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叮叮当当长剑在地上拖行的声音淹没在无尽的厮杀声中,听上去毫不起眼。

却不知为何,仿佛响在了出窍期魔修的心里。

时故单手拎着文竹剑,无视其微弱的哀鸣,任由剑尖在磕磕绊绊的地面摩擦,走得格外缓慢。

大大小小灵力炸出来的伤痕让他的衣物看上去有些破烂,却并没有显现出丝毫的狼狈,反而带出了一股浓烈的杀伐之气,与那略有些俊秀的脸对比鲜明。

出窍期魔修愣愣地望着时故,试探着想要挪动自己的身体,却绝望地发现在时故的目光锁定之下,自己根本无法移动。

“来……来人!快来人!统统过来!”

慌乱的声音初始因为过于激动而有些沙哑磕绊,随后逐渐高昂,或许是因为认知不足,又或许是因为乱了心神,总而言之,这位出窍期魔族做出了此刻,最错误的选择。

——他叫来了这一片区域所有的手下,试图拦住时故。

一直以来,魔族都是四墟大陆中出了名的悍不畏死,这一特质说好了是骁勇善战,说得不好,那就是缺心眼。

当然事实上,光就智力而言,魔族也的的确确是人魔妖三族垫底就是。

时故看着将他团团包围的黑衣人们,脚步一顿,悠悠然扫了一眼。

脑子里无数的声音叫嚣得让他烦躁无比,以至于他看到眼前衣着统一的黑衣人,立刻想到了当初身着暗色制服,一次又一次将他扭打回院里的人群。

这个联想让时故异常暴躁,暴躁到眼前的画面甚至出现了重影,一会是血流成河的山谷,一会,又是布满防护网的院落。

冲破那道防护网。

时故心想。

只要冲出去,他就自由了。

狂躁的杀意自心中奔涌而出,无论如何都压抑不住。

黑衣人并不知道时故现下心中的波澜壮阔,执刀就飞奔而来。

他们中有近一半的人方才都忙着战斗,因此并没有注意到时故那里的动静,尽管对于首领让他们包围这样一个一看就弱不禁风的年轻人,以及部分同族之人脸上无来由的恐惧这两件事感到些许奇怪,但有限的脑容量并不支持他们想通这件事情,纷纷狞笑着看着时故,布满魔纹的面容异常恐怖。

若是有人看到眼前这一幕,想必都会为时故狠狠捏一把汗。

——白皙瘦弱的年轻人被一群狰狞壮汉包裹,一把把凶残的大刀扬在每一个黑衣人的手中。

同它们相比,时故手上的文竹剑简直不要太过秀气。

下一刻,秀气的文竹剑对上了狠狠劈来的无数兵刃。

“嗡——”

一声剑鸣,却是文竹剑实在承受不住主人强劲的灵力,发出的悲鸣。

黑衣人们依然举刀的举刀,狞笑的狞笑,乍一看,似乎并没有掀起任何涟漪。

然而片刻过后,面前的魔族就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了下去,鲜血将山间的泥土浸得泥泞无比,也染脏了时故的衣摆和鞋底。

血水飞舞,一滴鲜血溅得异常的远,高高飞起,精准地落在了时故的眉尾,随后流入眼中,再顺着眼角滑落。

时故好像感觉不到不适似的,全程没有眨眼。

殷红的血缓缓流淌,像一滴红色的眼泪。

噼里啪啦接连肉丨体坠地之声还在继续,很快,躲藏在黑衣人之后的,瑟瑟发抖的出窍期魔族再一次地显露出来。

时故隔着无数陈列的身体,露出一个带着梨涡的浅笑,与这位魔族小首领安静对视。

如果忽略他那一身鲜血,以及身前堆积的躯体,这其实是一副乍一看乖巧而又懂事的画面。

乖巧的时故轻轻地摆弄了一下手里的文竹剑。

出窍期魔族当即一颤,连连后退数步,脸上的惊恐溢于言表,险些没一把栽在地上,一双眼下意识地往周遭看了看,看样子,貌似是想逃跑。

这个隐藏了九天秘境入口的山谷其实很大很大,大到在容纳了数十万修士以及魔族的情况之下,依旧宽敞无比。

而时故此刻所在,不过是山谷靠外的小小一角,自远处看,似乎毫不起眼。

可若是近看,便会发现,此处出现了一片突兀的空白。

远处,厮杀之声依旧,听起来甚为惨烈,这里却是极为安静,且由于靠近外围,大部分魔族方才又忙着去围攻时故,此处的修士反倒成了目前唯一一批成功逃走之人,一时间,这处角落竟是空空荡荡,安静到近乎诡异。

想逃跑的魔族刚一转身,不久前还隔了数十丈之远的时故便瞬移般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嗤——”

长剑进入肉丨体的声音,在此时此刻的安静之下,清晰至极。

……

时间倒退,退回到秘境将将启动之际。

郁詹彼时刚刚离开第二峰,正准备设法找找时故,怀中的传音符却骤然亮起,其内,西方魔帝仇祎古怪的腔调中带着浓浓的不耐烦,催他赶快过去。

对此,郁詹毫不意外,甚至露出了些许笑意。

片刻后,他出现在了一处隐蔽的山洞之中,洞内,仇祎已然离去,想必是去了秘境那里,只有一个一身白衣的老头负手站在洞口处,感觉到郁詹靠近,他立刻转身,将一个东西狠狠地甩在了他的面前。

“你什么意思!”

老头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冷冷地指着郁詹,雪白的胡须因为气愤而隐隐翘起,却是沧云宗的老仇人,叶旬。

一张银白色的面具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郁詹的脸上,郁詹歪头瞥了一眼叶旬扔在地上的物品,不甚在意。

地上之物乃是一只银白色的钥匙,造型古朴,也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制成,散发着淡淡的灵力,打眼一看,一种奇异的气息就扑面而来,怎么看都绝非凡品。

“叶老此话何意?”郁詹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你少装疯卖傻!”叶旬冷冷挥手,一掌拍在身旁的巨石之上,将其炸得碎石横飞。

“你不是说,只要我跟你合作,就把沧云宗秘境的钥匙给我,为什么秘境会提前开启!为什么所有人都能进去!还有那些魔族,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气急败坏的声音在山洞间不断回荡,叶旬额角青筋直蹦,看那模样,仿佛下一刻就要同郁詹拼个鱼死网破。

“叶老这话,在下就不明白了。”

不同于叶旬的暴跳如雷,郁詹很是淡定,淡定到让叶旬杀心大起,他也依旧优哉游哉,不紧不慢,也不知道这股墨迹劲是受了谁的影响。

“从一开始,你我二人的交易就清清楚楚,我给你九天秘境的钥匙,你帮我遮蔽九晟天尊的法则,甚至我还买一送一,不仅把钥匙给了你,连秘境的部分地图也一同交由叶老,难道还不够诚意?”

“而为什么秘境会提前开,还是对所有人都开,这一点,实不相瞒,在下也颇为疑惑。”

“至于那些魔族——”郁詹笑了笑,笑容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叶老不会以为,我一个异族之人同你合作,就只是为了方便自己在九晟墟行走吧?”

叶旬一滞。

他当然是清楚郁詹遮蔽法则的目的绝不单纯,可在叶旬看来,他不过是小小的迷惑了一下九晟天尊的法则罢了,充其量也就只能让郁詹一个人在九晟墟行走无碍,可他万万没有想到,郁詹竟能有如此能耐,借此将九晟天尊的法则彻底屏蔽,直接让数万魔军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九晟墟。

他更没有想到,好好的九天秘境竟然说提前开启就提前开启,连半点征兆都没有出现。

可是郁詹这样做又有何好处?上赶着帮人族送机缘吗?

叶旬怎么也想不通。

于是叶旬沉着脸在郁詹身上四下打量,试图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出来。

可惜,郁詹的面具将他的神色掩盖得彻彻底底。

郁詹一动不动地任他打量,丝毫不慌。

毕竟,任叶旬想破脑袋恐怕也不会想到,好好的秘境会忽然限制修为。

“你最好别让我知道,这秘境是你搞的鬼。”没能看出一点问题的叶旬咬牙切齿。

此言一出,郁詹又笑了。

这一次的笑,比之方才还要嘲讽,甚至还怕杀伤力不够,他又绕着叶旬转了个圈,来回扫视,不屑之意溢于言表:“就算是我搞的鬼,阁下又能拿我如何?”

“你!”

郁詹成功引爆了情绪本就处于失控的叶旬,叶旬当场暴怒,大手一扬,本命法器瞬间出现。

那是一根长长的降魔杵,杵上悲悯与肃杀之意萦绕,甚为庄严。

只是这样的庄严出现在叶旬这个为一己私利出卖族人利益的人身上,多少有些讽刺。

叶旬持杵,当即就向郁詹砸了过去,属于分神期修士的强大灵力笼罩其上,强得惊人。

狭小的山洞承受不住这样惊人的实力,开始不断震动,与此同时,滚滚碎石落下,灰尘四起,模糊了二人的身影。

面对叶旬忽如其来的强大攻势,郁詹躲都不躲,随手一抓,就将那降魔杵稳稳接住。

叶旬当即一惊,猛地抬头,直直看向郁詹。

“你到底是谁!”

郁詹不语,银白色的面具遮住了他的容貌,也遮挡了他的神情,只隐隐露出的些许轮廓能看出其下肌肉的拉扯,约莫是笑了。

叶旬脸色当即变得阴晴不定起来。

别看他出手出得干脆利落,其实也是存了试探之意,刚刚那一击,足足用了六成功力,料到郁詹或许能够接住,却不曾想,竟能接得如此轻松。

至少换位思考,若是同样的一招朝叶旬袭来,叶旬是接不了这么轻松的。

也就是说,眼前这个带着面具之人,修为很有可能在自己之上。

叶旬是分神后期的修为,在他之上……至少也是分神大圆满。

而苍焰墟中,现在还活着的,修为在分神大圆满以上的魔族,一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

然而,没有一个人的特征能和这人对上。

这个人,究竟是谁?

不、不对,他真的是魔族吗?

叶旬忽然陷入了迷茫。

上一次见面之时,二人是在玄阴谷外,当时,有无数妖兽向他朝拜。

难道……是妖?

郁詹优哉游哉地抓着叶旬的降魔杵,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脸色变来变去。

“你这样就不怕引起天尊注意,届时降罪下来,连累屠杀整个魔族吗?”冷冷对峙之时,叶旬忽然说道。

“屠杀……”郁詹饶有兴趣地在嘴里将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

“魔族已经被他屠过一次了,再来一次,又有何妨?”

降魔杵的青光幽幽地打在郁詹狭长的眼眸之上,看上去有些诡异。

他突然探过头,神秘兮兮地靠近了叶旬耳侧。

“这一次来九晟墟的魔族,全都是自告奋勇参战,而其中,有很多人都是在二十多年前的那场浩劫中幸存下来的,但他们依旧毫无畏惧,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大家……都想报仇。”

郁詹淡淡开口,仿佛说得是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想得都要疯了。”

说罢,郁詹猛然发力,将叶旬一把推了出去。

连连倒退数步,叶旬愣愣地看着郁詹。

见状,叶旬挑了挑眉,指了指山洞之外:“与其在这里同在下耗费时间,叶老不如先担忧一下秘境?”

“别怪在下没有提醒,再不去的话,机缘恐怕就要被旁人夺走了。”

叶旬脸色一变,当即御剑离去。

郁詹站在山洞处,静静看着叶旬的背影。

引起天尊注意?

叶旬方才的话仿佛还环绕在郁詹耳边,对此,他冷冷一笑,眼中杀过一丝带着疯狂的偏执,自言自语道:“我巴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