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A市，玉兰花的骨朵已经挂上了树梢，可一场倒春寒，又让气温跌回了十度以下。江中的水汽被风裹挟着四处弥散，这阴冷的感觉，令不少人将冬日的厚衣换了回来。
来江边参加《挚爱》开机发布会的演员们除外。哪怕寒风凛冽，只要风度不要温度的他们，还是超季穿上了夏装。
会场不远处的一辆房车里，裹着件黑色大衣的李故宁看了眼窗外的景象，摇头说：“时尚圈真残忍。”语毕，又喝了一大口奶茶。
在将喝完的奶茶杯抛进垃圾桶时，李故宁发现，助理正像见了鬼似的盯着他。
“故宁哥，”只见助理非常艰难地挤出了一个自以为和善的微笑，并像幼儿园老师一般亲切地问道，“您记得我叫什么吗？”
李故宁：？
“孟献，”李故宁看傻子似的看向自己的助理，同时无比和蔼地问，“你最近工作压力是不是有点大？”
虽然他也不知道每天摸鱼打盹看小说会有什么压力。
“不不不！我只是随意问问，哈哈您别在意。”孟献尴尬地笑道，他嘴上说着不在意，实际却将倒扣在腿上的手机握得更紧了。
李故宁不晓得，就在几分钟前，助理还在手机上与朋友聊着自己。
『孟献：完了。我老板最近有点不大对劲，性格喜好都不一样了，就像变了一个人！他从前特在意形象，现在不但随便穿了件衣服就来参加活动，还喝全糖奶茶！』
『Zi:我说句话，你别害怕。』
『孟献：嗯』
『Zi:听你描述，他不会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身了吧？』
『孟献：……狐仙？诡异中透着一丝合理。待我去验上一验！』
事实上李故宁真的像那人猜的一样，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吗？当然没有。
他不过是在一个月前发现，自己是一本名叫《永恒星光》的小说里的配角罢了。
这本书烂尾在了第五十章，不过对李故宁来说并不重要。因为在小说故事正式开始前，自己这个被读者称为“永恒白月光”的角色，就已经领了便当。
学名“死亡”，俗称“挂了”。
哈……哈哈。
现在距离他领便当，还剩一年时间。
怀疑、震惊甚至崩溃过后，他总算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入行以来，李故宁一直按照公司给的人设走，这么多年来兢兢业业从未疏漏，将“高岭之花”这四个字吸烟刻肺。在大多数人眼里，他早就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了。
李故宁真的是这样的人吗？怎么可能！
敬业罢了。
——眼下只剩一年可活，继续装着不累吗？
冷静了足足一个月，李故宁终于做出选择，他要放飞自我，舒舒服服地度过最后一段时光。不过李故宁不知道，他现在这样子在身边人看来却像……被什么东西附体。
开机发布会的红毯仪式结束，主演依次上台与观众打起了招呼。这个时候，白色的房车缓缓开动，绕路停在了室外会场侧门口。
现场工作人员将车门打开，下一刻身着黑色大衣，裹着同色羊绒围巾的李故宁，就在工作人员震惊无比的目光下走了出来。他向工作人员点了点头，接着就将手插进口袋，散步似的穿过后台，向舞台方向而去。
李故宁居然来了？！
一个小时前，制片人通知一会有重要嘉宾临时到场。但现场工作人员却没有一个猜到，这个人会是李故宁！
难道说，前阵子网传他要客串《挚爱》是真的？
凡是看到他的工作人员，全都放下了手中的事。
毫不夸张地讲，这些人早见腻了明星。世上能让他们如此兴奋的人，只有一个——李故宁。
他二十岁出道，同年在世界四大电影节之一的“齐默尔曼电影节”上加冕影帝桂冠。不过短短三年，主演影片又登上全球票房榜第一的宝座，至此封神。
他神秘、疏离，在此之前从没有演过男主以外的角色，更别说客串一部电影，还来参加发布会。甚至对大部分业内而言，李故宁都是一个活在传说里的人物。
后台略有些杂乱，可当身穿长至脚踝的黑色大衣的李故宁经过这里时，散落走廊的道具，甚至桌上喝了一半的冰美式，仿佛都成了电影里的布景。李故宁的皮肤，在一身黑衣的衬托下愈发白皙，微翘的薄唇，似乎有一段秘密将要倾诉。
他是天生的演员，一个充满了“故事感”的人。
因为他的到来，嘈杂的后台也变得针落可闻。
李故宁并不知道工作人员的心情，几分钟后他站在了候场区。
今天的活动露天举办，李故宁刚一到这里就瞧见，不远处有个留着棕发的少年，正缓缓脱下羽绒服，看样子是打算上台了。
在十度以下的江边，只穿着一件白衬衫和黑色休闲西装的少年，看上去一阵风就能吹透。可哪怕这样，那个少年的经纪人还是皱眉，动作粗暴地将他贴在西装内侧的暖宝宝撕了下来，同时狠狠推了他一把。
——业内霸凌？李故宁瞬间想到了这四个字。
好家伙，原来我们娱乐圈真的像网上说的一样处处有瓜吃、天天都刺激？从没参加或类似活动的李故宁，一下子打起了精神。
少年身材清瘦，站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可怜。李故宁看了几眼，忍不住起了恻隐之心。
放在往常，为了维持人设，李故宁一定不会理会这种事情。但是今天他想了一下，竟一边缓缓解开围巾，一边向那个少年走了过去。
哎，好人有好报，多做善事争取下辈子当个能活到结局的男配吧。
“当心着凉。”正说着，他便将围巾递给了少年。
“多管闲事，你算——”那个中年男人咬着牙转身，但下一秒就缓缓瞪大了眼睛，梦呓似的把后面几个字吐了出来，“算老，老大……哈哈。”说话间他双腿发软，差点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忽然被人塞了一条围巾，那少年也没有反应过来。他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抬眸向来人的方向看去。
后台略显昏黄的灯光从斜上方照下，似金粉一般撒落李故宁的脸颊。细密的睫毛下，是一双带着水汽的桃花眼，他的眼神天生慵懒而忧郁，这些年曾被放大无数倍，出现在世界各个角落的荧幕上。
李故宁轻轻地朝少年笑了一下。
曾有人说，单李故宁这张脸，就值十亿票房。
放眼整个娱乐圈甚至这个世界，都没有人会不认得这张脸。
李故宁对面那少年，脸腾地一下就变得通红通红。
“故，故宁哥？”少年下意识叫出了这个粉丝称谓，然后立刻反应过来，“抱，抱歉，前辈。”
“没事，”李故宁轻轻地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戴上围巾，“就叫我故宁哥吧。”
眼前的少年有一双浅棕色眼睛，像是蜜糖或者阳光一样。他的五官极其精致，嘴角翘翘的。忽略将近一米九的身高的话，完全就是时下最流行的天使长相。
“好，好的，故宁，宁哥。”少年磕磕绊绊的说，同时胡乱将围巾缠在了脖子上。也不知是勒到了，还是害羞，他的脸竟比刚才还要红。
……李故宁怎么觉得，眼前这个少年傻乎乎的？
从前的李故宁不会和新人聊天——看到老板这样子，默默跟在对方身后的孟献，又在心中记下了这样一笔。
眼见工作人员暂时没有通知入场的意思，李故宁又随口向少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叫牧以格，格。”少年的脸，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我是，你你，你的粉丝。”
牧以格格？这个名字好别致啊。
……等一等！牧以格？
李故宁忽然反应过来，牧以格不就是《永恒星光》这本小说的主角吗！可是小说里没有提到主角会结巴啊……
小说剧情开始于几年之后，那时牧以格已经是红遍大江南北的流量小生。李故宁还真不知道，牧以格原来也参演过这部影片。
这些年来，李故宁在娱乐圈里遇到的人，十个有九个会自称是他的粉丝。每每听到有人这么说，他只会微笑点头，顶多说一句“谢谢”。
可是知道眼前这少年就是牧以格后，李故宁的态度却不一样了。
《永恒星光》里写道，主角牧以格是李故宁的铁杆粉丝。甚至他最初入行，都是为了能与偶像近距离接触。只可惜原著中那个没有选择放飞自我的李故宁，并没有客串这部影片，到了牧以格都没能亲眼见到自己的偶像。
不仅如此，小说里的牧以格每逢清明，还会推掉工作去给李故宁扫墓。
虽然对目前还是一个大活人的李故宁来说，扫墓这件事情有些不吉利，但不得不说他的确有一点感动。
下一刻牧以格就见，李故宁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伸出手去，给他调整了一下围巾，“可以了，这样更好看。”
在李故宁靠近的那一刻，牧以格的鼻尖嗅到了一股陌生的冷香。
实际上从转身看到李故宁，到方才那一刻，牧以格的大脑都只有一片空白。
他始终是在凭借本能，与李故宁对话。
直到李故宁亲自为他整理围巾的那一刻，牧以格终于反应过来：
卧槽！我和偶像说话了？他还把自己的围巾给了我？
这下牧以格不只是脸红，就连脖子也变得通红通红。
“谢，谢前前，辈。”
“没，没事。”
李故宁都被这位粉丝的反应吓了一跳，并跟着他的节奏说了句话。
这个时候，活动现场的工作人员终于走来，小心翼翼地告诉李故宁可以上场。
李故宁来的太过突然，事先没有做准备的他们，赶紧让李故宁先于只是个小配角的牧以格上场，不要再在这里站着吹冷风了。
而在点过头后，李故宁居然转身朝牧以格笑了一下说：“我们一起走吧。”
“好，好的。”牧以格依旧在结巴。
牧以格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李故宁叫他做什么，他就跟着做什么。
上舞台的阶梯有一些狭窄，李故宁让牧以格走在自己的前面。
还是个小透明的牧以格也真就像对方说的那样，昏着头先于前辈走了上去。
这个时候所有参加发布会的媒体，都将镜头对准了舞台的入口。伴随着一阵熟悉的乐音。舞台上干冰弥漫，将入口处遮挡了起来。于是他们的镜头里，只有两道模模糊糊的身影。
咦，怎么是两个？
活动的流程单上面，明明只写了一个配角啊。
媒体们面面相觑，他们完全猜不到，这个忽然多出来的演员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