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啊,维塔。最近修养的怎么样?“
维塔还坐在病床上打着盹。半睡半醒间,周围酷似幻觉的可怖嘶吼,巨物游动的鳞片刮擦,与什么东西在接近侵入的细碎声音,都被这道亲切的声音所完全驱赶。
维塔抬头,左手紧了一紧。连接着艾比的脐带让他心头稍安。然后,他揉了揉眼睛,模糊的视线终于聚焦到病床前,玛丽莲为了陪护而搬来的一把椅子上。
只是今天,这把椅子上坐着的并不是熟悉的面孔。维塔皱着眉头沉思一下,才有些犹豫的试探:“丁妮生女士?”
其实之前艾比在帮助维塔窥伺全城时,已经见到过丁妮生了。但彼时的丁妮生并没有下达过什么在艾比看来可疑的命令。所以,由多洛之指捕捉到的,有关丁妮生的形象也被艾比当做垃圾信息过滤,这才让维塔觉得这是自己与这名卓尔凡当家的初见。
丁妮生似乎也有些讶异,指了指她自己的鼻子:“你认识我?”
“嗯,”维塔点头:“在我长大的那个村子里,老村长在他家里挂满了一墙您的画像。”
“这样,”丁妮生抱起双手:“但我七十岁以后抛头露面的就少了,你村长家的画像恐怕也有许多年没有更新了吧?”
“也不是,还是经常有新的画像挂上去的,您最近几年的画像也有,”维塔斟酌了一下语言:“老村长想象力非常丰富,他靠着想象,把您七十岁以后的样貌又往后推了八十年。”
丁妮生沉默一阵。
然后,她忽然笑起,捂着嘴,肩膀乱颤:“噗,哈哈哈。抱歉,但哪有人能活上150岁的?”
“我也这么想,”维塔点头:“所以经我们提醒过以后,近年来老村长作品中的您也被画的越来越年轻了。”
“唉,岁月。有时候我看着镜子,都会觉得里面的我好陌生。不过,活的久也有活的久的好处,”丁妮生已经不再抱着手,靠在椅背上,似乎相当的放松:“可以让我听到许多许多我子嗣的故事,这样,即使他们和我相隔千里,却能让我觉得他们就在我身边。”
然后,丁妮生微微低头,平视维塔:“说起来,你的弟弟和妹妹也在千里之外,想和他们团聚了吗?”
弟弟妹妹?维塔心中骤然划过安德鲁和瑟薇的样子,思绪澎湃,却又被自己强行按灭。他只是抬手,摸了摸代替自己右眼的洁白花瓣。黑曜石义手的冰凉让维塔自己都有些不舒服,坑坑洼洼,被掀起如同鳞片般肉刺的右脸触感更是让人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而维塔还能感受到毛骨悚然,是因为自己还通过脐带和艾比相连。维塔偏头,同样躺在病床上的艾比似乎是被自己有些阴沉的情绪所影响,睡梦中不舒服的翻了个身,把她身上的被子裹的更紧了一些。
没有艾比,自己就是个失控的怪物。恍惚间,自己已经变成了曾经发誓让弟弟妹妹所远离的东西。这样,还有什么立场主动的去接近他们呢?
所以,维塔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抱歉,我不能”
“先别急着拒绝,”丁妮生挥了挥手:“倒不如说,恐怕是你的弟弟妹妹需要你回去。”
维塔眯起眼睛:“什么意思?”
“赫里福德的近况,你了解多少?”丁妮生反问,用问题来回答问题似乎已经是她的一个小小的习惯。
“斯蒂芬妮总督在那边大兴土木,征召了几十万工人在发掘着什么东西。”
“发掘着通天塔”丁妮生挑起眉头:“你好像并不是很惊讶,是早就知道通天塔了?”
“只知道个名字。”维塔回答,而隔壁床艾比在睡梦中的不安似乎又深了些。
“也够了,”丁妮生很满意的拍拍手:“我不和你扯通天塔真的被挖出来后会有什么问题,只是,你低低妹妹的处境可能有些不太妙。”
“什么意思?”
“安德鲁在骑士团,而瑟薇则供职于教会,没错吧?”丁妮生掰着指头。
“对。”
丁妮生眯起眼睛:“强行征召数十万人干活儿可是会闹出不小的乱子,而斯蒂芬妮总督又在无时无刻,不顾一切的催赶工期。赫里福德的骑士团已经变成了总督女士镇压工人的刽子手,而至于教会”
她的视线投向窗外,即使是白天,天空之外那些在缓缓巡游的不明巨物依然存在,而太阳的情况与月亮完全相仿,在维塔看来,都是一团留着脓水散发臭味的腐尸。
“教会的处境可更是不太妙,千年以来本就漏洞百出的官方典籍根本无法解释这一切,而天空的异状,范围可是全世界呢。瑟薇在眼下的教会,恐怕过的十分辛苦。”
维塔沉默,而丁妮生则从看护的椅子上离开,站起,她高挑的身姿几乎遮蔽了窗外的光源,映出一条长长的影子:“于情于理,你总该回赫里福德看看才对。”
然后,丁妮生转身,在维塔的注视中离开了病房。
维塔呼气,靠上床背。丁妮生的话语中里里外外都透露着一个意思:帮她对付在赫里福德作威作福的斯蒂芬妮,她对瑟薇和安德鲁甚至不存在关心,把自己哄回家乡才是她的目的。
而另一边病床的艾比终于睁开眼睛,她侧卧在床上,知道刚刚维塔撒了一个谎。
是有关“通天塔”的,维塔可不仅仅是如他所说那样,只是听说过名字而已。他在丘陵地带的拍卖会上和调查员狮子交换过情报,而在这帝都,还
还读懂了那随着帝皇升上天空的道格拉斯,所留下的小小木雕上,被刻下的如同疯言疯语般扭曲的字。
艾比仍是侧卧,看着维塔。维塔似乎感觉到了艾比的目光,回过头来,对她露出了一个轻轻的微笑。
但艾比却不领情,只是把翻身,把被子拉起,盖住她自己的脸。
因为维塔有事瞒着她,关于那个小小木雕上的内容,维塔似乎用处了全部的心神来阻止她去阅读,去理解。没次尝试读取维塔有关木雕上字的记忆,都会被维塔拒之于门外。
凭什么?!
艾比还在赌气,却又听见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维塔回头,是将已经长长的头发扎到脑后,似乎在小心翼翼窥探房中情况的玛丽莲。
“呀,你醒了?”玛丽莲轻声,连推门进来的动作都有些小心翼翼。
然后,即使是维塔已醒,她还是轻手轻脚的进入房间,坐到维塔面前,那看护用的笑椅子上。她双手撑着膝盖,肩胛微微前倾。脚尖点在地上,头低着,不知道是单纯看着地面,还是偷偷瞄着维塔的脸。
维塔也侧过头,眼睛里满是玛丽莲的样子。帝都由丁妮生这种大贵族安排的病房奢侈至极,病床的床脚有雕花,古铜的配色让人的眼睛能充分休息。暖炉散发着热量,又不会让煤油的刺鼻钻进人的鼻腔。地上是名贵的地毯,连天花板上都有名家的作品。
但就是不如玛丽莲一个美丽。
修养的这几天,维塔和玛丽莲之间交流寥寥。他们间的约定是谁先失控,谁就要杀掉另外一方。可现在,两人对这个约定提都没有提。这是默契,沉默相对,便是他们现在彼此间最为合适的交流方法。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病房中的空气似乎变得更为温暖。
却让艾比觉得尤其的难受。
病房之外。
沃芙和奥罗拉分别站在门的两侧,她们在丁妮生离开后便一直在此,听着房间中的动静。
直到沃芙终于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哎呀,还说给他俩留一点空间,现在留了几天了,小维塔和小玛丽还是只会盯着对方看看看,我看他们两个互相盯到八十岁也,差不多只会这样看看看。”
奥罗拉则是笑起,与沃芙的调笑总是能让她忘记约瑟夫和菲落米的离去:“没办法的,您不是说过了吗?他们俩一个22岁,一个26岁。对感情却都稚嫩和别扭的像个小孩子。不如说能这样安静的互相看看就已经是个难得的进步了。”
沃芙翻了个白眼:“不行,我得想办法点一点他们”
艾比完全藏进了被子里。
她的身体弯的像个虾仁,磨牙,抱着她自己的小腹,连呼吸都有些炽热。
“发情”,她这么跟维塔说过自己一直以来的状态,却从来没得到过正面的答复。
停一停,维塔先生,我还和你连在一起呢。艾比很想这么说,但有些糟糕的回忆却不知不觉间涌上自己的脑海。
是来自蒂塔的,她在帝都所留下的那些糟糕回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人类和动物,一起的那些乱糟糟的,那种
她磨响的牙齿像小动物在细密啃咬着什么东西,捂着小腹的艾比似乎终于达到了某种临界。
然后,她终于忍受不住,一把掀开了盖住自己的被子。
“呀,”玛丽莲似乎被艾比的动静吓了一跳,她回头,顺手把银白的发丝撩到而后,遮住有些发红的耳尖:“艾比,抱歉,我吵到你了吗?”
艾比沉默,脚步咚咚,直至走到维塔和玛丽莲面前。
维塔有些疑惑的歪头,玛丽莲觉得艾比的脸有些烫,想要伸手去测一下她的体温。
她的手却被艾比一把拉住。
“咦?”玛丽莲也有些蒙,看着自己的手被艾比牵引,放到这小姑娘自己的面前。而此时,艾比又瞟了一眼维塔的左手,让维塔也有些不明所以的将手伸出。
二人的手被艾比拉着,牵引着。维塔和玛丽莲一起感觉到了艾比的呼吸的灼热,看着艾比让他们俩的手相触。
一下子,玛丽莲有些慌,偷偷看了一眼维塔的神情后,才再度出声:“艾比,你在做”
艾比没有回答,古井般的脸在他们脸上扫过。而维塔瞬间理解了这小姑娘其实是在坏笑。
艾比坏笑着,拉起自己的脐带,塞进两人的手中间。
伟大存在所拥有的磅礴记忆瞬间涌出,连带着她现在无法克服的那种糟糕状态,一瞬间袭向维塔和玛丽莲的脑海。
“发情”。
以及来自蒂塔那边的糟糕回忆。
然后,艾比便满意的转身,推门,离开病房。柔韧的脐带夹在特制的门缝中,在奥罗拉和沃芙奇妙的视线中,她进入了另一个病房,进入,反锁。
而这边,维塔和玛丽莲间的沉默已然变质。
“噫,呀呀”玛丽莲抱着自己的脸,声音细若蚊蝇。
维塔咂舌,伟大存在对于凡人的压制果然非同凡响,他咬牙抬头,却发现自己的和抱着脸的玛丽莲,距离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如此的近。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维塔赶紧闭起眼睛,身体想往后倾:“抱,抱歉,玛丽,这是艾比的恶作剧,我”
但此时,维塔发现自己身体的后倾已经不受控制。
是玛丽莲,她推着自己的胸膛,向后。直到维塔倒在了松软的天鹅绒病床上,玛丽莲也骑在了他身上。
维塔还想说什么,可是双手已经被玛丽莲按住,按得动弹不得。
他抬头,玛丽莲的眼睛在她通红如同眼睛般的脸上,湿润的如同汪汪清泉。
对面病房中。
艾比坐在床上,抱着膝盖。
她读取着维塔的思维,处理着他的思绪。
她的小腹直至身体灼热的在颤抖,有什么东西蕴藏其中,无从发泄,太久太久。
直到对面病房中忽然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动静。
艾比则是忽然昂起头,深呼吸,脚趾扣进床被,肌肉收缩,左右不齐的蹬出。
却终于睁眼,发出了一声满足至极的轻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