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喝足,塔纳托斯从饭馆来,正要拉开车后门,阎罗已经率先一步将前门拉开,示意塔纳托斯坐副驾驶座。
“……”
塔纳托斯不擅长拒绝,尽管副驾驶座与驾驶座距离令他感到窒息,他还是坐进去。
过于接近距离会令塔纳托斯感到不安。刚才饭馆里那么大一张桌子,他都选个和阎罗位置最远。
塔纳托斯坐在副驾驶座上,如坐针毡。
“以后都坐这个位置吧。”阎罗发动车子,“能上我车也就你一个。”
一顿饭吃下来,阎罗对这自闭孩是真有些怜爱。他那帮属下都是群活泼闹腾不省心,唯一『性』子安静一点白无常也强能独当一面。阎罗还是头一回见到塔纳托斯这样。
死神论战力当然也强大,可这生活方面在需要人『操』心,『性』格安静内敛,还容易胆怯。这感觉就像大哥哥见惯自家熊孩子,忽然来个邻家乖弟弟,寄人篱下孤苦无依,阎罗看着总想照顾着点。
之前一个月塔纳托斯都大门不二门不迈,要是没人主动邀请,之后估计也能在房间里宅到天荒地老。外面世界那么好,总闷屋里怎么行?阎罗准备以后多带塔纳托斯去兜风,也尽尽地主之谊。
塔纳托斯茫然地想:还有以后?
一次就够要他命。
塔纳托斯想说不要以后,又想到阎罗说不定只是客气话,他认认真真拒绝反而显很自己当回事。
于是闭口不言。
他偏过头,去看窗外倒退景物,金『色』阳光照在他身上,又被黑袍尽数隔挡。
“好吃吗?”阎罗突然。
塔纳托斯转过头,想想,说:“好吃。”
阎罗笑道:“那想不想以后再来吃多好吃?”
塔纳托斯头转回去,这回声音轻很多:“不想。”
想吃多好吃,但不想去。
声音都变,分明就是想吃。阎罗暗笑。
没有神可以逃过华夏食。参考202室住那一家三口,留下来原因有一大部分都是因为东西好吃。
阎罗逗他:“妖怪,别不好意思啊,哥哥家里开餐厅,想吃什么都有。”
塔纳托斯憋半天,还是觉有必要纠正,低声道:“不是妖怪。”
“那叫你死神?”阎罗从善如流,“刚看你手要比我一圈呢。”
塔纳托斯别过头:“没有。”
“要不比一比?”阎罗说着就一只手伸过来。
阎罗手指修长,肤『色』玉白,属于成年人骨节分明,像件漂亮艺术品。塔纳托斯只看一眼就道自己必输无疑。
虽然是辈分很高二神,但塔纳托斯永远都是少年模样。无论身高、体型还是手指长度,都比不上青年形态阎罗,像一尊精致巧手办。阎罗完全可以用掌心他手包在里面。
塔纳托斯手都没从袍子里伸来,用行动表示不比。
他也抗拒与旁人肢体接触。
“不比就当你认输。”阎罗笑着唤道,“死神。”
塔纳托斯只看窗外,装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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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阎罗又多个新爱好,投喂死神。
那么多食都不去品尝,也太可惜。阎罗已经决心要照顾这个自闭弟弟,跟着他当然是山珍海味必不可少。
他每天点一大堆外卖送到公寓,放在客厅,再邀请塔纳托斯一起分享。塔纳托斯不好意思接受,阎罗就又搬那一套,摇着扇子调笑道:“钱不是那么好赚,光陪聊还不够,你还陪吃陪玩。让你吃你就吃,不许推辞,不然扣钱。”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正经,就差一个陪.睡。
为让塔纳托斯能吃上一口热饭,阎罗不惜自毁君子形象,也是煞费苦心。
没办法,谁让这邻家弟弟乖让他怜爱呢。
塔纳托斯智商虽高但涉世不深,又信,陪吃当成工作,这样心理负担就少很多。
他心里还是很感谢阎罗给他这样一份工作,让他可以跟着吃到很多好吃东西。塔纳托斯从前都不曾去尝试,一旦尝过,就有世俗欲望——至少口腹之欲是有。
因为真很好吃。
一星期下来,阎罗种类丰富各『色』食都给塔纳托斯尝过,也差不多『摸』清塔纳托斯口味。迟钝死神还没有发现,到后来,每日三餐都是照着他口味来,说是陪吃,像是阎罗陪他吃。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天天在一起吃饭,再如慢热都该熟悉起来。塔纳托斯蹭阎罗饭,也肯乖乖回答阎罗题,还能说些长句子。尽管只负责回答不会主动提,也好过刚开始那一个月见他就躲。
“我华夏勾魂使者是黑白无常,希腊勾魂使者只有你一个?”阎罗现在没事就跟塔纳托斯闲聊。
“嗯。”单纯指收割灵魂话,确只有死神一个。
“只是勾魂话,躯体怎么办?”阎罗对这个题答案很好奇。
东方道教讲人有三魂七魄。有魂无魄则成痴傻,有魄无魂则植物人。仅仅没魂,躯体仍然还活着,就不算彻底死亡。
“我哥哥是睡神,他会让人类长眠。”塔纳托斯回答。
西方没有魂魄说法,只有灵魂。塔纳托斯收割就是灵魂,但仅仅如此,人躯体确还不会死,所以需要睡神修普诺斯让躯体长眠。
黑白无常一个勾魂,一个夺魄。死神睡神一个勾灵魂离体,一个让躯体长眠。原理其是一样。
搞清楚勾魂使者区别,阎罗又道:“华夏地府有赏善司魏征,罚恶司钟馗,察查司陆之道,阴律司崔珏大判官。希腊冥界也有类似职责么?”
塔纳托斯说:“冥界有米诺斯,拉达曼迪斯,埃阿科斯三位判官,分别审判思想、言论、行为。”
但这三名判官并不是冥王哈迪斯心腹,因为他都是宙斯儿子,是宙斯派来。哈迪斯不敢信任他。
“那有没有类似孟婆汤东西?”
塔纳托斯一时顿住,他不道什么是孟婆汤。
“就是喝能让亡魂忘记前生汤,喝完就能轮回转世,新在阳世投胎。”阎罗看塔纳托斯疑『惑』,先是给死神解答,答完又顺解自己困『惑』,“应该是没有。我倒是忘,西方没有轮回转世之说。我华夏讲究天道轮回,恶鬼打入十八层地狱受罚,其余可以投胎回人间,过新一生。”
塔纳托斯也是第一次听说人死后还能在阳世新投胎,他轻声说:“进入冥界灵魂不能再回到阳世,经过判官审判后,罪恶者会前去痛苦之所塔尔塔洛斯地狱,善良者会去幸福之所爱丽舍乐园。”
阎罗突然望着他笑。
塔纳托斯不明所以,不明白阎罗在笑什么,却被笑莫名窘迫起来。
如果没有黑袍阻挡,阎罗会看到死神红脸颊和耳朵。
“死神。”阎罗笑『吟』『吟』道,“你现在能说好多话。”
塔纳托斯:“……”
可能是被金钱和食收买吧。
而且……东方阎王很友善,和他相处不会感到过于恐惧,相反还很放松,不不觉说话就变多。
但死神社恐是骨子里,还是不能做到泰然自若。
阎罗并不急于一时。他每天和死神一起吃吃饭,聊聊天,刷刷好感,当室友合租日子过也很不错。他能感觉到死神在一天天放下对他防备,但还没有完全放下,因为塔纳托斯始终不肯摘下他黑袍。
这袍子就像一道防线,将死神与世界隔离,尽管他身处人间,仍然置身黑暗,仿佛仍在那不见天日冥界。
阎罗觉塔纳托斯抵触不是他,而是……说中二一点,死神是在抵触这个世界。
不愿意与世界接触,也不愿意涉足人海。
人类社交恐惧症有生理上因素,但塔纳托斯是神,神理应没有生老病死,社交恐惧只能是心理因素。
为什么会有这样心理?
阎罗想要找到原因,对症下『药』。死神很可爱,应该快快乐乐地去玩,而不是整天自己裹在黑袍子里自我封闭。
外向与内向都是正常『性』格一种,塔纳托斯却明显不是普通内向,一定是有什么心结在那儿。
阎罗试探着邀请塔纳托斯去玩。他这些天和塔纳托斯关系进展不错,能分享食物,能进行正常交流,算上是朋友。在凡人想象中,死神总是可怕名词,真正相处下来才道,死神一点儿也不可怕,简直是可爱名词。
但在日常相处中很温和安静,也总是不擅长拒绝塔纳托斯,对于外提议表现强烈抗拒。
无论阎罗怎么说外面阳光有多灿烂,这样天气应该多去走走,楼下花开多么漂亮,附近公园有多丽……塔纳托斯都不肯门,还用袍子自己裹紧,回卧室在床上缩成一团,连阎罗都不想见。
阎罗无奈,放弃计划。
看来那天塔纳托斯能主动门找工作,也确是走投无路。倘若交不房租流落街头,二十时就与人群接触,那对塔纳托斯来说才是真正恐怖。
现在没有必要,当然是打死都不门。
塔纳托斯不情愿,阎罗也不能勉强。
关于塔纳托斯社恐原因,他还去找202室那一家子。同为希腊神,他解应该比他要多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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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室里,塔纳托斯听到阎罗离开动静,道今天和阎罗一起门玩邀请算是躲过。
他松一口气,又微微失落。
塔纳托斯下床,走到床边拉开窗帘,暖暖阳光就透过窗户洒进屋里。天空很蓝,云朵很白,区楼下花朵开很红,世界是彩『色』。
塔纳托斯从袍子里伸一只苍白手挡在眼前,看阳光穿过指缝。
他看很久。
人间那么好,朋友也那么友好,怎么可能不心动。
可他就是没有踏门勇气。
塔纳托斯将窗帘拉上,室内新光线昏暗,他回到床上,将黑袍裹紧,似要堕入无边黑暗。
冥界有着永恒黑暗、孤独与静谧,除冥石榴以外寸草不生,荒凉又无趣。待久很压抑,大概算不上喜欢。
只是习惯。
但另一种程度上,塔纳托斯又很喜欢冥界。
他心里有着对阳光,对鲜花,对人间渴望,骨子里又透着对阳光,对鲜花,对人间抵触。
前者无法打败后者,心灵上向往抵不过刻骨恐惧与厌弃。
也许是厌世,也许是厌己。
塔纳托斯对人间并不陌生,从他诞生起,他每天都要在人间与冥界往返,将死去灵魂带入冥府。他降临人间时,对人类而言,往往意味着死亡来临。
人类并不欢迎他到来。别神都能用自己神职造福人类,人类向爱与之神祈求爱情与丽,向海洋之神祈求航海一帆风顺满载而归,向他哥哥睡神修普诺斯祈求做个好梦。
人类向死神祈求不要带走他。
可带走他,才是死神神职。
人间繁华热闹都与死神无关,他所到之地必将荒芜死寂。人类恐惧死亡,厌恶死亡,恨不远离死亡。
所以死神也恐惧人世,厌恶人世,恨不远离人世。
他来临总是带去永别、厄运与不幸,带给人绝望、悲伤与哭泣,听着人对死亡愤怒、咒骂与恨意。
塔纳托斯很不愿意去往人间,尽管那里阳光明媚,人世繁华丽。
他喜欢一直一直待在冥界黑暗里,那意味着无人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