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谈墨正好从他们身边走过,身后还跟着欲言又止的王小二。
“谈副队。”
谈墨听见洛轻云的声音,感觉到对方的手像是要来拍自己的肩膀,他下意识侧过身,却没想到对方的手只是掠过他的耳畔,就像是某种无声的调侃,在说“我知道你刚才很不好意思”。
明明只是被他的手套碰了一下,一想到洛轻云对自己说过那双手的能力,耳朵就跟被烫过一样。
“干……干什么……”谈墨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心想谈墨你紧张个鬼啊!
洛轻云说的肯定就是骗人的!反正他说自己的双手是什么能力就是什么能力,还有人能去验证吗?那不是自己寻死?
洛轻云笑了一下,“我是提醒谈副队,明天我的一队和您的二队有对抗演练。每个完整的演习编制里都得有医疗兵。谈副队明天是要不战而败吗?”
谈墨愣了一下,回头看向一脸期待的王小二,然后又眯起眼睛看向洛轻云:“洛队很想我收下王小二啊?”
“因为他是个很适合你的医疗兵。”洛轻云回答。
“哦?为什么?”
谈墨觉得好笑,他跟洛轻云总共都没有打过几场照面,洛轻云怎么知道什么是“适合”他的?
“第一,他很崇拜你,所以会一切以你为中心,不惜一切代价完成你的指令,忠诚和对领队的指令深信不疑是非常重要的特质。”
莫名的,谈墨又想起了五年前的那句话“人可以不到,但你的子弹必须到”,脚踝莫名其妙涌起一丝疼痛,沿着胫骨冲上膝盖,涌进了大脑。
但是谈墨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就连拳头都没握一下。
“第二,我和张秘书看了一下医疗培训班给他的评价,一分钟内就能完成其他医疗兵三分钟才能完成的手术。你不能要求他像你一样枪枪精准,他的武器是手术刀和止血钳。在任务过程中,动作快不仅仅能挽救队友,也能提高他自身的生存概率。”
谈墨的心沉了下来,他知道洛轻云说的都对,但他很清楚到了实战里,自己会忍不住给予王小二更多的注意。
“第三,他的射击能力已经达到一线部队一般外勤人员的水平了。至少你不用花那么多精力来保护他。我想不出谈副队拒绝王小二的理由。难道……是私人恩怨?”
洛轻云的视线很轻柔,但谈墨却有一种被对方看透的感觉。
王小二生怕谈墨被误会,高声道:“没有!我和谈副队没有私人恩怨!”
谈墨瞥了王小二一眼:“那什么,我同意你进入二队当实习医疗兵了。明天演习记得按时到。”
从王小二的母亲发的信息可以看出来,王小二曾经很崇拜自己,这种崇拜就像五年前的自己盲目崇拜洛轻云一样。不如就用这场演习实现王小二跟随自己的心愿吧。
说不定实习过后,偶像滤镜就碎了,王小二就能死心了。
把另一个人当作自己的理想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万一这个理想中的人物根本没把自己当回事,那么自己的理想就完全破灭了。
“王小二。”谈墨看向对方,目光难得有一种郑重。
“在!”
“你要记住,任何时候只有你自己可以决定你自己的方向。无论你决定做什么,无论你要因为什么而牺牲或者奉献,一定是因为你热爱着它,而不是因为另一个人。”谈墨说。
王小二一听,眼睛亮得就像在放烟花,“收到!”
谈墨“嗯”了一声,目不斜视地从洛轻云的身边走了过去。
洛轻云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心里却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莫名失落。
是不是五年前的谈墨,也曾经用王小二看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
“如果没其他的事,在下告退了。”谈墨给了张秘书一个笑容,就和洛轻云擦身而过了。
谈墨来到了地下车库,正要去自己停机车的位置,只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袭来,下意识一个向后肘击,却没想到对方的手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另一只手扣住他的手腕向后一扯,一切发生在瞬间,谈墨连呼喊都来不及,就被拽到了停车场的阴影里。
到底是谁!
谈墨被人一把压在了墙上,半张脸都压得变了形,当他瞥见撑在自己眼前的那只手,戴着黑色的泛着金属光泽的手套,除了洛轻云还能有谁?
“洛队……输了射击所以偷袭报复吗?”谈墨咬着牙,冷笑着问。
洛轻云就算真的报复也不可能杀了谈墨,以谈墨的德性这会儿就该调侃对方了。但谈墨一看到洛轻云的手,就想起了洛轻云对他说的这双手的能力,顿时脑子里嗡嗡作响。
谈墨梗着脖子,只想这只手离自己远一点,再远一点。
“谈副队,你在怕我吗?”洛轻云压低了声音问。
他靠地有些近,谈墨仿佛能感觉到对方声带的震动,连空气也被带起,随着自己的呼吸进入了肺里,整个胸腔都在共振。
“怕你个球!”谈墨怒瞪了回去,“有什么话刚才还没说完吗?”
“谈副队,问你个问题,你能在三秒内答出来,我就立刻放开你。答错的话,我就让你验证一下我这双手的能力,怎么样?”洛轻云的声音里带着笑。
在空旷安静的地下停车场里,格外清晰。
看过那个视频之后,谈墨就觉得洛轻云的问题极度危险。
是死,还是越界?
从洛轻云嘴里问出来的问题,多半都是送命题。
“我不想回答你的问题更不想被你……”
你那双手是拿来干什么的没点b数吗?莫挨老子!
“十-八厘米的红螃蟹,和十厘米的黑螃蟹,哪只爬得更快?”洛轻云问完了问题,开启了倒计时模式,“三……”
这是什么鬼问题?
十八厘米的红螃蟹?为什么是十-八厘米?洛轻云是在暗指某个地方有十-八厘米吗?他是在嘲笑我只有十厘米吗?老子也有十-八厘米你个混账东西小看谁呢!
“二……”
不对!重点是他的问题为什么跟螃蟹有关?不是魔鬼藤,不是米诺斯虫,也不是胎果,好端端提到螃蟹干什么?
“三……”
十-八厘米的螃蟹腿比十厘米的螃蟹要长,当然爬更快!可是总觉得洛轻云的问题没那么简单!但也许他就是在诈我呢,其实按正常来思考就行了呢?
“红螃蟹爬的快!”谈墨高声道。
他不想被那双手碰到!
“唉……谈副队,这可是送分题,你都能答错?”洛轻云又笑了起来。
“哈?”
“当然是黑螃蟹爬的快——因为红螃蟹已经被煮熟了啊。”洛轻云用一本正经的语气回答。
谈墨僵在那里,愣了两秒,想要忍住但还是顾不上自己的脸贴在墙上的狼狈样子笑了起来。
草,明明是小学鸡的脑经急转弯,自己怎么就没反应过来了。
“现在放松下来,可以听我好好说两句话了?”
所以这个弱智题只是为了缓和气氛?
“您说,您说,为了不辜负那只阵亡的红螃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谈墨总觉得刚才自己忍不住笑的时候,洛轻云一直垂着眼看着他的后颈。
“你不想让王小二进入二队的原因是你认识他。再加上他对你充满崇拜,明显就是追着你而来。”洛轻云说。
其实他并没有十分靠近谈墨,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但谈墨就是觉得……对方几乎贴上来了,他的温度正一点一点渗透自己。
谈墨镇定心神,坦白地回答道:“对,我记得王小二!几年前有一所学校的实验室被开普勒生物污染了,里面困着几个学生。我们二队执行的突入任务,王小二就是那几个学生之一。我们赶到的时候其他学生都死了,我一枪崩掉了‘种子’救了那孩子。但我压根儿没想到他会进入灰塔,还会当什么医疗兵!去大医院实习不好吗?跑前线来干什么!”
谈墨动了动,视线密切留意撑在眼前的那只手,虽然戴着手套,谈墨也能感受到它透露出来的劲力,以及一种让人心脏挛-痛的掌控欲。
“仅仅因为这样吗?谈副队能在生死之际保持理智,绝不会因为这些原因而放弃一个有潜力的医疗兵。”
谈墨还在挣扎,他的挣扎对于洛轻云来说无足轻重,但是从洛轻云的角度却能看到他绷紧的后颈和肩部线条连成一气,就像拉满的弓弦。
每一次的近身格斗,洛轻云都能从对手的身上看到类似的线条,可谈墨的却不一样,脆弱却又强大,倔强却仿佛随时能在对手兴致高昂的时候放弃,一旦放松警惕,就会予以致命一击,能屈能伸却又可以坚韧到难以征服。
“我收到了王小二母亲的信息!他的父亲是治安队的,十二年前殉职,王小二是被母亲含辛茹苦抚养长大的!而王小二的姐姐也是个医疗兵……在三年前也殉职了,那个时候她的孩子才一岁半!”
谈墨咬着牙压低了声音说。
“所以你想帮王小二的母亲劝他……不,不是……”洛轻云眯起了眼睛看着谈墨的头顶。
他的头发看起来很软,头发软的人据说也很心软。
“不是什么?难道你能拒绝一个母亲这样的要求吗?”
“你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当你知道王小二父亲和姐姐的事情之后,你就一定会竭尽全力去保护他,把带他回家当成你必须完成的责任,从而让你对真正的任务分心。一个监察员一旦分心了,后果会很严重。而且不仅仅是你,一旦其他队友知道了王小二的事情,也会牺牲自己去换取他的生还,这会让你的队友失去正确的判断力。基于一个监察员和副队长的职责,你才决定退回王小二的。”洛轻云开口道。
一字一句,都是谈墨最真实的想法。这些他都不会说出来,甚至于和他相处已久的队友,比如常恒和吴雨声都未必能猜到,搞不好还会劝他留下王小二。
“就算你……说对了吧。”谈墨闷着声说。
明明角落里灯光很暗,洛轻云却能分辨出谈墨有多白皙,这种白不是女孩儿往脸上扑粉的死白,而是一种透着温润感像是良玉般的白。
“谈副队,你的脖子红了。”洛轻云的声音轻轻的,好像比刚才离得更近了。
“废话!你被人这样压在墙上试试!气都快冲到脑门顶了!”谈墨又挣扎了一下。
洛轻云的力气大得惊人,同样都是融合者,谈墨从没有在高炙那里感受到这样压倒性的力量。
当然,不否认高炙是留了情面的。
洛轻云好像笑了,但是没有发出声,谈墨只能从拂过自己脖子的那一阵短促的风来判断。
而洛轻云压在墙上的那只手缓慢地握成了拳头,谈墨全身肌肉都绷了起来,心脏不受控制地“咚——咚——咚”,仿佛洛轻云握住的是他的心脏。
“你在怕我。”洛轻云的声音里笑意渐渐退去,那一丝丝的凉意让谈墨想起了昨晚上看的视频。
还有那个离谱的梦。
“我……我没有。”
洛轻云松开了谈墨,谈墨终于可以让自己的脸离开冰冷又满是灰尘的水泥墙面了。
他连虚张声势瞪洛轻云一眼都省略了,想要从洛轻云和水泥墙之间挤出去。
就在他以为自己能够顺利离开的时候,忽然被人一把捞了回去。
“操——没完没了了吗?”
谈墨单手扣住对方的手腕接着下压,这都是高炙教他的近身格斗,可惜在洛轻云面前毫无用武之力,他早就料到了谈墨的反击,以绝对的力量碾压将谈墨单手就搂了过去。
是的,就是搂了过去。
当谈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脸都绿了。
老子是你家小媳妇吗?你想压就压,想放就放,想搂回来就能搂回来?
“谈副队,我只是想要点醒你。”
洛轻云的声调比之前更低,这让谈墨充满反抗的心也稍微冷静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