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驷身上隐隐发冷。
他抬起手,轻敲了两下话筒,敲击声的回音在另一头的办公室里空荡荡响起来。
喻堂平时对这个最敏感,隋驷时常要在镜头下露面,不方便叫人时,就会在桌沿或是扶手上不着痕迹地敲两下。
喻堂跟着他,没漏掉过任何一次。有时连隋驷身边的人都没察觉,喻堂就已经应声到了他身边。
可这次,喻堂一动也没动。
……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隋驷喉咙发涩,他的手指动了动,慢慢攥实。
这些天……不止司机和聂驰,医院也反复提醒他,喻堂的状态不该像看起来那样正常。
喻堂的状况,不适合再全职替他做助理工作。
聂驰来问过他,最后的这几个月,要不要给喻堂办理因病休假手续。隋驷觉得无可无不可,他原本就招了新助理,跑跑腿的事谁都能做,不一定要是喻堂。
工作室的模式已经成熟,各项工作步入正轨,从没出过问题。隋驷一向认为,谁去谁留、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其实不会有多大的影响。
他原本想着,等喻堂稍好些,就把人接回家里住些时间。
在医院里,隋驷为了让喻堂听话,特意拿“临时有工作,不能找不到人”来吓唬他,心里其实并没真想让喻堂做什么。
具体的工作事宜明明每一项都有人负责,隋驷一直想不明白,喻堂怎么每天都显得那么忙。
或许是喻堂天生不习惯闲下来,隋驷那时想,可以用工作当理由,把人押回来,安安生生的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喻堂心理有问题,或许就是这些年太忙碌了,放轻松歇一歇,总能调整好的。
“喻堂。”隋驷不想否认这个可能,他拿过支烟,伸手去摸打火机,像之前一样放缓语气,“喻堂,我有事——”
画面里的人微微打了个颤。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什么开关,可视电话的屏幕里,喻堂听见这一句话,忽然站起身。
像是某种被输入好的既定程序一样,喻堂的行动格外流畅,点开电子屏上的工作备忘录,按时间和重要性排序,逐个勾选备注。
他一边查看着时间,一边调出隋驷可能的需求,分屏待命,看起来甚至还想起身去拿钥匙和外套。
但他毕竟才刚在生死线上走了一趟,甚至还没有回医院接受妥善的治疗,才站起来,就不自觉地闷哼了一声,苍白着脸色晃了晃,扶住桌沿。
“喻堂!”隋驷被他吓了一跳,喉咙发紧,“你干什么?!”
“隋老师,我在。”
喻堂微垂着肩膀,他的额发被晃得有些松散,鬓角一点点渗出冷汗,语气却仍然很稳定:“您有什么需要?请稍等,我这就过去……”
隋驷看着他,神色错愕,没能说得出话。
喻堂静静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的吩咐,扶着桌沿慢慢站稳,轻声问:“隋老师?”
隋驷攥着那支烟,手指发僵,没动弹。
和刚才那个人影比起来,现在的喻堂简直显得太正常了。正常得和过去每一个深夜,喻堂接到他打来的电话,紧急处理突发事务的时候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连语气都没有任何变化。
隋驷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喻堂给他做助理,听话,懂事,利落好用,处理任何事都不会让他多操半点心。
他不知道,在他从没留意过的时候,喻堂原来把自己训练成了一架机器。
一架随时能做出程式化反应,不需要修整,没有情绪波动,不会出错的机器。
“你坐下,我没有事要你做。”
隋驷嗓子有些哑:“……喻堂。”
喻堂像是有些疑惑,但依然没有提问,只是温顺地坐回去。
隋驷用力捏着烟,他不想再吓到喻堂,控制住情绪,缓声问:“你不回住处,来工作室干什么?”
“我想起些工作,还没有做完。”
喻堂流畅地回答:“这些天耽误了不少事,还有些安排调动要做,我想来处理一下……”
隋驷打断他:“不要做了。”
喻堂微微停了下,抬起眼睛看他。
喻堂的五官其实很温秀,他读的书太少,身上没有那种学生才有的天真气,这样木讷坐着,没有锋芒也不亮眼,气质普通得很不惹人注意,浪费了这样的好长相。
“不要做了。”隋驷不想再听他说话,语速飞快,“没什么事那么要紧,你现在回医院,再做个身体检查,今晚在医院休息。我叫聂驰陪你,你——”
喻堂安静听了一会儿,摇摇头:“我没事,隋老师。”
隋驷眉峰蹙得更紧。
“聂先生的工作,都会向本家汇报,医院也有隋家控股。”
喻堂说:“您和柯先生的事还没有全部处理妥当,我们现在的婚姻状况被隋家知道,对您不好……”
“您不喜欢我在工作室,我就回去。”喻堂想了想,温声说,“明早再来。”
隋驷低声问:“你回哪儿去?”
喻堂回答:“我的住处……”
“地址。”隋驷说,“我想去看看你的住处,给我地址。”
另一边,喻堂忽然没了声音。
隋驷脸色很难看,一点点把那支烟撕碎,隔着屏幕,看着不说话的喻堂。
隋驷问:“地址在什么地方?”
喻堂答不出来。
他的脸上又隐隐没了血色,一动不动地坐着,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隋驷像是又看见了那个苍白的影子。
这样的认知几乎在隋驷脑子里扎了一下,他猛地清醒过来,几乎有些懊恼地皱紧眉,尽力调整语气:“喻堂……喻堂。”
喻堂不说话,安静地看着他。
“我没有要凶你,我是——你不要误会。”
隋驷说得艰涩,他是第一次对喻堂解释,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我是想说,你可以回家里来住。”
隋驷想起在卧室的柯铭,又补了一句:“等明天,明天我接你回来。”
喻堂轻声说:“好。”
他答得温和平静,隋驷反而更难受,徒劳离屏幕近了些。
“不要乱跑了,今晚去我的办公室,那儿有休息间,里面有床。”隋驷说,“你不要这样,喻堂,我不骗你,我好好对你。”
喻堂很乖地点头:“好。”
隋驷闭了下眼。
不知为什么,他说出的话,每一句喻堂都好好地答应,每一句都挑不出错。
每一句都全然无处着力,彻底失控。
隋驷靠在沙发上,隔了半晌,低声说:“去吧,挂断通话,不用回了。”
他说的每一句喻堂都听,另一头果然没有再开口。
隔了两秒,挂断的忙音响起来。
隋驷睁开眼睛,挪了下手臂。
通话界面被关掉了,屏幕依然亮着,工作室的远程监控自动弹出来。
喻堂没有去他的办公室,依然一动不动地坐在桌前。
办公室没有开顶灯,台灯光芒边缘,喻堂的身形掩在白衬衫下面。他腰身窄瘦,单薄得脊椎都透过布料,一点点嶙峋地凸出来。
喻堂就那样安静地坐着,他或许不需要休息,又或许早忘了该怎么休息。
就像他对着隋驷,也像他承诺过的那样,合约将满不再纠缠,渐渐忘了什么是高兴和难过。
喻堂的办公桌上,放着当初工作室的一张合影。
五年前,十九岁的、刚来隋驷身边的,腼腆青涩的微笑着的喻堂。
……
隋驷恍惚着坐了近半个小时。
柯铭走出卧室,看见沙发上的人影,有些疑惑,轻声叫他:“哥?”
他叫了几声,隋驷才终于回过神,抬起头。
“究竟怎么了?”柯铭走过来,“出了什么事……”
柯铭停下话头,看着隋驷面前屏幕上的监控录像。
“安排了些工作上的事,有点累。”
隋驷用力搓了把脸,关掉监控:“怎么醒了?”
“出来接水。”柯铭说,“喻特助——”
隋驷像是被这个名字扎了下,身体僵了僵,起身过去,接过柯铭手里的水杯:“怎么了?”
柯铭喜欢喝蜂蜜水,隋驷一直在学着照顾柯铭,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这些小事都很少叫柯铭自己做。
隋驷拿过椴树蜜,加了两小勺,又去倒开水。
“这一次。”在他背后,柯铭轻声问,“他不准备再让给我了,是吗?”
隋驷愣了愣。
他不懂柯铭在问什么,放下水壶,转回身半开玩笑:“什么这一次……小铭,你还和我的助理抢什么了?”
柯铭没有回答,精致秀气的眼尾绷了下,伸手去接那杯蜂蜜水。
“还没搅匀,等一下。”
杯子很烫,隋驷怕伤了他的手,避了避:“小铭,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和他没有感情,但他生病了,还在看心理医生,前段时间还有些伤害自己的行为。”
隋驷说:“我怕刺激他,这些年他跟着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你不知道,他比你小一点,也不是帝都本地人。我连他家在哪儿,家人是干什么的都不清楚。”
隋驷温声说:“我想,他现在这个情况,到底需要人照顾。哪怕出于义务,我也该把他平平安安送回家……”
柯铭神色有些怪异:“他没和你说过他的身世?”
“没有。”隋驷把水杯递给他,“你知道吗?”
柯铭喝了两口蜂蜜水,握住水杯,察觉不到滚烫热度似的,手指箍着杯壁缓缓收紧。
他会好好补偿喻堂。
他什么都可以不要,只有这一点私心。
“不知道。”柯铭低声说,“他是成年人,自己会回家。”
隋驷有些无奈,轻轻笑了下。
天还没亮,柯铭的生日还没过完,他不想在这种时候和柯铭讨论喻堂的问题。
隋驷接过蜂蜜水,把柯铭的手拉过来,轻声问:“还困么?我陪你再睡会儿。”
柯铭点点头,跟着隋驷回了卧室。
隋驷揽着人躺下,他知道怎么哄柯铭,去拿了本诗集回来,调亮夜灯:“小铭……”
隋驷停下脚步,看着背对着他,蜷在双人床另一侧暗影里的柯铭。
柯铭没有转回来,枕着手臂,像是睡了。
隋驷静静站了一会儿,没有再说话,放下诗集,在另一侧躺下。
他睁着眼睛,伸出手关了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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员工会所。
特级恒温夏威夷风情大床房,俞堂裹着被子,舒舒服服睡到半夜,被忽然大作的警报声吵起来。
系统被震得打晃,闪着小红灯,和他一起凑到数据板前。
是主角攻受间的好感度反常降低预警。
“怎么回事。”
俞堂点开隋驷和柯铭的好感度,看着降到警戒值的刺眼警告:“我是应该现在过去,把电闸给他们修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