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多暴雨,山雨频催,瓢泼大雨整整下了一日,雷声千响,狂风急吼山溪暴涨,万草千花在风雨中摇曳,被摧折得不成样子。
“蕴微元君,那作乱的铜尸应该就藏在前面。”谢蕴身边跟了一位暗青长袍的八字胡男子,极恭敬地侧着身子带路。
“根据报上来的消息,铜尸一路从嘉陵而来,所过之处已有两个村落、一个城镇被血洗。最后在天合道人、圆嗔大师的舍命围剿下,此铜尸重伤逃窜,落到蓬莱外山中。”
不远处,一条蛟静悄悄趴在草丛里,微眯着碧绿的眼睛,把自己装成一条柴火。
嘶——阿妩为了成功成为仙宠,偷偷跟踪谢蕴到这儿,闻言暗想,那个铜尸也是天要亡它,逃到哪儿不好,逃到毗邻蓬莱仙宗的蓬莱外山来,这不是饿狗下茅房——找死?
她实在是一条浑身漆黑的蛟,一点杂色都没有,碧绿生辉的眼睛微眯起来,藏匿踪迹气息的本事一流,看起来简直太像一条黑色的柴火棍。
风雨倾斜中,一只迷途的青雀儿翅膀沾湿、飞行困难,它把阿妩看成一根黑木棍,拍着翅膀轻轻落在阿妩的头顶上,梳理带水的翅膀。
好肥美一只扁毛,阿妩这样的捕猎者见有食物主动送上门来,不胜欣喜。正巧今日天气如此恶劣,打打野食也不错。
她睁开一对绿意盎然的眸子,在青雀儿魂飞魄散的目光中,嘶——
眼见着青雀儿要丧命,谢蕴忽然回眸朝这里望了一下,他的警觉性太强,阿妩可不想暴/露,赶紧闭嘴埋下头一动不动。
受惊的青雀儿惊魂甫定,不断用枫叶状的鸟足踩在蛟头上,不顾雨水,振翅飞走。
“蕴微元君,怎么了?您在看什么?”八字胡好奇询问。
谢蕴看见一只杂毛青雀儿从草丛中飞出,回过目光:“没什么,只是一只鸟而已。铜尸到此山中大约有多久?”
八字胡想了想:“已有月余。”
谢蕴忽然将手伸出伞外,接住落下的雨水,轻轻闻了闻:“有腥味,也许它要进阶为旱魃。”
八字胡听到“旱魃”二字,满眼惊恐:“怎么这么快?糟了!”八字胡一跺脚,“这铜尸难道不只杀了二村一镇的人?嘉陵那边道门玄宗少,也许还有别的村落受害也未可知。”
旱魃是什么?阿妩闻着天上的雨水,的确有一股浓浓的腥臭味,令蛟作呕。
“旱魃为尸王,形成前后都会招来天气异象,彻底形成后,干旱千里,无一滴雨水。形成之前,水灾连绵无断绝。一只旱魃,足以造成三十万百姓的流离。”谢蕴下了决定,“在它彻底形成之前,诛杀他。”
“是,元君!”
二人朝青山深处行去。
阿妩不敢跟得太近,等他们稍稍走远之后,阿妩才闻着谢蕴和八字胡身上的味道,跟了上去。
其实,原本这么大的雨,谢蕴身上味道淡,她跟得这么远,谢蕴身上的味道很容易被雨水冲刷。但是,那个八字胡身上的味道太重了,暴雨都无法洗涤,阿妩怀疑他一年可能只洗一次澡。
蛟一阵嫌弃,为谋霸业,仍然勤奋地趴在地上闻来闻去,一路跟了上去。
铜尸栖于山洞深处,被八字胡抓来的一只羊引诱了出来。
它周身皮肤为黄铜色,钢筋铁骨,寻常武器根本没法对它造成伤害。双眼一片血红,瞳仁却是诡异的白色,牙齿、指甲长得骇人。
“吼!!!”铜尸见到谢蕴和八字胡,仰天怒吼一声,转头就往山洞里跑。
“它已经有了神智。”谢蕴飞身上前封住洞口,眼中有着前所未有的认真,一具有神智的旱魃如果形成,不知要死多少人。
铜尸似乎很聪明,它看谢蕴时,眼里有畏缩,猛然转头冲八字胡冲去。
八字胡从身上掏出一张画满玄门符咒的幡,飞往高处,张扬此幡对准铜尸,幡中金光大现,照在铜尸身上,铜尸似乎很怕那金光,痛苦蜷缩着。
“孽畜!你杀了这么多人,还杀了天合道长和圆嗔大师,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八字胡从空中飞下,把黄幡往铜尸身上一裹,铜尸立即宛如下了油锅,一身刀枪不入的皮骨滋滋腐蚀着。
在八字胡以为铜尸受伤严重、实力下降之时,铜尸身上被腐蚀的皮骨渗出血水,将刻满符咒的黄幡污染,它力气奇大,抓住八字胡便往心脏掏去。
谢蕴的长剑及时来到,剑摧风雪将铜尸逼退,救下八字胡。
铜尸不甘心地怒吼一声,充满怨恨地望着谢蕴,它望了眼天空,还想飞走成为旱魃后再来,谢蕴左手持剑救八字胡,右手再掐一个剑诀,天空中落下一柄巨大的剑影,欲要斩破铜尸。
铜尸焦躁怨恨,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了,多年修为一朝丧,它凶意大作,不顾一切发狠,铜墙铁壁般的尸身撞向谢蕴,周身滋滋冒出黑水。
“元君!小心它身上的尸毒!”八字胡捂着心口,声嘶力竭提醒谢蕴。
铜尸已快修炼成旱魃,一身尸毒霸道无比,别说是那滋滋冒着的黑水,就是染上了一点它身上的黑气,重则立即丧命当场,轻则尸毒立刻渗入奇经八脉。
它打定主意死也要拉着谢蕴了,谢蕴也举剑还击。
嘶——
关键时刻,一条黑影快速掠来,破开雨水,粗壮却矫健的蛟躯蜿蜒而上,缠住铜尸的胸膛。
铜尸震惊,八字胡震惊,谢蕴也震惊。
谢蕴其实一直隐隐察觉到“大黑蛇”悄悄跟着自己,但他以为“大黑蛇”是不想过蓬莱仙宗被人束缚的日子,才选择跟着他一路出来。
谢蕴一直对它有莫名好感,很愿意成全它,没想到它明明已经远离了蓬莱仙宗,却为了自己主动同铜尸搏斗,铜尸修为高深,它虽然体型大,却根本没有修炼过。
谢蕴此刻心中酸涩,他向来提剑护人,没想到生平第一次被舍命相待的是一条“蛇”。
“小蛇,放开它,你会中毒。”风雨迷眼,谢蕴心乱如麻,他想当即诛杀铜尸,铜尸和阿妩却已经缠在了一块儿。
谢蕴以为蛟是舍命护他,实际上——
铜尸铜墙铁壁,刀枪不入,按理,阿妩只缠住它胸膛一圈儿,对它造不成伤害,但谁让阿妩够长!
她又大又粗又长,不只缠住铜尸的胸膛,还有脖子、手臂、腿,将铜尸牢牢裹住。
铜尸明显懵了,它不需要呼吸,以为阿妩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想奋力挣开她的缠绕。
阿妩的绿哞中溢满轻视,恶意地冲铜尸嘶了一声,就这,旱魃?
蛟捕杀猎物的方式可不只让猎物无法呼吸这一点,阿妩就这么以大欺小、以长欺短,一个用力,蛟躯绞杀猎物的力度可达上万公斤,铜尸一身连武器都无法损伤的铜皮铁骨活活开裂,眼珠几乎爆裂。
阿妩享受着猎杀的快/感,尤其是之前八字胡把铜尸吹得多么厉害,更让她有种自己才是天下第一猛兽的感觉。
铜尸的皮骨开裂,她的蛟鳞可没有损伤半分。
铜尸快要粉碎了,在粉碎之前,它也不愿意阿妩好过,朝蛟躯一口咬去,啪嗒一声,坚硬的獠牙齐齐掉落。
愚蠢,阿妩丝毫不掩饰自己对这具铜尸的鄙视,她之前看到这铜尸引开谢蕴攻击八字胡,还以为它能有多么聪明。
现在看来,还是她最优秀。
阿妩天生具有敏锐的感觉,谢蕴不知道比铜尸强哪儿去了,唯一能稍微困扰他的恐怕是八字胡说的尸毒。
所以,阿妩赶紧抓住时机,她才不管谢蕴需不需要救,总之她一路跟了谢蕴那么远,不能做无用功。
尸毒阿妩更是不放在眼里,就像现在,铜尸咬到她的鳞片上,蛟毒顺着它的嘴一路渗透,铜尸白色的瞳仁终于变黑,但它血色的眼眸也被蛟毒毒到全然漆黑……
庞大灵活的身躯、天下第一的蛟毒以及坚不可摧的鳞片,让阿妩一路行来,位居猎杀类猛兽的顶端。
铜尸已经行将就木,谢蕴则将长剑插在地上,剑中飞出密密麻麻金色的咒语。
“小蛇,你怎么样了?”咒语组成一个谢蕴的虚影,穿过蛟躯和铜尸,清冷的眼焦急看着阿妩。
阿妩见谢蕴的虚影进来,蛟哞一转,嚣张尽数褪去,整只蛟开始发抖,依依地看着谢蕴。
铜尸已经快死了,但它看着阿妩现在的做派,感觉有些恶心。
因为懂,所以更受震撼。想它一路行来,杀人无数,道宗玄门佛刹对他展开了一次次的围捕它都不曾屈服,这蛟本事这么大,却不只伪装蛇,还在人类面前装无害……
铜尸碎了的手也想抬起来,把自己落下的獠牙给谢蕴看,它死,也要戳穿这条蛟的真面目!
“……”谢蕴低敛的睫毛微颤,阿妩渐渐无神的绿哞,和虽颤抖却牢牢缠住铜尸的身体,都让他心神俱震。
谢蕴心中的杀意从未如此澎湃过,他挥出剑影,铜尸当即裂开,死无全尸!
蛟心喜,这个死法,铜尸身上的伤痕、还有蛟毒全都死无对证了。
她高兴地抑制住快要甩上天的尾巴,整只蛟软软地躺下去,被悲痛、感动得一塌糊涂的谢蕴抱在怀里。
阿妩做戏做全套,绿哞涣散之前,用头蹭蹭谢蕴的胳膊,表示依恋以及你要好好活下去的情感,然后蛟头一歪,彻底装晕。
“小蛇……”谢蕴的声音无力得飘渺。
八字胡也悲痛得洒了几滴眼泪,好一条忠肝义胆、有勇有谋的“蛇”!
他擦擦泪:“元君莫要悲痛,尸毒天下无双,此……此灵蛇恐怕不行了,它身上的尸毒如果不处理,蔓延出去就是大祸。元君,不如就地把此蛇焚烧,尸骨葬入青山,我再通知各道宗玄门,为它设一个香火灵位,日夜供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