿不由疑惑,莫非这金桂真讨了小姐的欢心?

而此时,金桂将托盘轻轻放在李六小姐面前,弯腰轻声道:

“有福玉公主在,小姐永远不可能活着嫁给魏世子,可若她死了呢?”

李六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金桂微笑着,如毒蛇吐信般轻声哄诱道:“若她死了,小姐就是世子最名正言顺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