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京师晴雪初霁,天朗气清。
却说来这三个官眷分别是大理寺少卿妻子郑氏、刑部员外郎妻子叶氏,还有户部四川清吏司五品郎中妻子段氏。
这三位官眷年岁同沈沅相仿,比高夫人和乔夫人年纪略小个五六岁,都是刚过双十年轻妇人。
除了叶氏在前年育有一子外,郑氏和段氏还未生养过,高夫人和乔夫人瞧着这三名官眷妹妹,就像是隔了一辈似。
她们丈夫出身都不算很高,甚至都不是出身于京师本土人士。
大理寺少卿来自湖北荆州,户部郎中则来自四川,巧是她夫人叶氏也是个四川人,二人也是在老家成亲,几年前叶氏夫君入朝为官,她才跟着他一起进了京城生活。
段氏是翰林院段编修庶女,她夫君原是个农户子,后来入了段府,成了段编修门生。
段编修看他品行不错,就将自己庶女段氏嫁予了他为妻。
总来说,三位官眷丈夫虽然在朝中颇有一定地位和威望,但在京中根基却都不是甚稳,父辈往上也没什么厉害角色,基本上是被京师勋爵世家圈子排斥在外。
她们平素也不会有机会参加各个公府或是侯府宴事,进了镇国公府后,难免有些露怯。
沈沅在院子里听到了小厮通禀后,为表对这些夫人和官眷礼重,便挺着肚子,和几名丫鬟站在了院落之外,亲自迎了迎她们。
陆之昀回京后,她也只是偶然地同他提起了一句,她在京城中没什么亲近友人。
因为罗氏去世后,她在守丧那那三年中,在扬州相熟那些同龄姑娘也早已嫁为人妇,甚至连孩子都有了,自此之后,她跟从前那些友人关系也不大熟稔了。
沈沅依稀记得,她同陆之昀说这话时,男人只是很专注地听着,表情却是一如既往平淡。
她软声软气地说了这席话后,原以为陆之昀听到耳里,也就忘了。
却没成想,仅两日功夫过去,陆之昀便将他拥有圈子和人脉都赋予给了她,这么快就往府上给她送友人来了!
沈沅对陆之昀为她做这一举动,自是心存感激和动容,也不敢轻怠了这些夫人们。
她刚出院子后不久,便见以高夫人和乔夫人为首官眷们已经步态款款地往她方向走来了。
乔夫人性子很是热忱,也是最先同沈沅开口讲话人,她一上来就握住了沈沅白皙纤软右手,语带担忧地埋怨道:“弟妹,你身子都这么大了,这大冬日就不用出来亲自迎我们了。”
沈沅柔声回道:“劳嫂嫂惦记,这都是弟媳应当做。”
乔夫人也如陆之昀母亲一样,出身于将门世家,她颧骨生得比寻常妇人略宽了些,五官也很显英气高挺,虽然年岁已过三十,却很有巾帼不让须眉飒气。
她待人方式很是直接,看谁顺眼就对谁很热情,看谁不喜就连个眼神都不会给。
沈沅这个年岁小弟媳她就很喜欢。
乔夫人询问了几句沈沅孕事,还不时地用眼打量着她容貌。
不仅是乔夫人,就连高夫人和其余那三个女眷都忍不住想去多看沈沅几眼。
怨不得都说她是扬州府第一美人儿呢。
沈沅身子瞧着也有七八个月大了,那张巴掌大芙蓉面却未显任何臃肿,反是透着不近人间烟火清丽。水盈盈眼眸温柔地看着旁人时,还能让人品出几分不堪风雨摧折柔弱之态来。
这院落屋檐上落了不少新雪,可沈沅那身凝脂肌瞧着,却是比那新雪还要白皙。
这样一个容貌绝色,气质温柔娴静大美人儿,怎么看都跟外面传那些流言不沾边儿。
沈沅在同乔夫人和高夫人相处时也并没有露怯,或是显露了任何赧然之态,说话很是端庄得体,也一一见过了其余三个官眷。
引着几位夫人入漪蝶厅时候,沈沅却蓦地有了种难以言说似曾相识之感。
尤其是陆之昀表嫂乔夫人,她在同沈沅说话时,总是会让她心中有一种莫名熟悉感。
就好像是,她曾经同乔夫人相处过很长一段时日,乔夫人也给了她一种故人感觉。
但今日,她明明是和乔夫人第一次见面。
沈沅觉得自己可能是有些多想了,很快便把那些念头抛在了脑后,待同几位夫人聊叙了片刻家常之后,便让丫鬟摆上了她精心准备席面。
夫人们入府之前,沈沅还特意派人打听了她们口味和喜好,譬如乔夫人喜欢吃一些味儿重炙肉。
而叶氏是四川人,口味嗜辣。
郑氏是荆州人,喜欢吃扣肉和清蒸鳜鱼
高夫人和段氏都是京师本土人士,沈沅便寻人打听出了她们平日常去那几家酒楼,叫了几样招牌菜温在了小厨房里。
这场席面吃下来,女眷们相谈甚欢,也大体商议了一番蓉姐儿及笄宴,那三个年岁较小官眷也没了一开始局促。
她们对沈沅看法也有了很大转观,也能看出沈沅备这桌席面也是费了很大心思。
与沈沅相处过程中,她也没摆任何诰命夫人架子,态度温和周到,却又不失女主人应有端庄和得体。
反正同沈沅相处,让人觉得很舒服,她眉眼固然偶尔会流露一些纤弱之态,却丝毫都不让人觉得矫揉造作。
碧梧则在夫人们用膳时,将她们带给沈沅拜礼清点了一番。
却说沈沅手头嫁妆便是颇为丰厚,再加上朝廷每月给诰命夫人发放俸禄,以及胡管事放到她这处,可供她周转钱财和商铺就已经是笔极大数目了。
但是夫人们登府带来拜礼也很阔绰。
乔夫人送了沈沅一整套金制头面,包括顶簪、挑心、花钿和左右各二花头簪和掩鬓。这套头面中最为精巧便是那个瑶台形状顶簪,以凤首和流云为托,雕栏旁还有栩栩如生仙鹤、麋鹿和神女小雕像。(1)
这簪饰精美到,简直都能当成是博古架上赏玩摆件了。
高夫人送给沈沅礼物虽没乔氏那般贵重,却是极为难寻前朝古董,是一套质如玛瑙月白汝窑茶具,出自前朝大师之手。
碧梧看着高夫人贺礼,暗觉她送这套茶具,应是能更对她主子心思。
其余几个官眷送那些拜礼,也能瞧出她们用心来,都很精致贵重。
及至酉时三刻,这几名夫人官眷们,才一起离开了沈沅院子里。
她们离府时,还是有说有笑。
寇氏恰时同杜婆子在公府花园处散步,隔着假山洞窟和缝隙,便看见了这些夫人们身影。
她和杜婆子及时噤住了声,亦有意想要避开即将离府这群人。
寇氏不禁凝眉道:“乔夫人和高夫人我是认识,后面那三个女眷又是哪家来?”
杜婆子自是也不知道那几个女眷到底是谁,在寇氏看向她时,只无措地摇了摇头首。
寇氏叹了口气,也大抵猜出了这是谁安排。
她不得不承认,陆之昀为沈沅这丫头考虑得还真是细心且周到。
寻得这些人,只有高夫人和乔夫人是出身于京中世家。
剩下那些人,夫家八成都是根基不稳,甚至有可能都不是京师本土人。她们年岁看着也与沈沅相仿,经历又都很像,既是如此,这几个人相处起来也会更融洽。
寇氏出身并不算高,父亲也只是太医院一个五品院判,想当初她刚嫁到国公府时,这种世家妻或是贵妇友人圈子,全都要靠她来苦心经营。
这人际上相处是最费心力,她也是用了好几年才结交笼络了几个世家贵妻,有了自己一个小圈子。
哪儿成想,沈氏她什么都没做,只是凭了陆之昀几句话,轻而易举地便得到了几位紧着巴结她友人。
思及此,寇氏右眼皮跳了跳。
心里头突然涌起酸意和涩意,也登时让她眼眶染上了一抹偏激红意。
***
红木槛窗外,月花如绸,细雪溶溶。
雕花拔步床帷幔被人轻轻地垂放,隔着那层质地薄软丝料,床厢内那一小隅地界也借了些暖黄烛火。
陆之昀归京后,也过去了两日。
自他回府后,沈沅原本觉得每夜有他陪着入睡,心底也愈发安沉,先前对两月后临盆生产恐惧也逐渐消弭。
他不在府中时,这拔步床由她一人睡着,地界属实偌大敞旷。
有时伸一伸手想要寻些温暖,枕畔都是冷冰冰,空无一人。
陆之昀回来后,一如从前一样,高大峻挺身子甫一躺下,便占据了很大部分床面,但留给她睡下空间却是足够。
但现下,两个人都没有躺着。
陆之昀倚靠着雕花牙板,半坐在床上,纵是穿着一身简素寝衣,他健硕虬劲身量也能将其穿出几分挺拓庄重廓形来。
沈沅双眸已然染了层淡淡水雾,她动作小心地并拢着双腿,姿态柔弱地斜坐在床里侧,亦刻意地侧过了那张灼若芙蕖小脸儿,不敢与男人深邃目光对视。
她右手掌心此前被涂了一些质地柔腻膏脂,现下那些膏脂都已经化成水了。
沈沅手腕正有些泛酸时,陆之昀却于此时突然地倾身靠近了她几分。
见他如此,沈沅便如受惊麋鹿一般,面上显露了几分慌态,可她身后便是那面白墙,却是逃无可逃。
明明在陆之昀刚回京那几日,沈沅心情还是很好,却也忘了他既是回来了,也旷了近两个月时日,定是要不甚怜惜地欺负她一通。
“不许松开。”
陆之昀低沉话音甫落,便伸出了修长手,将眼前娇弱美人儿散落那缕乌发别至了耳后。
沈沅还是没敢看他,只觉得男人好似又靠近了她一些,那成熟且冷冽气息也陡然拂过了她发顶,她现下乌发是披散着,亦没有绾髻。
那些细密柔软发丝亦因着他陡然侵近,呈了些往上拔起态势。
沈沅也不知这一遭还要过去多久,陆之昀却用大手突然托起了她后颈,亦板正了她脸蛋,使她能够直视着他。
在男人用指托起了她下巴,蓦地倾身吻住她时,沈沅浓长羽睫是颤了又颤,水眸也蕴了些泪光。
陆之昀只是浅淡地啄了啄她唇瓣,很快便松开了沈沅,她白皙下巴上也落了个泛红指印。
这般被他欺负着,沈沅人虽然一直隐忍着,却更是平添了几分纤弱无依和楚楚可怜之态。
陆之昀低沉嗓音透了些哑,无奈地问她:“都多少次了,怎么还是这么娇气好哭?”
沈沅连眨了数下眼睛,并没有吭声,只觉得陆之昀身型是极其健硕强壮,各处比例也自是与之相配,她都不知道先前她是怎么容下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到沈沅终于净了手后,陆之昀看出她手腕有些扭到了,便将它轻轻地攥入了掌中,微粝拇指指腹亦抵在了寸筋那处,动作轻缓地为她揉了揉。
沈沅见他冷峻面容上丝毫都未显任何餍足,不禁咬了下唇瓣,还是将一直压在心里话同他说了出来:“官人…您毕竟不是二十几岁青年人了…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最多两次…便也够了。”
听罢沈沅这话,陆之昀为她揉手腕动作顿了一下。
随即,那轮廓冷锐凤目也微微地觑了觑。
他缄默地看着沈沅略显忸怩小表情,嗓音略显沉肃地问道:“你这是在嫌我老?”
陆之昀气场蓦地变得凌厉强势了许多,沈沅心跳亦漏了好几拍,赶忙回道:“妾身不敢…妾身都是在为官人身体着想。”
陆之昀深邃目光带了些审视,待将视线无声地落在怀中美人儿身上良久后,他又问:“就多了一次,至于这么调侃我吗?”
沈沅阔了阔双眸,亦看向了男人线条冷毅面庞,她忖着陆之昀话意,亦打量着他神情,却觉他应当是没有生气。
其实沈沅与陆之昀相处久了,也愈来愈发现,他并没有如她想象般那样薄情寡性。
他除了在那方面会对她有需求,有时候,沈沅通过某些细节能明显感觉到,陆之昀也是需要她陪伴和相处。
这种感觉让沈沅觉得很神奇,原来如陆之昀这样人,也是有心理和情感上需索。
思及此,沈沅轻轻地握起了男人大手,亦将其轻轻地放在了她隆起肚子上,嗓音极柔地道:“我给官人特意备礼物应当在后日能到府上,后日也是蓉姐儿生辰宴,官人身为家主,也要早些归府,亲眼看着蓉姐儿及笄。”
***
转瞬便到了蓉姐儿及笄宴那日。
这日清晨,沈沅难能起了个大早,可她自认为早,同陆之昀比起来,却还是显得有些晚了。
虽说他如今正处于春秋鼎盛之龄,可沈沅还是不得不承认,他精力属实是有些旺盛了,就好似是不需要睡眠一样。
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时,陆之昀便去歧松馆后院看着江氏兄弟比试了剑法。
沈沅在去陆蓉院子前,却先来了趟歧松馆,见江丰和江卓正比得焦灼,也站在陆之昀身侧看了半晌。
陆之昀察觉出沈沅至此后,便瞥首低声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说罢,便动作很自然地用臂圈护住了她腰身。
沈沅却微微地挣了挣他,故而陆之昀眉宇微蹙,面容也显露了几分不解。
他今日恰好休沐,鸦青深衣外罩了件墨色貂氅,很是闲适随意装扮,却被他生生地穿出了几分凛然威冷气质来。
江卓和江丰见沈沅至此,也都停下了比试动作,好事般地看向了不远处那对夫妻。
沈沅这时以极小地声音对陆之昀道:“官人,您先将眼睛闭上。”
陆之昀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却见妻子水眸里显露了些许央求,还是无奈地微抿着薄唇,依着沈沅言语闭上了眼睛。
他淡声问道:“你想做什么?”
沈沅却又柔声命道:“官人,您再将手伸出来,两只手都伸出来。”
这话声音不高亦不低,一旁江氏二兄弟也恰好能够听闻,见陆之昀已经闭上了眼睛,他们两个胆子便也大了许多,又凑近了沈沅和陆之昀一些距离。
陆之昀身量很高大,就如一颗古松般挺拔地站在那处,他在官场上气质是冷厉威严,可私下却是个性情沉闷且寡言人。
却是又依着妻子言语,将一双手摊开,掌心朝上地伸了出来。
江卓和江丰瞧见了沈沅从惠竹手中接过东西,都瞪大了双眼。
等沈沅将它放在了陆之昀掌心后,他只觉得上面触感毛绒绒,且那物什好似还在乱动。
陆之昀蹙眉睁开了眼睛,却见一只嗷嗷待哺,浑身悚着灰毛鹰雏,竟是安安分分地站在了他手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