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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抓到的人、整理好的证据都交给两个爷爷处置,朝廷还在跟庆国交涉,宋皎换上太学的衣裳,开始上课。
等琵琶洲的奏章送到凤翔城的时候,凤翔城的夏天已经过去了。
这天傍晚,宋皎下了课:“快快快,等一下又排不到队吃饭……”
宋皎挎着小书包,一手拉一个朋友,跑出太学正门。
他还没跑出多远,两个朋友就把他给拉回来了。
“啊?”宋皎回头。
温知指了指前面,宋皎顺着他所指的放下朝前望去,看见一个披着盔甲的陌生士兵,牵着马,就站在太学门口。
宋皎看见他了,他也看见宋皎了,朝宋皎走来:“小殿下。”
宋皎瞧他的服制,应该是琵琶洲的驻军,便问:“怎么了?琵琶洲出什么事情了?”
“没有,小的来凤翔城送奏章,向陛下复命。”士兵牵着马匹,“还有谢小将军,小将军托我给小殿下带一点东西。”
一点东西,指马背上两个鼓鼓囊囊的大口袋。
宋皎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小将军?”
士兵道:“是啊,沉哥高升了。”
宋皎掰着指头算了算,未免太快了一点,半年前他才是百夫长来着。
不愧是你,谢沉。
士兵问他:“殿下,要我帮忙把东西放进去吗?”
宋皎回头看了看,已经下学了,所有人都从正门走,他们站在这里,有点儿引人注目。
宋皎摆手道:“不用了,不用麻烦你了。”
士兵迟疑道:“可是沉哥给你的东西有点多。”
“没关系,我……”宋皎上前,想要把口袋给抱下来,“我一个人可以……”
他双手抱着口袋,最后还是放弃了:“我不可以,你来吧。”
“是。”
士兵直接赶着马进了太学,把东西送到宋皎的房间。
宋皎也来不及拆礼物,对士兵道:“你晚上有空吗?要不然和我们一起吃饭?”
“难得回凤翔城一趟,晚上要回家呢。”
“噢。”宋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好吧,那我送你出去。”
“殿下客气了。”
“没事没事,我正好要和朋友出去吃饭,太学里有点绕,现在天黑了,怕你找不到路。”
“那就多谢殿下了。”
宋皎拿起烛台,点亮灯笼,和两个朋友,还有那个士兵一起出去。
这时候暮色四合,动作快些的学子们吃完饭,已经回来了。
宋皎提着灯笼,迎面就撞上王旷。
奇了怪了,平时他都是避着宋皎走的,今天怎么直冲冲地就撞上来了?
直到他走近了,宋皎才明白过来,他不是在看自己,他是在看那个身披甲胄的士兵。
还没来得及说话,王旷的朋友们就把他给拉走了。
“哥,走了走了,你差点就撞上殿下了。”
“哥,之前你自己说的,你不能招惹殿下。”
王旷这才回过神:“噢,我……”
朋友们把他拉走之后,宋皎有些疑惑,温知轻笑一声:“他在看盔甲,难怪是‘武将世家’。”
宋皎回头看了一眼,才隐约明白一些事情。
王旷原本不爱读书,却被自家爷爷硬塞进太学里,到现在,只是看见当兵的,就忍不住靠近了。
看来真是有些着魔了。
宋皎把士兵送到门口,和两个朋友出去吃过饭,就回了太学。
太学晚上还有课,宋皎到课室的时候,同窗差不多都到了。
王旷靠着墙,坐在最后面,两三个朋友围坐在旁边,一群人正聊闲天。
朋友们忽然感觉有哪里不对,回头一看。
“我去,哥,殿下在看你。”
“哥,真的。”
王旷回看过去,对上宋皎的目光,然后直接滑下位置,坐在地上了。
他悄咪咪地从桌上拿了一本书,盖在自己脸上,双手合十:“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宋皎抱着手,大步上前,王旷的朋友们立即拉响警报。
“哥,你起来啊,殿下过来了!”
下一刻,宋皎就到了他们面前。
王旷和他的朋友们几乎要失声尖叫:“殿下,你不要过来啊!”
宋皎把握在手里的什么东西放在桌上:“王旷,刚才那个从琵琶洲来的士兵,听我们说,你是王家的子孙,特意托我送你一个箭头。”
确实是这样。
温知刚才说了一句“武将世家”,被那个士兵听见了,那个士兵知道土匪寨的几个当家,最崇敬的就是谢老当家,其次是王二当家,于是他摸了摸身上,找出一个铜制的箭头,托宋皎送给王旷。
要不是这样,宋皎才不过来跟他说话呢。
而王旷听见这话,显然愣了一下。他从地上爬起来,拿起箭头,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那……那你替我谢谢他。”
宋皎点点头:“知道了。”
王旷垂了垂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皎看着他,忽然觉得,小时候讨厌的人,长大之后,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他当时也是被大人影响了。
宋皎想了想,轻声道:“很想参军的话,为什么不去呢?”
王旷摆手道:“别提了,我爷爷……”他一瞬间反应过来,面前这个人是宋皎,他调整好语气:“回殿下的话,我爷爷不让。”
宋皎看着他:“为什么不争取一下?沉哥也是这样的。”
他目光友善,语气坚定,王旷捏着箭头,若有所思。
很快就上课了,宋皎回到位置上,翻开书卷。
宋皎撑着头,看没两行字,就想起谢沉送过来的礼物。
他还没拆开看呢,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两大麻袋,像是卖杂货的。
一个时辰后,终于传来下课的钟声,宋皎第一个噌的一下站起来,把早已收拾好的书包甩到背上,大摇大摆地准备走人:“朋友们,跟我冲!”
可是课室里安静得厉害。
宋皎傻乎乎地站着,和讲台上的老先生大眼瞪小眼。
随后坐在他两边的温知和楚珩一人拉住他的一只手,把他拽回来了。
楚珩小声道:“还没下课,吴先生说讲完这篇再下课。”
糟了。宋皎红着脸,低下头,拿起书,把自己的脸盖住。
老先生皱起眉:“卯卯归心似箭?在房间里藏了什么宝贝?怕宝贝跑了,赶着回去看?”
宋皎趴在桌上,摇摇头,声如蚊呐:“没有没有……”
“行了,走吧走吧,明天再讲。”
宋皎规规矩矩地抱着书包,像小蜗牛一样,从先生眼皮子底下溜走。
走出课室,宋皎就跑起来了。
他一路跑回房间,抱着自己的麻袋礼物,在地上转圈圈。
宋皎打开麻袋,从里面拿出各色礼物。
走在后面的温知和楚珩回来的时候,地上已经摆满了谢沉的礼物,宋皎坐在礼物中间,还有一个大麻袋没拆开,而两个朋友完全没有落脚的地方。
两个朋友推开那些礼物,清出一条路来,一边参观,一边小心翼翼地往里走。
还有一边吐槽。
楚珩一路都在怀疑人生:“不是吧?他送你一个吃干净的羊骨头?羊骨头?他洗干净了吗?就送给你?”
宋皎道:“可以用来玩的,我和沉哥小时候经常玩这个。”
“那这又是什么骨头?”
“是骆驼骨头,沉哥已经把它磨成簪子了,我明天可以戴哦。”
“你不觉得你的头顶有一只骆驼的冤魂……”
宋皎随手抓起一个东西丢他:“不要说。”
楚珩接住那个东西,然后被吓到尖叫:“这是什么东西?!”
“不是人骨头啦,他故意吓唬我的,用纸糊的。”宋皎站起来,把东西拿回来。
“咱们这儿不是乱葬岗,你能不能稍微照顾一下两个单身舍友的心情?”楚珩强烈表达自己的不满,转头看向温知,“是吧,智多星?”
温知神色淡淡:“我已经习惯了。”
十多年了,能不习惯吗?
“知道了,知道了,我马上就收起来。”
宋皎趴在地上,双手一揽,就把地上的礼物都收拢起来。
这天晚上,宋皎是抱着谢沉送给他的小毯子睡觉的,明月照彻之处,谢沉也躺在西北的营帐里。
凤翔城才入秋,琵琶洲就下了初雪。
今天正好轮到谢沉带人守夜,他才出去巡逻过一次,回来之后,就盖着毯子,懒懒散散地靠在旁边。
守夜晚上不能睡觉,一群士兵围着篝火谈天说笑,因为下了雪,被允许喝一点酒御寒。
谢沉捏着银质的酒囊,刚要送进嘴里,就听见士兵们在说话。
“想老婆了。”
“不是吧?老邓你这不行啊,每回下点雨下点雪,你就想老婆,没出息。”
“我就是没出息,怎么了?想老婆,我就想老婆,下雨下雪天,就该搂着老婆,舒舒服服地躺在炕上说话,怎么就和你们一起说话?”
“诶,你有点过分了啊,咱们这么多人,还比不过你老婆一个人。”
“那能比得过吗?我又没喝醉,你们几个都被马尿糊了眼睛了?你们都不想老婆?”
谢沉低笑一声,重新拿起酒壶,往嘴里灌了一口。
西北御寒要用烈酒,烈酒入喉,像火烧一样,滚过喉咙,一直烧进心里,要烧化他的肺腑。
他用手背抹了抹唇角,不由得想了一下,下雨天下雪天,自己抱着老婆躺在炕上说话的情形。
还挺不错,这群大老粗真会想,简直就是人间仙境。
谢沉不动声色,又灌了一口酒,继续听他们说话,顺着他们的话去想,抱着老婆,和老婆说话,欺负老婆。
他从怀里拿出一条发带,缠在自己的手上。
谢沉抬起手,用发带碰了碰自己的唇角,就像宋皎趴在他面前,一口咬在他的唇角,和他脑袋抵着脑袋,像小时候打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