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加驾驭“恶灵”走到兰斯身前,两人衣着一致,与弗罗门斯公爵泾渭分明。
周围传来贵族们的窃窃私语声。
弗罗门斯公爵和路加殿下交恶早就不是新鲜事了,贵族们对此颇为喜闻乐见。
倒不是关注输赢,大多是看个好玩——看这座宫廷的笑话、玩物、没有任何实权的私生子,如何在圣国最大的权贵弗罗门斯家族手下挣扎。
不过这小王子骂人确实有趣,三句两句把弗罗门斯公爵歪曲成一个好色老男人。换了其他人,谁有这么大胆子骂宫相?
不少和弗罗门斯公爵有矛盾的贵族听了,还挺解气。
“路加殿下。”弗罗门斯公爵喜怒不形于色,“我多么忠心希望您能拥有一位称职的母亲,能在幼年教导您这宫廷里的规矩。”
这是在暗讽他是个没教养的私生子了。
路加唇角一翘,还未开口,便听侍卫来报:“国王陛下到——”
“陛下。”“陛下万安。”“陛下。”
“懒王”骑在马上,懒洋洋地向贵族们点头,又懒洋洋地望向争执的两人,视线落在路加身上的男式骑装时还愣了一下。
“父王。”路加的嗓音清亮悦耳,在所有声音中脱颖而出。
“您看宫相大人修的‘好’路,摔了马,把我裙子也弄脏了。”他怒气冲冲道,“裙子没了就算了,情人都不让我好好养!再晚来一步,兰斯的头都被他砍了!”
他知道国王会保护兰斯。
“陛下……”弗罗门斯公爵开口。
“算了,你们别吵。”国王一阵头疼,对公爵劝道:“宫相不放心温士顿合情合理,但兰斯洛特和那个刺杀者不同,他是个好孩子,没什么可防备的。”
路加心里耸了耸肩。
弗罗门斯公爵才不管兰斯是否对圣国忠诚,他只是害怕兰斯会成为下一个温士顿公爵,对他产生威胁罢了。
“是,陛下。”公爵明白了国王的态度,暂且退让,“这其实是误会。路加殿下的两名侍卫告诉我这名奴隶惊扰了殿下的马,我才有此行动。”
两名侍卫一听慌了,立刻跪倒求饶。
“我们没有那么说!”“请陛下和宫相大人明鉴!”
权贵之间爆发矛盾,为了面子上过得去,向来要小人物的命来垫背。
侍卫们心生绝望。他们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即便是神也救不了。
国王有些不耐烦了。他刚想喊人把他们拖下去,便听路加开口。
“这恐怕不怪我的侍卫们眼瞎。”他慢悠悠道,“难道不是公爵您年老昏聩,耳朵不好用听错了?”
其他贵族大皱眉头。
宫相大人给了他一个台阶下,这小王子怎么还不懂得息事宁人,连两个侍卫都舍不得丢弃?
路加静静等待着什么。
果然,一个老妇的号哭声从人群中爆发,她冲过来抱紧她的侍卫儿子,声嘶力竭道:“以光明神发誓,如果我儿子说的话有半分作假,我愿永世堕入地狱!请陛下明鉴啊!”
母爱总能撼动人心,即便是贵族也静默无声。寂静之后,应和声从奴隶们开始,声音如沙粒般一点点聚拢,最后如潮水般蔓延了整个人群。
“她说的没错。”“侍卫确实没撒谎。”“光明神保佑……”
路加看向脸色不太好看的公爵,唇角微勾。
“既然如此,”国王只想快速结束这场闹剧,对公爵道:“那不过是两个小侍卫,路加是个孩子,还不懂事,你就允了他吧。”
他扬了扬手,恢复了精神:“车队照常行驶!还有一个小时就到夏宫了……!”
人群渐渐散开,不少人心存迷惑。
这场对峙的结果……怎么看起来是小王子获胜了呢?
小王子的车队处,老妇激动地亲吻着路加的手指:“感恩殿下!感恩殿下!愿光明神永远保佑您,我的殿下……”
路加抿了抿唇,没有回应她,也没有收回手。
某天他在花园里午睡,偶然瞥见那侍卫偷偷捡了一朵落花别在老妇发间,老妇无声笑弯了腰,路加就知道这位母亲一定会站出来。
他目光中隐隐流露出一丝羡慕。
趁两名侍卫还没反应过来要吻他的手,路加轻咳一声,翻身上马。
兰斯自然而然地牵住了他的马。
他递上一块巾帕,路加瞥了他两眼,接过巾帕擦干净了手指。
“您做的很好,殿下。”兰斯望着他,眉目温柔。
“神会喜欢我的‘善举’?”路加学着他的腔调说。
“不,殿下,”兰斯微微一笑,“是‘我’很喜欢您。”
……的善举。路加心里替他补充。
“别误会,只是保护私有财产罢了。”他挑着眉梢,“还有,那个老嬷嬷力气实在大,我抽不开手,你竟敢不帮我。”
然后他就听到了兰斯的轻笑声。
说是嘲笑,又不太像。路加表情变来变去,也不知道用什么回应最正确,只好绷起脸不说话。
羊皮卷里可没写过神王这么爱笑。
……这倒让他有点不适应了。
所有贵族在圣鸿林夏宫安顿好之后,已经是第三天。
这一日天气晴朗,微风怡人,所有人都聚集在王室森林前的空地上,等待“国王狩猎日”正式开幕。
这是路加穿越后第一次见到他的“哥哥”大王子戴纳。
金发碧眼,酒槽鼻,黑眼圈,二十岁的人老得像三十岁,生得一副蠢货像,一眼就知道是“懒王”亲生的。
路加虚伪地扯了两下嘴角,就懒得再奉承他了。
他们如约在王公贵族面前演了一出“打赌”的戏码,路加握紧了“狮心王”,望向王后身后向他微笑眨眼的阿芙拉,心神稍定。
他不会完全寄希望于王后能依照光明神的誓约将妹妹归还于他,因此他设下了另一重保障。
路加一笑。
——负责营救公主的兰斯洛特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吧。
行猎出发的号角声吹响,鼓乐大奏,马咴、犬吠、拨弦拉弓声、刀剑摩擦声齐响,贵族们整装待发骑马前冲,奴隶们跟在主人马后的尘土里,咳嗽着奋力奔跑。
相比之下,路加这边人少得可怜,只有他自己、管家亚伯,还有那天救下的两个侍卫。就连夏佐也被他赶跑了。
——毕竟王子殿下亲手谋杀自己的管家,这种事看到的人越少越好,不是吗?
路加纵马像西北驶去。
管家暗喜。
方向路线正确,现在只要等待埋伏好的刺客出现,再将小王子的死伪装成野猪袭击……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为了保证没有任何人目睹这场刺杀,西北线荒僻无人,周遭寂静无声,连鸟鸣都被扼杀。
漫长的等待。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冷汗逐渐从管家额角流下。
风中的血腥味越来越重,管家仿佛在路加面部的阴影里看到了微笑。
“亚伯,”路加忽然道,“你一直在等的,是这个吗?”
他伸手触向树梢间一块隐蔽的衣角,使劲一拽,那衣角便牵连着一整块死肉掉了下来。
人类男性,戴着面具,怀中揣着弓|弩。只不过头颅被钝器从中劈烂,脑浆和血水淌了一地。
“第一只猎物。”路加换了一双手套,好整以暇地评价:“还挺新鲜。”
管家开始口齿不清。
“……殿、殿下,这里太危险了,我们去南边人多的地方怎么样……?”
“很安全,亚伯,别怕。”路加看着他,面带微笑,“这可是一场大丰收。”
他对两名侍卫说:“把我的管家看紧一些,我不希望他有能力走丢。”
两名侍卫虽然不懂其中发生了什么,但自从三天前殿下救下他们,他们就已经以生命向路加殿下宣誓效忠了。
他们驭马一左一右夹住了管家的马匹,将他牢牢看在中央。
树林深处是更多的尸体,灌木丛中、树荫里、树干后。那些刺客基本上死在了他们埋伏的地点,一击致命,死于斧头之下,死状凄惨。
“我还以为是小奶狗。”路加脑海中晃过了安其罗的脸,“原来是条疯犬?”
他脸色苍白,嘴唇却像饮过人血般鲜红。
其余人皆面有菜色,其中一个侍卫差点吐出来。
从今往后,“小王子手下令人闻风丧胆的猎犬”这个传闻将一直流传下去,直到载入史书。
“好了。”路加拍了拍手,调转马头看向抖如筛糠的管家,“看也看得差不多了……现在,让我想想该如何烹饪最后一只猎物吧。”
管家已经全部明白了。
“殿下!殿下!”老者滚下马跪伏在地,声泪俱下。“是我错了,我不该背叛您!我是被迫的,王后带走了我的妻儿,我……”
他像是抓到了救命的稻草,“我可以把所有王后的情报告诉您,以光明神发誓,永远做您的仆人!”
闻言两名侍卫惊怒交加,骑士剑出鞘,架在管家颈侧。
“让我听听你的诚意。”路加不辨喜怒道。
“王、王后说,”管家绞尽脑汁,“王后说要将殿下的妹妹封为公主!”
路加眉头微皱。
“封为公主,然后嫁给北方蛮族的使臣,”管家道,“阿芙拉身上有光明神力,以此能换取大量马匹和奴隶!”
“……还有呢。”路加咬牙道。
管家林林总总说了些小事,以善忘和紧张为借口,极力拖延时间。
“算了吧,亚伯。”路加打断他,“据我所知,你用王后的赏钱购置了两座庄园,其中情妇共七名,私生子共十三名,从未在教堂登记结婚过。”
“你的所有信息我都调查过了。”他淡淡俯视管家,“你已经失去了我的信任。”
他抽出了细剑。
突然间,管家发出了一串像夜枭般的笑声。
“……真的全都知道吗?”他仰面盯着路加,“那么殿下可知道,瓦伦丁是我的双胞胎弟弟?”
路加动作一僵。
瓦伦丁,小王子永远都不会忘记的名字。
——那是他童年最敬爱的剑术老师。
管家和剑术老师的相貌那么相像,原来不是巧合。
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想起来了吧?”管家惨笑,“兄长待你如亲生儿子,为了你终生不娶不育。”
“他因教导你剑术而死!而他的弟弟辛苦服侍你这么多年,你竟然要他弟弟的命!”
“——心狠手辣,禽兽不如。”
他嗓音沙哑如恶鬼。
路加瞳孔骤缩。
就在这时,管家双眸突然爆发出一抹戾光,他猛地从腰后拔出一架□□,对准路加。
而路加正处于怔忡之中。
弓|弩机括发动声响起,与此同时,利器破空声从远处传来。
淬毒的箭|弩直射路加胸口,就在它穿透小王子心脏的前半秒,一柄细剑腾空飞来,“叮”地击飞了毒箭。
路加猛然惊醒。
月白色的斗篷遮蔽了他的视线,鼻间扑来草木的清香,耳畔则快速嗡动着一连串神咒。
语调不复往常的温和,那神咒中充斥的是不可饶恕的愤怒。
请求神赐太阳之火灼烧异教徒——那是夺人性命的光明神术。
“兰斯,不要。”路加低声说。
神咒停止了。
路加推开他,直面管家的脸,一剑挥下。
管家的人头应声滚落。
一层无形的光幕替他挡下了无头尸飞溅而出的血,溅血声之后,林间重归沉寂。
收剑归鞘时,路加的剑抖了一下,铁器相撞,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
“……殿下。”兰斯嗓音低哑。
路加恍若未闻。他蹲下|身,小心地抱起了斩于他剑下的头颅。
兰斯走到他左侧,看到了他面无表情的脸。
不知哪里溅来的血沾在路加脸上,泪水从左眼淌落,融入血滴之中。血与泪缠|绵滑下面颊,淌入颈窝。
一股难以言喻的疼痛袭击了兰斯的心脏。
他从身后轻柔地抱住了路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