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苍歌坐下后,主动伸手给叶阑倒了一杯茶,之后便一言不发,任由叶阑的目光在他身上打量。
叶阑看着苏苍歌眼中划过一丝惊艳,也没有说话,当时在树林里见他时还是一个小乞丐的模样,如今仔细一瞧,他生的倒是十分俊俏,一张带着稚气的白皙的面庞,还略带一点婴儿肥,像一块没有任何瑕疵的玉,让人禁不住想触摸,两道淡淡的眉毛微微上挑,不卑不亢,处变不惊的模样,让世家公子的气质尽显。
沉默了半晌,叶阑还是率先开了口。
“小九的身份……”叶阑话只说了一半便打住了,她知道苏苍歌能明白她想说什么。
苏苍歌自然知道叶阑接下去想要说什么,他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因为早在他发现顾九绵身份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被顾九绵家里人询问的准备。
苏苍歌不卑不亢答道:“夫人,小九的身份我已经知道了。”
叶阑眸子一眯,眸中冷光乍现,从她把小九带回来帮她换衣服的时候,摸到小九带着湿气的衣服,她心里就一个咯噔,苏苍歌十有是已经知道小九的身份了,如今一问果真如此。
她有一瞬间是真的动了杀念,她有的是办法让人查不到她头上来,可是……她不能,日后若是让小九知道是自己杀了她的救命恩人,她定然会恨自己的。
可若是不杀,一旦小九的身份传出去,他们顾家可就完了。
一时间,叶阑皱着眉头,竟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其实说完那这句话的瞬间苏苍歌便感觉到叶阑的眸中的杀气翻涌,虽然预料到了叶阑会想杀他,但他的一颗心还是惊了一下,不由得悬了起来。
如今安宸王府的人恐怕都以为他已经死了,就算叶阑杀了他也没有人会知道,一旦顾九绵是女子的身份传出去,那么顾家犯的可就是欺君之罪,那可是要诛九族的,叶阑为了保全整个家族而杀他,他也无可厚非。
不过叶阑眼中的杀气仅仅只是出现了短短一瞬便消失不见,仿佛他刚刚看到的一切都是错觉一般,不过他也没有因为这样就认为自己已经安全了。
虽然如果叶阑要杀他他根本就没有还手的余地,但是自己还有事情没有做完就这样死去他实在不甘心,所以他起身直直地朝着叶阑跪了下去。
“夫人,苍歌自知混账,但还请夫人能够暂时饶过苍歌,苍歌的母亲很有可能含冤而死,恳请夫人能容许苍歌查明真相,之后任由夫人处置!”苏苍歌恳切地看着叶阑,一字一句道,随后又将自己在凉氓山遭遇暗杀,听到两个杀手的谈话内容都告诉了叶阑。
叶阑被苏苍歌的动作一惊,后来听到他说他的母亲极有可能是含冤而死时,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苏苍歌母亲死的时候她并不在京都,后来也是听别人说他的母亲因为生他难产而死,如今看来,倒是别有隐情。
她看着脊背挺得笔直的苏苍歌,心中忽然升起一丝心疼,如今他遭遇暗杀,是府里那位姨娘的手笔,那么照这样看来,他的母亲当真可能也是被那位姨娘所害。
可苏苍歌不过是一个孩子啊,她无法想象苏苍歌一个五岁的孩子,孤苦无依,是如何在那位蛇蝎姨娘的手里生存的。
如此看来苏苍歌即便生在名门,但也是一个可怜人儿,若是他的母亲还活着,看见他如今这副模样指不定得多心疼,叶阑作为一个母亲,最是知道这种滋味,所以一时间对苏苍歌的情感更多的是心疼。
但即便是心疼,叶阑也不曾表露出来,因为她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时心软,而毁了整个顾家。
于是她便用冷硬的语气说:“世子可知道此事的重要性。”
“苍歌知道,夫人请放心,苍歌发誓绝不会将此事说出去,如有违背,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苏苍歌眼神坚定地看着叶阑,掷地有声道。
叶阑看着苏苍歌认真的模样,心中对他愈发的欣赏,倒是个有担当的好孩子。虽然于心不忍,但还是从袖中掏出了一只事先准备好的白瓷玉瓶递到苏苍歌面前,“你起来吧,这是……”
叶阑话还没有说完,苏苍歌就想也没想地站起身来,直接接过玉瓶,倒出里面的药丸一口吞了下去,动作快的连让叶阑阻止的机会都没有。
叶阑惊得站起身来,看着苏苍歌说:“你就不怕这药会要了你的命?”
“夫人若是想杀苍歌,就不会同苍歌说这么多了。”苏苍歌却是笑得一脸灿烂,对叶阑说,“谢夫人!”
太好了,他可以活下来去调查母亲当年死亡的真相了。
叶阑一愣,倒是没有想到苏苍歌居然这么通透,早就猜到自己不会杀他了,那么刚刚又是给自己下跪,又是发誓应该是为了让自己放心。
想通了这点,叶阑对苏苍歌就更加心疼了,这孩子未免也太懂事了点,在本应该窝在娘亲怀里撒娇的年纪,承受了他这个年龄不该承受的磨难。
“你先别急着谢我,你刚刚吃下去的药名叫守言丹,若是你将小九的身份泄露出去,那么你就会立刻遭受万箭穿心般的痛苦,最终化为一滩血水。”叶阑解释道。
听到叶阑这么说,苏苍歌就是知道叶阑是彻底放过他了,虽然叶阑将守言丹说得十分骇人,但那只是在自己泄露小九的身份的情况下,他根本就不可能泄露小九的身份,所以一点都不害怕守言丹带来的后果,反而觉得十分高兴,他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苍歌知道了,谢过夫人。”
叶阑看着笑得一脸灿烂的苏苍歌,心中一阵发酸,收起了先前清冷的模样,伸手摸了摸苏苍歌的头,笑得温婉,道:“若是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开口。”
苏苍歌一愣,感受着头顶的温热掌心,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他忍不住用头蹭了蹭叶阑的掌心,泪水忽然就决了堤,他觉得喉咙堵得难受,一下子扑在叶阑怀里,紧紧抱住叶阑的大腿,贪婪地感受着叶阑怀中的温暖,他真的好想自己的娘亲啊,娘亲的怀抱会不会也像顾夫人的怀抱一样温暖……
叶阑一愣,旋即伸手轻轻地拍着苏苍歌的后背,声音里是藏不住的温柔与心疼,说:“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话音刚落,苏苍歌便不再压抑自己的声音,放生哭了出来,声音大的似乎像是要将这几日来受的所有微屈都通过这种方式宣泄出来。
而叶阑则是低头,满目心疼地轻抚着苏苍歌,刚刚苏苍歌与她谈话时所表现出来的从容镇定,睿智通透,居然都快要让她忘记他不过也只是一个五岁大的孩子啊,一夜之间遭遇了这么大的变故,换做是个大人也不一定能够承受得住,更别说一个孩子了,她如今唯一能做的怕也只有静静地陪着他,给他一个可以像普通孩子一样哭泣的怀抱。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苍歌似乎时哭够了,松开紧紧抱住叶阑大腿的手,看着叶阑一群处的鼻涕和眼泪,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子,低头十分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夫人,苍歌一时没忍住。”
叶阑看着苏苍歌害羞的小模样,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心中越发喜欢苏苍歌这个孩子了,她说:“没事的,你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本不该承受这些的。”
苏苍歌红着脸点了点头,仍旧不好意思抬头去看叶阑,想着自己刚刚放声大哭的模样,真是越想越丢人。
对于苏苍歌的小别扭,叶阑只是静静地看着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抿唇偷笑,没有再说话。
“娘亲——娘亲——”一道欢快的童声传来,是顾九绵。
顾九绵从院外冲进来,直接扑进了叶阑的怀里,用毛茸茸的小脑袋不停地在叶阑怀里蹭着。
“哎哟,我的小少爷,你可跑得太快了,我追都追不上。”随后跟来的忠伯气喘吁吁道,“夫人,小的没能看住小少爷,请夫人责罚。”
叶阑嗔怪地看了一眼顾九绵说:“你又欺负忠伯了?”然后又看向管家说:“没事的忠伯,你先下去吧。”
“娘亲,我这不是想你了吗?”顾九绵撒娇道,试图蒙混过关。
苏苍歌看着母女二人的互动,心中一阵艳羡。
“你呀!”叶阑哪里不知道顾九绵心里的小九九,倒也没戳破,只是伸手点了点她的小鼻子,嗔怪道:“多大的人了,还撒娇,让你苏哥哥看了笑话!”
“苏哥哥?”顾九绵这才看向站在一旁的苏苍歌,旋即惊喜地跳下叶阑的怀抱,拽着苏苍歌问:“哇,小哥哥你是谁啊,你长得好好看啊!”
苏苍歌闻言小脸一红,不好意思的看了一眼叶阑,后者则是给了他一个无奈的眼神,他这才对上顾九绵亮晶晶的眼睛,不好意思地笑了:“真的吗?”
虽然从小到大有不少人夸他长得好看,但从来没有哪一次像这次一样让他觉得心里欢喜。
“嗯嗯嗯!”顾九绵点头如捣蒜,“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苏苍歌。”
“苏苍歌,好耳熟的名字哦,我好像在哪听过——”顾九绵的小脸瞬间皱成一团,开始冥思苦想自己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苏苍歌见状是觉得好气又好笑,合着这丫头从一开始就没有记住自己的名字,难怪要一直叫自己小乞丐哥哥呢。
忽然,顾九绵眼睛一亮,惊呼出声:“啊——我想起来了,你是小乞丐哥哥!”
苏苍歌看向顾九绵,笑得一脸宠溺,随后故作生气道:“还叫小乞丐哥哥?”
“啊?那我要叫你什么呀?”顾九绵一脸苦恼。
苏苍歌看着顾九绵可爱的模样,嘴角的笑就一直没有放下来过,说:“我姓苏,名苍歌,字深,你往后就唤我深哥吧。”
“深哥?”顾九绵有模有样的学着,旋即嘻嘻哈哈地又学着苏苍歌的模样介绍自己说:“我姓顾,名九绵,字云,你可以唤我小九!”
“那我可以叫你小云朵吗?”苏苍歌不想叫顾九绵小九,因为你所有人都唤他小九,他想要同其他人不一样。
“小云朵?哈哈哈,好啊!”顾九绵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甚至还十分兴奋。
就是从那一天开始,他开始叫她小云朵,她唤他深哥,他也答应顾夫人会好好保护照顾小云朵。
后来,他在顾府修养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他和顾九绵朝夕相处,形影不离,让他愈发坚定了自己一定要好好保护她的一颗心。
再后来,他在叶阑的帮助下顺利回到了安宸王府,可因为自己在王府内没有任何势力,他又年纪尚小,所以过的并不是很好,最后被逼无奈,只能借助他母亲娘家的势力,他去了边疆历练,这一去就是数年,边疆虽苦,但他心中有一股信念,他要回京都,他的小云朵还等着他呢,于是他一路从小兵拼杀到了如今的将军,掌握了边疆的军队大权。
九年来,他无时无刻不想着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人儿,可是他如今终于有底气回来了,怎么似乎一切都跟他想的不一样了……
顾夫人失踪了,小云朵……也不记得他了……
小云朵,小云朵,你为什么不记得我了呢?
烟雨已经悄无声息地浸湿了苏苍歌的衣袍,风一吹,身上传来的阵阵凉意让他收回思绪,看向远处院子中紧闭的房门,眸中盛满了忧伤。
福生见苏苍歌已经在院门外站了不下一刻钟了,衣裳都被打湿了,思来想去还是从偏方拿了一把油纸伞送了过去。
“世子,撑把伞吧。”福生递过伞,恭敬道。
苏苍歌却是没有伸手去接,说:“不必,我改日再来吧。”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紧闭的屋门,像是要透过那扇门看到里面的人一般,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留下福生一个人拿着一把油纸伞在原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世子是怎么了?怎么感觉他家少爷好像做了什么十分对不起他的事情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