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绝宫主拖着长长的华服,美丽的脸上带着一丝不苟的妆容。
长长的眉毛扬起,凌云一样朝太阳穴扫去。她听说在凡间,裙摆越长,象征着的权力也越大。所以,她再也没有穿过不长长曳地的裙子。
今夜许是风大,夜风吹在青绝宫主身上,让她感觉到刺骨的寒意。
周遭是一片寂静的青绝宫,白日里繁华热闹的青绝宫,现在却伏在夜空之中,像死了般无声无息。她好像坐拥一切,又好像失去了一切,鲜红的指甲紧紧抓着自己长长的裙摆,从上面不断汲取着力量。
她看着和谢长詹有着几分相似的谢蕴,脸上露出奇怪的笑意:“不想让她重新回到那种警惕试探的日子,你就甘愿承担下一切,你对她可真好啊。”
她美艳的面容上携着几分不甘,精心描绘的红唇在苍白的面色上红得触目惊心。
许多年前,她和丈夫谢长詹走到生死的对立面,今日,她又和自己的亲儿子走到生死对立面。
谢蕴持剑而立,霜剑上残留的鲜血从剑身不断滴下:“小蛟是我此生至爱,你们不该动她。”
在月色下,他的眉眼平静无波:“你让我去刹那殿时,刹那殿中燃着的香叫做凤飞迷迭香,和青妄仙山漫山飘扬的风絮一混,就能在我体内慢慢形成毒素,侵蚀我的修为。”
青绝宫主再度紧紧抓住自己的裙摆,故意将头高高扬起。
没错,她早就打算牺牲谢蕴,让那个他活过来。
他告诉她,谢蕴身上有他的血脉,他被她杀掉后变为鬼修,要想复活,需要大量生元——所以青绝宫主只能让女弟子采补身强体壮的男人,再给他采补,增长他的生元。
正因采补的是生元,那些女弟子每次被采补后才会觉得修为上涨,殊不知,她们体内早就枯如老妪。
除开生元外,他说他还需要至亲血脉——也就是谢蕴的血和骨,才能重塑真正的肉身。
谢蕴面对青绝宫主那高傲的头颅,心中没有半点波动:“青绝宫许多女弟子身上不只有驳杂的仙灵力,她们身上中了青绝宫特有的三月毒,三月拿不到解药就会悄无声息死去,你在暗中控制她们的生死。”
说到这里,他微微蹙眉,眉眼间有着些许厌恶:“魔头行径。”
霜剑已扬,锋锐的剑尖指着青绝宫主。
青绝宫主却露出一个称得上狰狞的笑:“这些都是我做的,如何?谢蕴,这世上只允许你们有爱,不允许我也有吗?”
她张开双臂,眼神中含着浓烈的恨:“你无时无刻都在保护着那只蛟,哪怕她是凶兽,你是蓬莱的正统仙人,你也一直护着她。在青妄仙山,你这样冷淡的性子,不顾众人的眼光和她抱在一处。”
“你们全都有爱,却根本不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青绝宫主几乎嘶吼。
谢蕴不想面对这样疯狂不知悔过的魔,本想速战速决,去找小蛟,心里却有个念头告诉他,听下去,彻底斩断因果。
那只逃走的蛟重伤,不会是小蛟一合之敌。
“我坐拥了无边权势,却也拥有了无边寂寞,我一直向往着坐上最高的位置,到了那个位置后,我发现我同时也需要幸福的烟火。”
青绝宫主面目狰狞,周身仙灵力激荡不稳:“每当我看到那些卑微的、在我脚下下跪的小仙却能得人呵护,露出那样不知深浅的笑容,我都会恨,我比她们地位高、比她们美,我都不笑,她们凭什么敢?”
谢蕴一直冷冷听着。
终于,青绝宫主道:“她们不过有一个庸俗的男仙作为道侣,我曾经拥有的,却是能一力开创青绝宫,令整个仙界闻风丧胆的男人。最重要的是,他一心爱我,连为我死都愿意。”
谢蕴目中划过一丝了然,在夜色下,他如青烟澹水:“你知道了。”
青绝宫主身子一震,不可置信地望着谢蕴,声音急切:“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也知道?”
谢蕴静静看着她,一切尽在不言中。
青绝宫主狼狈地收回视线,身子晃了晃,原来连谢蕴也知道,难怪当初他剑杀青海,却只冷冷地看她一眼,放过了她。
“你也知道,只有我被瞒了这么久……”青绝宫主不愿意去想她有多么可笑,“我一直以为谢长詹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才吃下我给的毒,后来我才知道,青海骗了我。”
她紧紧咬着牙:“青海和我在一起之后,他告诉我谢长詹如果知道这一切,我们二人都得死,他让我给谢长詹下毒,散他的功力,但我不知道的是,青海也不信任我,他担心我和谢长詹夫妻多年下不了手!”
“于是,他作为谢长詹的好兄弟,在他修炼时告诉他,我和他苟合的事情。长詹在紧要关头被这么一刺激,身负重伤,只把青海打跑。青海这时让我再去给长詹下毒……”
“我后面才知道他的用意,他想让我和长詹打起来,我是长詹的爱妻,我们两人一定会打得两败俱伤,到时候他就可以一起杀掉我们,只是他没想到的是,长詹吃下了我给的毒。”
这些都是谢蕴调查到的事情,重听一次,他只觉得可笑。
再是仙,也有不堪如魔的一面。再是魔,也有可比真仙的一面。
青绝宫主陷入痛苦的回忆之中:“长詹吃下我给的毒粥后,一眼没有看我,把我们的定情信物随意地扔在桌上独自出去,我那时心惊胆战,只想着他这么冷漠,夫妻情分淡薄我给他下毒也没什么。”
“后来我才知道,那时长詹已经知道一切,他知道和我打起来,最终我们二人都会死。他喝下我给的毒,是因为爱我,扔下我们的定情信物,是不打算再爱我……”
这些话,青绝宫主从未对人说过。
哪怕她误以为谢长詹作为鬼修归来,她也不敢触及之前痛苦的回忆。在谢蕴面前的诉说,是第一次。
她双手掩面:“我曾经有最爱我的人,只是不小心被我弄丢了,这么些年,我一直活在痛苦之中。”
谢蕴见她好似很痛苦的模样:“你不必如此,哪怕当初你知道一切,你也会选择继续给他下毒,作为你递给青海的投名状。”
“我不会!”青绝宫主声音尖利。
谢蕴的霜剑闪着流光,剑意和他周身的气质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在他死后的几十年,你已经发现不对,但仍然和青海浓情蜜意,巩固自己在青绝宫的权位。”
“你的后悔和痛苦,不过源于寂寞。”谢蕴戳穿青绝宫主自欺欺人的谎言。
青绝宫主在瞬间头发飞舞,仙灵力狂暴起来,怨毒地看着谢蕴:“那又怎样?我寂寞又如何,我寂寞这么多年,我也仍然只想着他,难道你以为我是那种人尽可夫的女人吗?”
谢蕴看她周身的仙灵力逐步发生变化,由纯净的仙灵力染上血腥的魔灵之气。
“没有人不会做错,我曾经对不起过他一次,所以我更加十倍百倍千倍地爱他,他要什么我都给,他要的生元、你的命我全都给!”
她的指甲顿时暴涨,之前花篮里的花瓣全部从姹紫嫣红变为腐臭枯朽的模样,万千花瓣在天幕下,朝着东北方向而去。
她要帮逃走的长詹,这些花瓣一定能够帮助他得到谢蕴爱的那只蛟,他有了蛟的生元一定会好。
谢蕴飘然出现在花瓣之前。
这么多花瓣,只需要霜剑一点,上面的万道本源之力驱散花瓣上的魔灵之气,花瓣重新恢复本来的颜色,朝青绝宫主飞去。
花瓣倒涌,她被击得在空中喷出一口鲜血。
苍白的脸色上浮现漆黑的魔纹,周身魔气涌动,她爬起来尖利地长啸着,朝谢蕴抓去。
“把你的命给我!”
“他是你父亲,我是你母亲!你死了,她也死了,长詹就能复活!”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不杀青绝宫那些女弟子!谢蕴,枉你身为仙人,你就干看着你父母挣扎、别人枉死?”
谢蕴看着空中的疯妇用尽浑身解数想要杀他,不顾一切游说他满足她的私心,心中升起浓浓的厌恶。
“佛祖割肉饲鹰,哪吒剔骨还父割肉还母,你怎么不行?怎么不行?”
她疯了。
谢蕴心中好似充斥着一种奇异的感觉,等他再抬眸看着青绝宫主时,眼里流逸着淡淡的金光。
他知道为什么刚才,心里的感觉让他听下去了。
小蛟让他明白世间的爱,拔剑是为了护住自己的爱人,也是因为知道这样的痛楚,才要护住世间。
而青绝宫主和他父亲的事,则是让他在明白爱后,再领略不爱和舍弃。
这世间除开美好,还有污浊,污浊之地生出的恶灵,当拔剑想要除去她们时,她们反而会用爱、道德来绑架这些清正的仙人。
能轻易被绑架、游说,同情恶人毁灭自身的仙,善良懦弱,仍不堪真正的万道本源。
只有谢蕴这样坚定、道心真正清明的仙,面对邪恶,不会有半点软弱,才能真正得道。
磅礴、恐怖的万道本源之力源源不断注入他的体内,他的衣袖无风自动,万道本源在他体内形成一个星河浩瀚的宇宙,中心有一颗万道本源凝聚好的道心。
自成宇宙,自成吐纳,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青绝宫主身上的魔灵之气开始闪烁,她整个人不适起来,还想说什么割肉……
谢蕴冷冷道:“你不配。”
他心念一动,空气中自动飘着至雷之力,雷霆破除万邪。
青绝宫主惨然大叫,魔躯在这样的情况下不断湮灭。
死之前,她看到半空中跃起两只蛟,一黑一灰,黑鳞绿眸是谢蕴的心上蛟,另外那只灰色的蛟影是?
“哈哈哈哈哈哈!”阿妩用蛟爪抓着那只灰色丑蛟的魂灵,蛟毒、蛟爪都可以对魂体造成伤害,她当然能抓住丑蛟的魂魄。
漆黑粗壮的黑蛟在空中蜿蜒,威风凛凛地在月光下停在空中,每一块鳞片闪闪发光,张开蛟嘴嚣张地仰天大笑。
她爪下那只灰蛟死气沉沉,被打得鳞片翻飞,尾巴已经僵直。
“小蛟。”谢蕴看见阿妩从空中飞来,冷淡的眼眸泛起清澈的光芒,心情微松。
蛟开心地对谢蕴弯起蛟眼,十分乖巧,转头看着身体消失一半的青绝宫主时,蛟脸森冷起来,阴险舔唇。
刚才这个人类怎么说谢蕴的,她都听到了。
这些丑陋的人类,碰见真正清正的仙时,就开始有恃无恐,以为大不了是一死,割肉?她也配吗?
蛟目转了转,抓起那只死透的灰蛟,对着魔躯渐渐湮灭的青绝宫主道:“这就是你既给生元又给命的男人?”蛟头左歪一下,右歪一下,故意仔细打量,“本蛟是不是眼神不好?这明明是一只丑陋的灰蛟,怎么会是人啊?”
青绝宫主双目发直,他不是谢长詹?不是长詹吗?
却见蛟恶劣地在空中笑成一团麻花:“本蛟这样的蛟,目力怎么会不好,肯定是你太瞎了。”
她当着青绝宫主的面,把那只灰蛟咣咣咣砸在墙上,灰蛟虽死,魂体也比墙强大,宫墙轰然坍塌。
青绝宫主眼睁睁看着灰蛟和她的青绝宫全被这样糟蹋,现在心痛愤怒的感觉已经变成了麻木。
他真的不是谢长詹?长詹到底去了哪儿?他真的死得魂飞湮灭,连她招魂都招错了人吗?
对,新的长詹,对过往一字不提,他说他死了一次,记忆受损,她居然相信了。
她对新的“谢长詹”好,以为那是弥补,不惜杀死长詹的孩子……如果那不是长詹,她所做的这一切,到底算什么?算她一辈子都在做伤害长詹的事情吗?
偏偏,蛟这样算计人心的凶兽,把青绝宫主眼里的情绪看得一清二楚,她故意晃晃蛟头,喟然长叹:
“人类。”她欠扁地把绿眸移到青绝宫主身上,“甜言蜜语总令人类喜欢,沉默寡言则被视为不爱。正因此,这个浑身破绽的假长詹,才会被深信不疑,真的长詹,才会死于非命。”
嘶——痛苦去吧,蛟杀人诛心。
青绝宫主消失到只剩一个头,万道本源之力让她的魔躯无法抵抗。
她根本不能接受这一切,为什么让她死前还知道这些,为什么?!
谢蕴为什么不阻止她?
蛟气定神闲,谢蕴当然不会阻止本蛟,对待这种魔,不管本蛟怎么做,谢蕴都会纵容本蛟,让本蛟开心。
蛟很讨厌青绝宫主和丑灰蛟的所作所为,居然想同时欺负她和谢蕴。
蛟想了想,唰地一下放开那只死蛟,死蛟落到青绝宫主所在的半空旁边,就是现在!
阿妩一个猛蛟摆尾,用力狠狠拍在死蛟魂体上,死蛟魂体散在青绝宫主身边,和她消散的魔躯一起共享一片空气。
“哈哈哈哈既然你为他什么都愿意做,本蛟可爱大方,就帮你们死了也在一起,湮灭的身躯永远交融吧哈哈哈!”
不!!!
她爱的是长詹,不是那只淫/乱的灰蛟,她帮他杀人、找女弟子都只是以为他是长詹。
她不要和他一起,青绝宫主的拒绝没有任何用,她瞪大双眼,最后的身躯彻底湮灭,和那只散发着腐臭味的灰蛟永远交缠。
嘶——
蛟狠狠出了口恶气,这才开心地飞到谢蕴身边,炮弹般扑过去:“主人!”
谢蕴从刚才起就一直在看她,哪怕是这样严肃的时刻,每次小蛟一出现,都会让他的心情变得明朗轻快起来。
谢蕴接住她,蛟道:“主人,你不会觉得小蛟刚才太过分了吧。”
谢蕴摇头,清澈的目光一直看着她:“小蛟做得没错,他们的所作所为,一死的确不足以偿还罪孽。况且……”
他青鸦般的睫毛一动,清冷的怀抱却仿佛带着无限温柔的力量,他用男人抱着心爱女人的姿势抱着蛟,把她揉在自己怀里:“我知道小蛟是为了我,小蛟对我真好。”
嘶——蛟有些不好意思,她这样一只长期吃谢蕴软饭的蛟,吃谢蕴住谢蕴用谢蕴,谢蕴对她好多了。
不过,蛟对于夸赞,总是欣然接受,她马上变为人形,惬意地趴在谢蕴怀里。蹭乱他的衣服。
谢蕴紧紧抱着她:“小蛟,幸好有你。”
“主人,你不用伤心,小蛟一直在。”
阿妩反手抱住他,双手特别不安分地把玩谢蕴的头发,轻轻扯来扯去,带着痒酥酥的力道。
她现在玩心大起,把自己满头青丝从谢蕴的衣襟里放进去,再一抬头,那些青丝在谢蕴贴身的地方柔顺地滑来滑去,她像从谢蕴衣服里钻出来的一样,惹起一阵颤栗。
谢蕴现在沉浸在和小蛟相处的气氛中,不理身体上的异样,对他来说,爱会引起欲,但爱比欲重要。
他还想享受这样的静静的时光。
“主人,我们先去洗澡吧。”阿妩忽然道,“刚才和那只丑蛟打,小蛟身上好脏。”
灰蛟用那样的邪法夺取生元,它的身上自然臭不可闻,令鼻子灵敏的蛟不能忍。
阿妩在独角兽身上放了气息,当然知道谢蕴已经把独角兽安置好了。
嘶——有了谢蕴帮助,蛟果然很省心。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特别想朝谢蕴怀里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