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北戎使臣进京了。
一道来的还有他们北戎的大王子呼延斫,茶坊勾肆连着好几天全在议论这件事,江宛自然也是好奇的。
福玉和程琥两个都想拉着她去看,江宛想了几个借口全被驳回,最后只好两头都答应了,不过……
嘿嘿,叫他们两个凑作堆了。
她自己在北戎的使节车队进京时,确实也去凑了热闹。
今年入夏早,天气也炎热,江宛伏在茶楼窗台上往下望,见打头的便是熟人——全副甲胄的宁剡。
宁剡银铠肃然,但怎么看怎么闷得慌。
皇帝让宁剡这个镇北军中的大将来迎,倒似个下马威。
这不,后头跟着的北戎人看着宁剡的背影都目光不善,可见还是个很成功的下马威。
承平帝果然不是个好东西,这欢迎人家的时候,还得顺便恶心人家一回,太不地道了。
但是百姓们却还是很吃这一套的,尤其是小姑娘们,见着丰神俊朗的宁小将军,早就叫成了一片,基本上用上了状元游街的最高规格,鲜花荷包手绢纷纷扬扬落下,如一场五颜六色的雪,还飘着阵阵的香风。
江宛没有鲜花也没有荷包,便没有跟着凑热闹,但也在宁剡经过时,跟着欢呼的人群喊了两嗓子。
不过宁剡便有些不解风情了,竟然什么也不接,跟个安在马鞍上的石头雕像一般。
不过他越是这样,姑娘们还就越喜欢。
江宛看得嘿嘿笑起来:“且看吧,宁小将军这一亮相,往后他们家不用愁没人提亲了。”
但再一想,这位爷可是个断袖。
那还是别祸害小姑娘了。
江宛就跟出门追星似的兴奋恣意,伴在她身边的夏珠则有些魂不守舍似的,也不看热闹,只目光呆滞地看着墙面。
其实也不是她胆子小,任谁在出门前被江宛告诫了一通遇到危险要自行逃跑的话,也没法安之若素。
更何况她夏珠不过是个小丫鬟,虽然吃得多一点,长得壮了一点,但是被剑捅个窟窿,还是会一命呜呼的。
江宛布置这次出来的护卫时,没有避着她,所以夏珠清楚地知道,江宛是认定了今天会有人趁着北戎使节进京的大热闹,安排杀手杀了她的。
反正街上人那么多,正好可以浑水摸鱼。
再来,这些日子,江宛费尽心机地给自己立了个爱凑热闹的人设,几乎没有哪天不出门游玩的,并非她将生死置之度外了,而是她清楚地知道皇帝留着她的性命就是为了钓出想杀她的人,而她自己正好也担惊受怕的,恨不得立刻把那些人一网打尽,哪怕要担一些以身做饵的风险。
其实不光是夏珠,陈护卫也紧紧握着腰间的剑,神情冷肃,丝毫不为楼下的欢庆场面所动。
易地而处,他们也会认为今天是个动手的好时机,闲人这么多,只要闹出点乱子,哪怕事情不成,脱身却是轻而易举的。
茶室内的众人各怀心思,便显出了江宛的没心没肺。
亦可以说是大将之风吧。
宁剡骑着马过去了,江宛便观赏起今日这场热闹的正主来——北戎使团。
这使团不知是不是入乡随俗,亦或是多年贸易往来,已有了逐渐汉化的趋势,穿着的衣物竟然与看热闹的百姓是差不多的样式,只是都为左衽,领子和手腕处也点缀了皮毛。
队伍中的北戎武士多头结髡发,腰佩蹀躞带,衣襟大敞,显得狂放不羁。
不过也有不是髡发的,或散着及肩的头发,或将发髻束成马尾,还有编了一头辫子的,各式各样,简直可以说是一人一种发型。
后来江宛才知道,北戎的四位大将出自不同的部族,头发式样也不同,北戎的这些平民一般是崇拜谁,就梳哪种头发。
队伍中也有骑马的文臣,头上戴着幞头,蓄着短须,简直就是大梁文士,骑狼比他们“北戎”多了。
这行人引发的讨论并不比宁小将军少,街上闹哄哄的,有女孩子尖细的笑声,也有男子们的怒骂声,不过少了鲜花与荷包齐飞,就没什么看头了。
就在这时,茶室的门被人敲响了。
笃笃笃。
陈护卫手中的剑顿时悄无声息地出鞘,江宛则站在窗口没动。
陈护卫高声问:“谁啊?”
楼下的庆典一样的气氛还在继续,笑闹声欢呼声不绝于耳,茶室里却是一片死寂。
“小的是茶楼的,给各位大爷送壶茶来。”
陈护卫的手搭在门闩上:“不是已经上过一回茶了吗?”
“这回是小店赠送的茶点白玉糕一碟。”
陈护卫一愣,旋即看向江宛,等她的决定。
其实他早就说留两个人在门外看着,可江宛非说要和平时一样,这才没留人,眼下就被动起来了。
江宛笑眯眯道:“既然是白送的糕点,那就让他进来吧。”
楼下,北戎大王子的马车缓缓驶过。
陈护卫便开了门,见是前几回来时便见过的跑堂,握剑的力气便松了两分。
小跑堂把一碟糕点从托盘上取了下来,搁在桌上。
江宛趴在窗台上,竹骨小冠摇摇晃晃的:“小跑堂,这糕点是每个人都有的吗?”
“今日点了碧螺春的客官都有一份。”小跑堂大约是察觉了气氛古怪,也不笑了,只说,“那小的先下去了。”
他躬着腰出了门,陈护卫就立刻将那碟糕点扔进了一个黑布袋里,然后扎住袋口,扔在墙角。
江宛怕他们绷得太紧,便说:“不会在此刻动手的,跟来的官员几乎都在前面,都有高手保护,贸然动手,说不定会引起误会,得不偿失,估计他们要动手也会挑后头那些辎重经过的时候,人群还未散去,然则也没什么可顾忌的。”
江宛对他们笑了笑。
不知是不是太过紧张,夏珠抬杠:“万一他们料定你这么想怎么办?”
“那我就没办法了,毕竟主动权在他们手里。”
这么说了两句,载人的马车已经全都经过了,后头的马车上大都只有个顶棚,能看见沉甸甸的箱子垒在一起。
江宛随意望去。
忽然间,她觉得北戎队伍中似乎有人正在看她。
是谁?
她定睛望去。
就在这时,车队中传来一声口音生硬的吆喝:“大王子有命,请大家尝尝咱们草原的奶酥糖。”
语毕,一堆被鲜艳彩纸包裹着的糖块就被北戎人扔了出来,中间竟然还夹杂着铜钱。
欢呼声骤然腾起。
糖块与铜钱在阳光下,似一场闪亮亮的雨,无数人伸手去捞,弯腰去捡。
混乱就在这一瞬发生。
陈护卫浑身汗毛倒立,突然打了个激灵。
有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