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唐表哥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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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沅如今身子已近八月,对外宣称则是刚满七个月,既是身为即将临盆孕妇,她近来情绪也是极其不稳定。

就算京师天并未下雨,她身体也有着种种难耐孕期症状,时常虚乏无力,频繁盗汗,腰骨那处也会没来由得泛酸发软。

这几日沈沅更是发现,她原本纤细小腿也变得有些浮肿。

医师虽然告诉过她,说孕期这些不适症状不会跟她一辈子,生完孩子就好了,但沈沅心中还是会经常被陡然加剧不安和担忧困扰着。

沈沅犹记得,扬州唐府五姨娘生下她表妹彤姐儿时,就险些难产而亡,纵是医师将五姨娘从鬼门关处救回来了,如今她也是个需要拿药来吊着病秧子。

五姨娘怀彤姐儿时,身子就有些不适了,但是唐文彬打从致仕后,就一直在唐家那几处盐场来回奔波,身为徽商帮主,担子也重,压根就顾不上五姨娘。

那时罗氏也患了重疾,沈沅便帮着身为唐家主母罗氏一直照拂着五姨娘,等五姨娘生产时,沈沅亦在产房陪着她生。

稳婆说出那句恐有难产之兆时,也让沈沅着实下了一跳,几年前血腥场面仍历历在目,沈沅自打身子渐重后,也对产子这件事有了恐惧。

而令她心中恐惧如此深重缘由,不仅仅是因着五姨娘难产这件事。

沈沅母亲,就是难产而死。

她自幼生下来,就没见过母亲模样,不然沈弘量也不能就这么轻易地相信了一个道士话,沈沅一直觉得,他将她送到扬州唐家来养原因,也一定是他认为是她克死了自己母亲。

沈沅也曾问过唐文彬,是不是她克死了她亲娘。

唐文彬很耐心地同她说不是,还说母亲都是能为了孩子而牺牲,摊上了保大还是保小这种惨事,也是天爷决定,与她无关。

那时沈沅虽然被唐文彬暂时安抚了情绪,可她母亲难产而亡事,一直是她心里存着疙瘩,直到如今,都没有解开。

前世等她进了京城,还嫁到了伯爵府后,沈渝也很快就有了身子。

她性情被沈弘量宠得骄纵了些,有了身孕后,衣食起居都要比从前更讲究和娇贵了。

沈渝怀这胎是陆谌第一个孩子,卢氏自是万分高兴,在伯府里也是可着沈渝心意来。

陆谌一开始对他爱妾和子嗣态度还算温和且有耐心,但是随着沈渝在孕期中种种不适症状加剧,性子也变得更难缠了些,经常就会同陆谌作闹。

没到一个月功夫,陆谌就对他爱妾没什么耐心了,甚至为了避开沈渝,他时常就会来她跨院里坐坐。

沈沅和陆谌没什么话好谈,也知道就是在沈渝有孕后,陆谌对她态度才有了转圜,虽说他没做出任何表态,但是却能让人明显觉出,他是想要亲近她。

沈沅却丝毫都未因陆谌转变而感到欣喜。

陆谌和沈渝这两个人,一直将他们之间关系标榜成是感天动地真爱,那么陆谌仅仅是因为沈渝孕期不适,就刻意地去冷落她,转而选择去亲近她。

这种没有担当举动,甚至令沈沅感到恶心。

本就对这段婚姻感到心灰意冷她,也对丈夫这一角色多了几分审视。

往昔所有经历,也让沈沅在今世怀孕后,选择将一切不适都自己扛了下来。

她若是有了些难受症状,是不会同陆之昀主动说。

也只有在犯心疾时,才敢去麻烦他。

菱花窗外,霖雨暂歇。

沈沅质地薄软衣衫垂落姿态很是柔顺,亦与男人严整官服膝襕贴合相蹭着。

陆之昀仍没有要松开沈沅迹象,搂护她姿势也呈着保护意味。

已尽戌时,冬日昼短夜长,窗外天已经呈现了淡淡鸦青色。

丫鬟们并未进来及时点烛,故而沈沅书房内光影很显晦黯,

她掀开眼帘看向陆之昀时,却能依稀辨出他轮廓冷毅面部线条,和那双深邃精致凤目。

陆之昀见妻子仰首看他,似是有话要说,便低声问道:“怎么了?”

沈沅垂了下眼眸,还是将一直藏在心里话对男人问了出来:“官人,妾身心疾…会让您觉得厌恶吗?”

听罢这话,陆之昀锋眉微微蹙起,反问道:“为何会这么问?”

沈沅瞳仁微微地侧了过去,说话声音也越来越低柔:“我总是这样…一下雨时就病病恹恹,总是需要您第一时间就赶回来,好帮着我护着孩子,这样我…您真不会觉得厌恶吗?”

陆之昀英隽眉宇又蹙了几分。

他来得有些晚了,沈沅因着惊惶还是出了些薄汗,身上散着是玉兰淡淡幽香,和女子有孕后独有甜香和奶香。

她虽仍蜷在陆之昀怀中,姿态却由适才柔弱无助,转变成了紧绷防备,巴掌大芙蓉面上,也并无免受心疾之扰后,应有放松。

“不会。”

陆之昀很快便回复了她。

他说话向来如此,简短有力,不会多说一个字,却总是能给沈沅明确答复。

这道如沉金冷玉声音掷地后,沈沅柔美眉目才舒展了许多,挺着孕肚身子也终于有了放松迹象。

她官人没有必要拿言语来诓骗她,他既是说了不会厌恶她,就是真没有因为她心疾而觉得麻烦。

“沈沅,我也想问你一件事。”

陆之昀唤了她名字后,沈沅羽睫颤了颤,回道:“官人您说。”

他掌心微粝大手,仍隔着她手背,覆在了她隆起肚子上。

男人说话嗓音很是低沉,又问:“没有我,你能怀上这个孩子吗?”

沈沅怔了一下,略有些赧然地摇了摇首。

陆之昀语气渐变得郑重:“它不仅是你孩子,也是我孩子。我是他父亲,当然有责任要同你一起照顾他。我没有你想象那么薄情…不会连自己有孕妻子,都会嫌麻烦。”

沈沅柔美双唇启合了数下,她直视着陆之昀眼眸,却不知该如何回他。

陆之昀单手捧覆起了她半张脸蛋,拇指处微凉玉扳指抵着她柔腻面颊,嗓音亦温沉了许多:“我会护好你和孩子,所以日后如果有不舒服地方,一定要及时告诉我,记住了吗?”

他口吻略显强势,却让沈沅心中渐渐有了安全感。

陆之昀他不是陆谌,他不是个不成熟且没有担当男人,他是个成熟且可靠人。

沈沅如是想,亦温顺地垂下了眼睫,柔声回道:“嗯,妾身记住了。”

***

永安侯府,玲珑轩。

寇氏近来因着杜婆子事,憔悴瘦弱了不少,整个京城,遍地都是陆之昀势力,她实在是求助无门,也只得绝望地看着杜婆子仍待在牢狱里受难,却对此事束手无策。

她在公府里待属实憋闷,是日便来了趟侯府,想同她表妹刘氏聊叙聊叙心事,也好疏解一番心中苦闷。

寇氏和刘氏话题,向来是离不开沈沅。

听着刘氏讲起沈沅嫁妆事,寇氏不禁问道:“你是说,你这继女在出嫁前还回了趟扬州?”

刘氏回道:“可不是吗,当时她同康平伯退了婚,心情属实郁闷,还动不动就因为月钱不够,跑到我院子里这处来哭诉。后来我没再帮她保管那些嫁妆,她手里有了银子后,就说要回扬州看看舅父,我们老爷反正也不怎么在意她,就许她回去了。”

寇氏眸色渐变得深沉了几分,亦突地想起刘氏先前儿也是同她提起过,沈沅在扬州时,好像险些就嫁给了她大表哥。

叫唐…唐什么霖来着。

她原本觉得,沈沅这个不知羞耻妮子是因为和陆之昀无媒苟合,待发现有了身子后,陆之昀这才娶了她入门。

可既是回了扬州,还有了唐禹霖这么个人,那沈沅这胎怀,就指不定是谁种了。

寇氏思及此,眸光有了些许烁动。

就算唐禹霖和沈沅之间是清白,那又如何?

她只要能通过这个引子,在老太太面前,成功地诊出沈沅真实月份,便可让沈沅措手不及了。

寇氏心中渐渐有了主意,却没将这事同刘氏透出来。

刘氏存那些心思寇氏也都明白。

她是想让沈沅平安地生下这个孩子,只有这个有了沈家血脉孩子出了世,沈涵进府当填房几率才能更大。

既是她要做事,有几率会让沈沅孩子受到伤害,那她就不能让刘氏知晓这事。

想起了那日在歧松馆外事,寇氏又同刘氏提了一嘴:“对了,你这个继女有心疾,你知道吗?”

刘氏回忆了一番,摇首回道:“这我还真不知道,但是她从扬州入京后,就总是病恹恹,而且在阴天下雨时还会格外严重,可我还真没往心疾那处去想。”

寇氏眼眸骤然瞪大了几分,即刻问道:“你说什么?阴雨时犯格外严重?”

刘氏对她反应感到颇为诧异,却还是费解地颔了颔首。

寇氏噙了丝得意笑意,又道:“这就对了,你这长女心疾还同常人不一样,只有阴雨时才会犯病呐。”

刘氏听罢寇氏这番话,神情也变得若有所思起来。

等寇氏离开玲珑轩后,沈涵终于从一侧螺钿围屏后走了出来。

“娘,表姨母她可终于走了。”

刘氏听着女儿娇软声音,眉眼慈祥了许多,她边招手唤沈涵走到她身侧,边问道:“我们涵姐儿,听见没听见你表姨母适才说话啊?”

沈涵在罗汉床一侧坐定后,不解地问道:“母亲您指是哪一句啊?”

刘氏无奈摇首,回道:“傻孩子,当然是你长姐会在雨日里犯心疾事啊。”

沈涵从袖中抽出了一块软帕,边用食指搅玩着,边轻叹一口气回道:“可母亲不是说,无论如何,也得等沈沅将孩子先生下了吗?”

刘氏赞许似点了点头。

落地花罩外亦于这时,传来了下人通禀之语——

“二姑娘来了。”

刘氏听罢,唇边渐渐冉起了一抹笑意。

她和沈涵一直苦于没寻到合适契机,寇氏今日来府,将沈沅致命弱处透给了她们。

若沈沅没有身子,心疾无外乎就是会让她有些难耐症状而已。

可有了身子后,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

心乃五脏之首,这生产时若是犯起了心疾,那就有趣了。

她就赌沈沅会是个心疼孩子母亲,哪怕将自己肚子用刀割开,也会让自己孩子活下来。

不过这件事,可不能脏了她涵姐儿手,也不能经由她手来做。

刘氏这般想着,见沈渝仪态端淑地进了室,还对她福了福身子,道:“孩儿见过母亲。”

刘氏对沈渝颔了颔首,面上那虚伪笑意也更盛了几分。

沈渝如今最是怨恨沈沅。

这件事,就交给她来做吧。

免得陆之昀在追究责任时,再查到她和沈涵头上来。

***

年节刚过,狱中便传出了杜婆子死讯。

公府里下人们总能听见寇氏院子里传出那些凄惨嚎啕大哭之声。

漪蝶厅外,两个粗使丫鬟正窃窃私语地交谈道:

“我听那日正巧在远香堂处伺候小杏说,杜婆子可真是个忠仆,将一切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了。”

“唉,你不觉得三夫人这么哭,显得有些假惺惺吗?如果她能松开些口径,老太太无外乎就是会对她起了些不好看法,看在先国公面子上,也会尽全力保下她性命。那杜婆子有今日,还不是三夫人一点都不肯承认这事实际上是她指使吗?”

两个丫鬟还要再继续交谈,却被惠竹呵止道;“都胡乱地说些什么话呢?主母不是交代过你们,旁院主子们私事,你们不要乱嚼舌根,都记不住吗?”

被惠竹呵斥后,两个丫鬟立即垂下了脑袋,纷纷地认起了错来。

惠竹挥退了这两个丫鬟后,沈沅便和碧梧迈过了门槛。

虽说有了身孕后,陆老太太便免了沈沅每日晨昏定省,但毕竟大祈是个讲究百事孝为先国度,沈沅每月还是会抽出个几日功夫,去到云蔚轩那处给陆老太太请安。

去之前,她也会提前派人知会一声,陆老太太便会让寇氏避开,以免冲撞到了沈沅。

沈沅今日穿了袭黯纹绮罗圆领团袄,衣前补子绣着缠枝并蒂莲花和金碧芙蓉纹样,下身则穿了件间色马面裙,散缀七个布幅和膝襕为间隔着湖蓝色和淡绀色。

浓密乌发盘成了柔婉牡丹头,其上饰以绒花亦散缀着珍珠,惟那根斜插入鬓蝴蝶颤枝簪子华丽了些。

沈沅穿蓝色衣物时,既有端庄温淑气质,也衬得整个人愈有一种玉骨冰肌美态。

她身上这袭团袄很是宽大,恰能稍稍遮掩些腹部,但其实女人身子怀到第七和第八个月时,肚子是没有太大区别,而且肚子隆起大小也是因人而异。

这日天气还算晴好,近来沈沅身体也恢复不错,去云蔚轩这一路也如平常一样,心情很是放松愉悦。

待和碧梧惠竹进了云蔚轩内,沈沅看见了里面景象,面色却是微微一变。

按说陆老太太还是颇为在意她这胎孩子,所以每次她来探望,都不会让寇氏在场。

可今日,寇氏竟是眸含矜意坐在了一侧圈椅处。

她身侧,竟还站了个拎着药箱医者。

沈沅心中蓦地涌起了极为不好念头,神情还算镇静地问向坐在罗汉床处陆老太太,道:“祖母…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老太太觑视着沈沅,随即便倏地将一页泛黄信纸扔在了地上。厉声斥道:“好啊,没想到你和唐家表哥还在暗通款曲,他竟然连你成婚了都不知道,还往永安侯府送这种淫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