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宛要问梨枝正房的人员情况,倒也没有避开圆哥儿,只让他在边上玩珠串。
梨枝想了想,道:“这倒还看不出来,但是春鸢和夏珠里,倒是春鸢更有心计一些。”
“这话怎么说?”
主仆二人正要说些私房话,却听见门外有小丫鬟喊着:“梨枝姐姐。”
梨枝便出去看了一眼,回转时神情有点严肃:“夫人,说是管家来了。”
“他倒挑的好时候,”江宛微微眯起眼,“叫桃枝歇一歇吧,就那么点东西,支使着搬过来搬过去的,别折腾那俩丫头了。”
梨枝称是,又问:“我远远看了一眼,管家正侯在垂花门那头,似乎带了两个小厮,正捧着大摞的册子,想来是账本一类的。”
“你怎么想?”江宛问。
“虽是夫人一到,便要交上账本,看着倒是殷勤,只是到底是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了,若他要动手脚……”
江宛摇头:“还是先见见人吧。”
梨枝亲自把人引了进来,还是进了偏厅。
江宛让桃枝进去看着圆哥儿,自己带着梨枝,坐在了主位上。
管家约莫四十几岁,蓄着短须,身材微胖,看起来是个和气人,甫一站定,便对着江宛恭恭敬敬作了个揖,腰弯到了极限,姿态摆得很低。
“起吧,”江宛笑道,“不知管家前来所谓何事。”
“三爷去得突然,”管家声音中隐隐透着丝沉痛,“小的一时六神无主,本想关了铺子,可想着夫人若到了,恐有别的安排,便照常开着,只等夫人来处置。”
“自然该开着,府里还有这么多人等着吃饭呢,”江宛虽说着俏皮话,语气却有些凉,“不知管家带来的这些册子都是做什么用的?”
“都是府里的近两年的庶务账本,交给夫人一览。”
江宛示意梨枝接了账簿,叹道:“三爷在时,待齐管家不可谓是不信任,我一个妇道人家,自然是依着他留下的章程办事,不过,家里在京城的铺子听说也是你管着的,来之前二嫂嫂特意点了我,说是京城交去的帐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管家闻弦知雅意:“夫人若是想看公中铺子的账本,小的立马遣人送来,只是二夫人所言却有偏颇,生意上总是有盈有亏的。”
“你说的有理,”江宛听完他的话,略一点头,“除了公账上,我倒听说三爷私产也颇丰,便将私产账本一并送来吧。”
“是。”管家面上还是一派恭敬。
说要公账时,管家泰然自若,说要私账时,也很镇定,的确像个问心无愧的忠厚人。
江宛心里盘算着,面上却不露,说了两句勉励的话,便端茶送客。
今日应付了这么多人,她委实觉得疲惫了,一想到未来还要源源不断地应付各种人,更是头疼。
一头疼,她就想起自己的头原是伤过的,眼下虽好了,但又多了一条“看见人就烦”的病症,很该养养。
梨枝将账本搬进了早前辟出的小书房里,回过身,见江宛满脸倦色,不由道:“夫人去歇一会儿吧。”
“我想着,是否该回趟娘家。”江宛道。
梨枝道:“夫人还有孝在身,怎么好上门呢,早日养好身子才好叫江老太爷高兴。”
江宛一听,也很有道理,便起身进了里间。
圆哥儿睡得四仰八叉的,桃枝正往帐子上挂香囊。
床帐是素色的,香囊也是素色的,一片如云雾般的惨淡颜色中,桃枝露出半张白嫩的脸来,弯起的唇角红艳艳的,眉眼虽不十分出色,却有一段天然的纯真风情。
江宛生平尤其爱看美人,来了这个破朝代以后,因为麻烦接踵而至,已然很久没有心无旁骛地欣赏过美人美景了,一时大憾。
但脸上却随着桃枝露出了一点真心实意的笑容,江宛小声道:“这是挂什么呢?”
“香囊啊,”桃枝笑着转头,也压低了声音,“春日里总有些小虫乱飞,奴婢放了驱虫的草药,但香味却不难闻呢。”
江宛对她笑了笑,自脱鞋上床。
两个丫头相视一笑,放下了床帐,轻手轻脚地向外去了。
圆哥儿迷迷糊糊地偎进她怀里,咕哝了几句谁也没听清的话,便沉沉睡去。
江宛看着圆哥儿睡得红润的脸颊,低头亲了一口,默默想着,从此便是咱娘俩相依为命了。
……
院子里,梨枝对桃枝道:“我总觉得晴姨娘不大对劲……”
桃枝皱了皱鼻子:“难道绣姨娘很对劲吗?”
梨枝笑着点了点桃枝的脑门儿:“就你对劲。”
她们俩看着完全陌生的院子景致,挽着手站着,不约而同地叹了声气。
“绣姨娘若能安安生生走了倒也不提,偏那个晴姨娘,一看就是个狐媚子,还怀了孩子,将来不定搅和起多大的风浪!”桃枝没好气道。
“她毕竟是姨娘,你就少说两句吧。”
“我是替夫人着急!我总觉得这府里就没几个人是好的,就那个春鸢夏珠,春鸢倒罢了,低眉顺眼的,那个夏珠可气人了,我不过让她把妆台搬到桌上去,她便推说自己没力气,不肯搬,结果还不是来来回回扛了十几次,我瞧着她健步如飞,偏要学晴姨娘那副病歪歪的模样,也不看看自己的胳膊有多粗!”
梨枝听得笑起来:“你折腾她们做什么,这些下人说打发了也就打发了,一会儿等夫人睡醒了,你记得带人把碧纱橱收拾出来,夫人吩咐了,圆哥儿以后跟着她住。”
“夫人吩咐的?”桃枝急起来,“什么时候吩咐的?那是圆哥儿住的地方,布置前我得先敲打敲打那两个丫头,尤其是夏珠!”
“你别扯着喉咙喊了,还有那两个丫头,我看夫人的意思,留不留下还不一定,你别把人全得罪完了,到时候横生枝节。”
“我才不给夫人添麻烦呢!”桃枝哼了一声,提着裙子跳下台阶,“我找她们去了。”
看着桃枝欢快的背影,梨枝不由跟上几步,喊道:“你别再欺负她们。”
喊出口了,才后知后觉地掩住嘴唇,梨枝懊恼地抬手捶了一下头,怎么竟忘记了夫人还在午睡,也和桃枝似的没规矩起来。
她匆匆进了屋里,守在外间,仔细地听着里间的动静。
确认没有把两个主子吵醒,梨枝才算松了口气,她搬了个小杌子守在里间门外,撑着头,也打了个盹。
半梦半醒间,忽听见一声极轻微的动静。
梨枝骤然睁开眼,小心地推开隔扇门,只见圆哥儿正坐在床上一脸懵懂地含着大拇指。
梨枝会心一笑,忙上前抱了他。
窗外一树桃花开得烂漫,粉蝶随着风落在花瓣上,停留一瞬后,便又飞往其他地方。
两个姨娘所住的西跨院里有一丛很香的玉兰,正开得极馥郁。
从窗口看进去,可见一个娇媚丰满的美人正高高兴兴地打着包袱。
可另一个窗口的美人却正暗自垂泪,素白的指尖将一朵大红色的牡丹一下下掐烂,红色的汁液点点染红了她的白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