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三更合一

这一次泼水,苏进敬并没醒过来。公孙策为其诊脉后,告知包拯他因急火攻心导致惊厥,须得休息些时候才能再审。

包拯便命人暂且将苏进敬押下去,先行审问苏有才和三名纵火的夜行衣小厮。四人因被抓了现行,无可狡辩。

在包拯起初问的时候,他们还有犹豫之态,但一听包拯厉声说要用刑,在苏有才的带头下,四人全部都招供了。

苏有才:“自出了大姑娘的事之后,老爷日日心情不爽利,提起苏司法便恼怒。老爷觉得苏司法已经害得苏家连番倒霉了数次,她身上的煞早晚会克得苏家所有人生不如死。所以他再请忘川道长来卜卦,在得了忘川道长的占卜结果之后,他便坐定主意一定要除掉苏司法,彻底解决掉麻烦。”

苏园便问官家,“那忘川道长在卜卦结束之后,可建议你家老爷杀了我?”

苏有才摇头:“老爷问他可有破解之法,道长说道法自然,顺应天命,只要善念善行,天必佑之。但是老爷觉得他从前做过那么多善事,自遇到苏司法之后,却还是接连倒霉,那最该做的是除煞,而不是傻等着倒霉受死。”

“老爷说虽道法自然,但人命数却各不同,有人天生富贵一生,有人穷苦一生,若只一味地去顺应天命,不去改命,倒霉的只有自己,活该受穷一辈子了。”

苏有才自那之后,就受苏进敬的命令,派人暗中观察苏园在开封府的动向。随后,他们就发现了尹傲雪与苏园、白玉堂有过冲突,尹傲雪似乎气性很大,走的时候口中还振振有词咒骂了苏园和白玉堂。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苏进敬便带着进财去黄雀楼听评书,亲眼观察了尹傲雪本人,并令进财去悄悄打听她的情况。打探结果发现尹傲雪此人确如江湖传闻的那样,对展昭仰慕多年,是个情痴。她年少气盛,仗着武功高强,颇为傲慢。

苏进敬便由此想到了一个很好的计划。

“老爷说越是有才华傲慢之人,就越受不得自己的失败,故这尹傲雪是可利用之人。只要在她悲伤之时,给她的失败找一个借口,她便很容易上套。”

接着便有瘦脸道士皮长命的出现,为尹傲雪批命,提及到良缘就正中尹傲雪的心思。所谓病急乱投医,尹傲雪感情失利正处在悲愤不甘心之际,在皮长命几句高深莫测的言语蒙骗之下,果然轻信了皮长命的话。更因皮长命分文不贪,‘有理有据’地讲了一番话之后,就道骨仙风般地翩然离去,尹傲雪对此就越加深信不疑。

接下来,苏进敬便是让进财时刻关注尹傲雪的动作。得知尹傲雪已然打算除掉苏园,并令属下雇江湖杀手去做此事,苏进敬和苏有才都觉得,这次借刀杀人的谋划可以说是万无一失了。因为他们是幕后者的幕后,而且巧妙地懂得隐身,很难查到他们头上。

进财带着三名属下,负责全程跟进尹傲雪那边的进度。这三名属下就正是苏有才带去纵火烧房的三名夜行衣小厮。

事发当天,进财从属下口中得知,尹傲雪那边雇佣的两名江湖人居然一击成功,已经将苏园弄晕,准备运往阵法所在地。进财立刻将情况告知了苏进敬,苏进敬便令进财亲自去监察情况,确认结果。并嘱咐他如遇意外情况,在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可以暗中出手补刀。他就在五桃别苑等候进财的好消息。

进财毕竟是苏进敬身边有脸面小厮,因经常跟着苏进敬在外露面,很容易被人认出来,所以为了谨慎起见,他特意易了容。作为苏进敬身边的小厮,进财会随时携带着苏进敬准备要查的账册,以及一些出门时可能会花费的银票和碎银子。那日进财身上也习惯地带了这些,走的时候匆忙,并未想起来放下。

之后的事情就是苏园遇到的那些了。

进财在远处暗观阵法现场的情况,震惊地发现苏园居然会武,而且十分高强,眼看着她将熊泰轻松制服,逼着熊泰招供出越来越多的信息。他大概猜测到了以一把弩去灭口苏园可能性不高,便灭口了的熊泰,自以为凭着自己藏身远,天生腿脚快的能耐,应该能逃过苏园的追捕,结果当然是没能逃过。

这一段在包拯等人跟前的理解,就是苏园机灵地与熊泰作周旋之时,进财在暗处大概想帮忙熊泰灭口苏园,箭却不巧射中了熊泰的眉心。

据其中两名夜行衣小厮交代,当时进财带了他们同来,因为天气热,他们的水囊里没水了,进财就打发俩人二里外的河边打水。等俩小厮回来后,左等右等,发现‘吉时’已过,进财还是没能回来找他们,俩人便去找了进财。

在震惊地发现了进财的尸体后,俩人深知此地不宜久留,赶紧搬走了进财的尸体。

苏有才作为苏进敬最得信的管家,是苏府中为数不多知悉当年情况的人。

包拯便趁机向他询问出了李氏当年生产的真相。

十七年前,李氏生产的那晚,的确因为忘川道长的批命,令苏进敬生出弃女杀女的想法。当时刚生产完毕的李氏,听说了苏进敬的决定后,大闹了一通,哭得伤心欲绝。苏进敬好一顿说服李氏,哄她,允诺她,才总算把李氏安抚了下来。

老捕快苏峰与苏进敬是同姓结拜的兄弟,俩人十分要好,李氏生产,苏峰特意赶来道贺。

苏峰在得知苏进敬欲杀不祥之女的决定之后,便主动提出要帮苏进敬解决麻烦。

“草民记得很清楚,苏峰当时对老爷说,苏家喜得千金,大喜之日全家人不宜沾血腥,否则易染晦气。这种脏活儿便交由他这位义弟解决便是,一个不详的女婴儿而已,他带出去找个地方埋了便能了事。老爷很信任苏峰,不疑有它,就将女婴交给了苏峰,还说了一番道谢的话,允诺以后他们兄弟共同富贵。”

但那之后苏峰就销声匿迹了,女婴的下场不明。苏家找寻无果之后,做过各种猜测,最终都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了了之了。

再然后便是十七年后了,苏有才来开封府为新购置的房屋缴税,偶然得见苏园,并知悉了苏峰的存在,就怀疑了苏园的身世,立刻回禀给了苏进敬。

苏进敬在得知这消息后十分震惊,欲先把苏园认回来,再去想处置之法。他本来以为苏园在开封府日子过得凄苦,只要给她一个能解释过去的故事,再报上苏家的名号,她肯定会感动的痛哭流涕,认祖归宗,没想到却遭到了苏园的拒绝。

苏进敬这才感觉到事情的棘手,先后令李氏、苏喜和苏方明出马,以图游说苏园能够答应回到苏家。这之后的事,苏园和包拯等人都清楚了。

基本上当年的情况,与苏园和苏方明的共同推测无二。只有当年老捕快苏峰的情况,大家并不了解。

开封府前段日子曾去苏峰的老家做过调查,但得到的线索甚少。苏峰的父亲是猎户,母亲不详,八岁时他父亲身亡,村里人本想接济苏峰到长大成人。苏峰却很有主意地卖了房子田产,自己去外闯荡了,之后村里人便不知道他的消息。

“那时苏峰是位游侠,年少尚未在江湖上成声,但他性情爽朗,潇洒坦荡荡,很好行侠仗义。老爷与他偶然相识后,便与他一见如故,成了朋友,时常请他来家里喝酒吃茶。苏峰也佩服我们老爷乐善好施,愿与老爷为伍。”

苏有才老实地介绍了苏峰那时的身份情况。

正因为苏峰游侠的身份,他带着女婴消失那会儿,苏家就专注在江湖上打听苏峰下落。任他们怎么都没想到,那般意气奋发、志在四方的少年游侠,此后竟甘愿委身在开封府做了一名平凡普通的捕快。

“他不普通,恰恰相反,他品性崇高,令人景仰。”公孙策纠正道。

“其为人,让本府十分佩服。”

包拯遗憾自己没机会再见苏峰,不然他定要好生表达敬佩,并告诉苏峰他养了一个好女儿。

这时候,苏园眼眶泛红,礼貌地跟包拯和公孙策告辞,便匆匆离开了公堂。

这样被翻出身世,提及身亡多年的养父,换谁都会伤心,承受不住。

包拯、公孙策和展昭都心疼苏园,然后同时看向了白玉堂。

白玉堂本就要追,见三人这眼神,反倒迟滞了下。

“本府还有案子要审理,劳烦白护卫帮忙去看一下。”包拯道。

“对,去看一下。”公孙策附和。

展昭灵机一动,主动请缨:“要不我去?”

再转眼,果然见白玉堂飞速离开了公堂。

王朝、马汉等人见状,并没懂包拯、公孙策和展昭的用意。四人反而担心,以白玉堂那样的冷情性子,不会劝人,怕是她不禁劝不好苏园,说不定还会把苏园给气哭了。

白五爷哪里有谦逊有礼的展爷会安慰人?包大人和公孙先生真真是选错了人!

白五爷分明是受了展爷激将,才去了。不然以他的性子,哪里会多管闲事。他要是能把伤心的苏姑娘给劝好了,他们四个把脑袋扭下来当球踢!

苏园一口气走回了自己的院子,仰头望着茂密的梧桐树,深深松了口气。

白玉堂随后而至,他望着苏园唉声叹气的背影,心绪下沉。

默了片刻之后,白玉堂才缓步走到苏园身边。

苏园早察觉到白玉堂来了,也晓得他是要安慰自己,倒好奇他会怎么安慰人,便转眸看向白玉堂。

“以后有我。”白玉堂拉住苏园的手。

“就用四个字安慰我?”苏园睁着清凌凌的杏目,略表达不满地望向白玉堂。

白玉堂见她的样子并没太悲伤,猜她已经及时调整过了自己情绪。这种时候了,她还要压抑情绪,反倒越加让人心疼。

白玉堂浅笑一声,他低下眼眸,慢慢地与苏园十指相扣。

“我不是在用字安慰你,我是在用我自己安慰你。”

以后有我。

他是把自己送了给了苏园。

苏园怔了下,笑道:“那这个安慰礼我喜欢!所以,以后是不是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两回事。”白玉堂毫不犹豫否决道。

苏园瞪白玉堂一眼,当即要抽手,不和白玉堂十指相扣了。白玉堂偏不许,勾紧了苏园的手。

“人都收了,就不许反悔。”

“你这礼送的不行,有问题,不听话,不要了!”苏园闹道。

“白圆子不听话,你不也受着了?”

白玉堂扯起苏园的衣袖,上面有明显被猫爪勾脱丝的痕迹。

“你男人的待遇还不如猫?”

苏园无奈道:“你还跟一只猫计较!”

“了解爷的都知道,爷一直都在跟猫计较。”

白玉堂一语双关,逗得苏园笑起来,笑了好久才停下来。

白玉堂的安慰很成功,如果王朝等四人在这,怕是要担心他们的脑袋了。

白玉堂将人拉近些,低头的时候,鼻尖几乎快要触碰到苏园的额头,“我把自己送给你,可不是来吃苦的,是要你来疼的。”

因为俩人距离很近,苏园能清晰地感受到伴随着他低沉声音而来的吐息,轻轻地吹拂在她的耳际,略略发痒。淡淡清爽的木质香味在四周弥漫,苏园闻多了,有点脸热。

“人家男人大概都说情话哄女人,你倒好,是来要账的,我干嘛要给自己找个祖宗啊!”

苏园欲一把推开白玉堂离开,结果另一只手也被白玉堂抓住了。

“我本来就是你祖宗。”白玉堂顺势轻轻抱了一下苏园,“祖宗要你别再伤心了,否则就是不孝。”

苏园:“……”

竟无话可说了。

“年少不知朋友好,错把平辈当祖宗,怪我当初祖宗认得太冲动。”苏园沧桑地叹了口气,随即笑了起来。

白玉堂跟着笑,捏一下苏园的脸蛋。

“走吧,想吃什么,我请你。”

“我想去给我爹坟前上炷香。”老捕快苏峰不容易,今日弄清楚了当年的事,该替原主给他老人家上炷香。

“行。”白玉堂亲自驾车,陪着苏园买了纸钱香烛等物,令还备了镐头、镰刀等工具。

在苏园祭拜老捕快的苏峰的时候,白玉堂就为其坟头锄草添土。

苏园看着老捕快的墓碑,在心里默默地跟其说了几句话,便安静地给他烧纸。

白玉堂干完活后,看着苏园异常平静烧纸的样子,有几分疑惑。不过他并没深思,只当苏园在压抑情绪,大概不想在他面前哭得太狼狈。

回去的时候,白玉堂就带着苏园去吃了吕三娘家的素面和点心。他们刚上坟完,不宜吃肉食。

这素面细如发丝,浇以葱油,撒些麻油、芝麻酱和少量陈醋搅拌食用,味道极好,竟一点都不比荤菜差。点心也极不错,荷花糕清香清甜,口感细腻,而且居然是冰镇过的,凉而不冷,吃下肚后不会让人胃寒,却凉凉的有解暑之效。

“这家东西挺好吃的,以前怎么见你带我来?”苏园吃饱喝足后,还提了一大包荷花糕,带给开封府众人的。

“你爱吃肉,这家店只做素食,便暂且排后了。”白玉堂解释道。

“下次有好吃的都可以带我来,我也不是非肉不可。”苏园斜睨一眼白玉堂,故意戏谑道,“我和鼠一样,都是杂食的。”

白玉堂霁颜轻笑,应承道:“你当然和鼠一样,因为你们是一家子的。”

白玉堂随后问苏园要不要去瓦子逛一逛,如今天黑了,瓦子那边该有热闹可看。

苏园应承,就随白玉堂去瓦子看了一圈卖艺杂耍。

有家叫荣昌坊的地方,人气很高。它家在门口特意摆了擂台,除了练武卖艺之外,还设置了彩头,广迎天下武林人士比武。

这比试的趣味就在于,擂台上的汉子长得人高马大,吹着无边的大话,非常得意地炫耀自己多厉害,炫耀到惹人听着烦厌的程度。紧接着便有人上来,身量较之汉子瘦小许多,看起来似乎没有取胜的希望。

比试开始之初,高大的汉子依旧用言语的极度羞辱对方,瘦小者灵活出招,最终取胜,令汉子跪地求饶赔错,赢得满堂喝彩。

接着陆续还有人上来比试,大都走之前的套路,先挑衅谩骂,然后被打脸。又或者嚣张者连赢了几场,之后就被另一上场的谦卑者打趴下,令嚣张者哭着直喊爹。

这比试一瞧,就是店家自己安排的人居多,很多招式打起来并不认真,甚至还有假摔的存在。他们这些架势糊弄普通百姓足够了,百姓们看得都很起劲儿,喝彩高呼的时候,甚至把嗓子都喊哑了,看起来比擂台上比武的人还要使劲儿。

江湖卖艺人混口饭吃不容易,苏园和白玉堂自然也不会戳穿,看了会儿就生出离开之意。

“我来!”这时有一名女子自荣昌坊的二楼飞身而下,这姑娘十六七岁的模样,穿着一身翠衣,手拿木剑,对着这场打赢的凶横汉子,表示她来挑战。

围观的众百姓一瞧,这姑娘是从天下飞下来的,好生厉害,连连喝彩支持她。

“我当是什么人物,一个黄毛丫头跟个小孩子玩木剑,就想对付老子?今儿老子就把你打趴下,顺便扛你回去做媳妇儿。”凶横汉子放狠话道。

众百姓一听这汉子好生无礼,更加支持翠衣女子打败他。

“还看么?”白玉堂轻声问苏园。

苏园摇头,跟着白玉堂一起挤出人群。

……

二人回到开封府时,听孙荷说包拯正在提审苏进敬。

“包大人一直没休息,审到现在?”

“休息了,吃了晚饭后,听说苏进敬醒了,就立刻提审了。说是不想把这案子耽搁到明日,早日查明白,早结案。”

孙荷担忧地问苏园,以苏进敬如今的罪行,是否能用狗头铡对他斩立决。

“听说他认识不少官贵,都会帮他说情。而且这案子他本人没参与,只是让道士挑唆了两句,所以主要的杀人罪名还在尹傲雪身上。进财虽有杀苏姐姐的意图,但最终杀死的是坏人熊泰,他自己也因此遭报应死了,这充其量算杀人未遂。再加上老大是他女儿,按父杀女从轻论,说是根本不足以判死刑。”

“从哪儿听来的这些说法?”苏园不觉得这是孙荷自己想来的。

孙荷告知苏园,这些话她都是从小吏李胜和高大河的口中得知。碰巧遇到了,听俩人侃侃而谈,她听过之后便既生气又担忧。

“李胜,高大河。”苏园微眯着眼睛,稍微回忆了下,“他们在工曹做事?”

“对。”孙荷马上应承。

白玉堂问:“你早就认识他们?”

“不认识,不过我对这二人说的话很有印象。”

苏园便提起了之前那起狗吠杀妻案。

“他们在谈论这案子的时候,不去怪凶犯齐兴化作恶,反而怪被害者齐兴化之妻郑氏不容人,说是因为郑氏不准外室进门的错,才会招来杀身之祸。”

白玉堂讥笑,“怪不得了。”

苏园拍拍孙荷的肩膀,告诉她别担心,苏进敬这次逃不过。

“我没被认在苏家族谱上,怎能算是他的女儿。既不是他的女儿,单就谋害朝廷命官这一条,他便没有翻身之地。至于什么官贵求情,在别的衙门倒或许要担心一下。在开封府,有铁面无私的包大人坐镇,谁敢?”

“我就说怎么听他们讨论苏进敬的案子,那么生气呢。我才反应过来,他们二人尽是向着凶犯说话呢。这种人太可恶了!”孙荷听了苏园的解释之后,恍然大悟了,她竟被这二人的话给带歪到了泥沟里去。

孙荷好生气,举起自己的拳头表示硬了。

“可他们就说两句话罢了,问责好像也问不出什么来。他们还是开封府的人,不好随便上手打。”孙荷犯愁道。

这就跟苍蝇在你耳边飞,你却打不着的感觉一样。

“不值当你动手,”苏园对孙荷道,“回头你把刚才问我的那番话学给公孙先生,顺便也把他们评齐兴化案子的话也学了去,公孙先生知道后自然会有处置。”

“真的吗?”孙荷没想到会这么简单。

“师父足智多谋,知悉开封府所有法度,挑人毛病按罪论处的能耐还是有的。”这点上,苏园对公孙策很有信心。

展昭这时从公堂里出来,瞧见苏园和白玉堂回来了,忙过来招呼。

他打量一番苏园,见苏园情绪如常了,放下心来。

“里头正审苏进敬呢,有要你作证的地方,你可行?”

“当然行。”

苏园刚才红眼眶跑去的操作,其实只为了做出正常的人类反应,怕太不正常,会显得过于另类,引人怀疑。

其实她本人还是老样子,见多了凄惨,很多在别人看来催泪的事情已然很难打动她了。再说即便有伤心,她的伤心也不超过三秒,跟没伤心过其实差不了多少。

到了公堂上,苏园一眼就见到脸色煞白,跪趴在地中央的苏进敬。

因为刚挨了一百杖的缘故,苏进敬很难维持正常的跪姿,所以只能以跪趴的姿势受审。这姿势会翘起臀部,看起来就是一副甘愿准备挨揍的模样。

苏进敬在看到苏园进来的那一刻,眼中情绪翻涌,他没有血色的唇抿了抿,似乎有话要对苏园说,却又忍住了。

苏园没理他,按照章程回答了包拯的问题,讲明了她与苏进敬之间的恩怨。但她有注意措辞,从始至终并不承认她就是苏进敬的女儿,最多用‘疑似’二字表达。

苏进敬听苏园这么讲,原本惨白的脸色渐渐开始变红。这种红很不正常,显然是由愤怒和憋气导致。

因人证物证齐全,且还有苏有才等人之前的招供,苏进敬对于自己唆使皮长命设套算计尹傲雪,并最终以谋害苏园性命为目的的罪行,供认不讳。

苏进敬所供述的情况,基本与苏有才等人的叙述一致。整个审问过程便很顺利,没有太多疑问,很快就结束了。

苏进敬被衙役搀起身,要再度押回大牢的时候,全程在公堂上与苏园没有交流的苏进敬,突然对苏园说话。

“你很得意吧?眼见我的算计悉数落空,落地今日这步田地。”

“我看起来是很得意,但我心里并没有得意。”苏园如实道。

这不是苏进敬想象中的答案,他非常疑惑地看向苏园。

“我从未想与苍蝇为敌,但它却总是嗡嗡地跑到我眼前乱飞,骚扰、挑衅甚至妄图一口吞了我,我打死了这只苍蝇自然是有一瞬间的爽快。但终究不过是打死一只苍蝇罢了,我能有多开心?”

苏园在讥讽苏进敬于她而言,不过似生活中苍蝇的一般的存在,虽然恶心但无关紧要。

苏进敬听了这话,浑身颤抖起来。他耗费大量精力心力,机关算尽,甚至把自己的命都赔上,但在苏园那里竟然不过如此?苏进敬多年经商,擅于观察人的表情。他有注意观察苏园的表情和神态,发现她并不是在撒谎,她是真的如她所言的那般,对他凄惨狼狈的处境没有多么在乎。

双方敌对,最可怕的并不是敌手在你失败的时,对你的嘲笑和辱骂,而是完全无视了你,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

还有苏园那句‘我从未想与苍蝇为敌’,令苏进敬是越琢磨越觉得后悔。如果从一开始他就无视苏园,当她不存在,不去看苏园的不顺眼,不找她麻烦,不算计谋害她的命,他现在是不是还能安安稳稳地继续当富贵的苏老爷?

苏进敬想到了忘川道长给他的建议,让他顺其自然,多做善事。如果他当时真听了道长的话,一切顺其自然,不去招惹苏园,肯定就没有今天的事发生。即便苏家有可能被苏园的煞克到,可再惨还是能活命,哪会落得今天这步濒死的田地?人就是不懂知足,总是贪心太多,想一切完美……

苏进敬缓缓地叹口气,闭上眼睛,泪水一颗一颗顺着脸颊流下。

苏园懒得深究苏进敬哭的缘故,转身就走,不带有一丝留恋。

“方明他是个好孩子!”苏进敬对着苏园的背影,突然喊了一声,随后被衙役给拖走了。

苏园不知苏进敬这话的意思,是为了跟她说苏方明是好孩子,让她这个煞离苏方明远点。还是说苏方明是个好孩子,让他们兄妹能好好相处。

但不管他想表达什么意思,都不重要。因为不管是她还是苏方明,其实都不会在乎他的怎么想,只按照自己的方式处事。

包拯和公孙策分别都安慰了苏园几句。

二人在得知苏园刚才去是给苏峰上坟了,俩人都不禁赞叹苏园孝顺。

“天色不早了,你早些休息。”

包拯打发走了苏园后,对公孙策道:“先生觉不觉得这桩案子,还有蹊跷之处?”

“大人是说皮长命?”公孙策问。

包拯点头,“皮长命不似进财或苏有才那般,是苏府的家仆,根本不需要去谨守‘奴要尽本分为主卖命办事’的准则。皮长命出身富贵,在出家之前是员外,如今皮家仍然富贵。纵然他与苏进敬关系要好,这次只是为了帮苏进敬的忙,卖命至此地步。很是蹊跷。”

皮长命最早被抓,开封府在审问他的时候,他嘴巴硬得很,一个字儿都没没咬出苏进敬。等到了后来人证物证齐全了,陆续有苏有才和苏进敬的招供,皮长命才承认他是受了苏进敬的托付。

公孙策应承,他也同样觉得这一点上有些的奇怪。

“但也不能排除,皮长命讲兄弟情义,愿为兄弟两肋插刀。”

“倒也是,因蠢而犯案,叫人难理解的不止他一个。”包拯感慨一声,然后疲倦地掩嘴打了个哈欠,“如今证词都一致,倒是没什么可查之处了。”

包拯随即和公孙策分开,各自去休息。

这破案审案实在是太费脑耗精,沐浴更衣之后,倒床上便很快就睡着了。

大清早儿,包拯是被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吵醒。

他喊了人进来伺候,洗漱更衣完毕之后,正准备吃早饭,就听有衙役匆匆禀告说苏进敬和苏有才死了。

包拯当下放下手里端着的绿豆粥,立刻惊诧地站起身,询问怎么回事。

“昨晚上人送进去的时候还好好的,一早上狱卒盘查情况的时候,发现俩人倒在地上没气了。”衙役简单回禀了现场的情况。

包拯赶到大牢内的时候,公孙策先一步早到,正和方仵作准备验尸。

两具尸体就躺在牢房左墙边,一具平躺,头朝下;另一具身体佝偻地躺在旁侧。

同牢的还有与苏有才一同被抓的三名夜行衣小厮。原本这牢房只有苏进敬一人住,但等到苏有才和三名小斯被抓之后,这牢房内就多添他们四个人。

三名小厮如今倒都还活着,此刻正在接受衙役的问询。

“昨天晚上我们三人睡着前,苏管家和苏老爷都还好好的。苏管家还在旁时不时照料苏老爷,给苏老爷干裂的嘴唇擦水。”三名小厮老实交代道。

他们刚住进住大牢,前半夜根本睡不着,到了后半夜才睡。等早上狱卒来叫他们的时候,他们才醒过来。然后狱卒那边就发现苏进敬和苏有才的身体一动不动,靠近一检查,才发现两人已经死了。

苏园、白玉堂和展昭等人时候也赶到了。

在发现苏进敬和苏有才同时身亡的情况后,他们也很惊讶。

公孙策查看了苏进敬脖颈上的淤青,又看了他下眼皮的情况,告知包拯和苏园等人,苏进敬是死于窒息。

那边方仵作也基本检查完了苏有才的尸体情况,嘴角有污秽物,唇色泛紫,身亡之时,身体成佝偻状,头朝下倒地,很像是中毒而亡。方仵作还发现苏有才的手背上有抓痕。

公孙策随之检查苏进敬的指甲,果然在苏进敬的指甲缝隙里查到了少量皮肤血迹的残留。

情况很显然,昨天夜里,苏有才照顾苏进敬到后半夜之后,也就是在三名夜行衣小厮睡熟之后,苏有才动手的掐死了苏进敬。苏进敬因为在熟睡中毫无防备地被扼住脖颈,根本发不出求救的声音,再加之他被打了一百杖,臀部受伤,只能头朝下趴着。被苏有才掐住脖颈后,基本上没什么任何反抗之力,很快就能被苏有才掐死。

苏有才在掐死苏进敬之后,选择服毒自杀。这毒药在毒发之时令苏有才产生了呕吐情状,多半会伴随着腹部绞痛,但苏有才没发出声音,佝偻着身子,硬扛到毒发完毕,安静地死去。

所以,同牢的三名夜行衣小厮,以及临近几处监牢的犯人们,在昨晚都没有听到异常的声音。

“案子已经审完了,该招供的都招供了,苏进敬不日就会被执行斩刑。为何苏有才还要杀死多此一举杀了苏进敬?还有犯人在被缉拿入牢的时候,都会经过细致的搜身,苏有才手里的毒药是从何而来?”公孙策分析道。

包拯立刻问责叶牢头。

叶牢头忙表示,苏有才在住进大牢之前,确实经过细致地搜身检查,没发现异常。

苏园见苏有才的发髻凌乱,便问那三名夜行衣小厮,“可记得在苏有才睡觉前,其发髻的状况如何?”

“还算整齐,没这么凌乱。”小厮道。

“要么是在他杀苏进敬的时候,头发弄乱了,要么他有什么东西卷在了发髻里,需得拆开发髻取得。”苏园推测道。

叶牢头老实认错:“若毒物藏在发髻之中,属下们的确疏忽,没有查看。”

“难道说苏有才在带人纵火之前,已经做好了会失败的准备,在发髻里□□?”展昭惊讶不已,他们当场抓了苏有才后,就立刻带回了开封府,苏有才只有可能在行动前就□□了。

“或许不是做好了失败的准备,而是习惯了做这种准备。”白玉堂突然道。

大家都觉得白玉堂的话有理,接着,又七嘴八舌讨论了一番。

但不管何种推测,终究是都是猜测,当事的两个人都死了,没人知道苏有才此举的目的到底是为何。

“老大,我发现苏进敬像这下场,还真应了老大那句‘天道好轮回’。本来要杀自己流落在外的女儿,结果反被抓个正着。从被抓坐牢,受审到现在,不见他妻儿现身。如今人都死了,也没见他妻儿来收尸。明明已经注定要被判死刑了,其管家多活一天的时间都不给他,拉着他一起殉情了。啧啧,这下场多么惨不忍睹啊!”

前面的话,听着还正常,苏园不解问孙荷:“为何说殉情?”

“外面都传呢,说苏老爷与管家早有了苟且。苏家夫人和大爷被惹怒了,这才不肯给他收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