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天性

狂风呜呜拍打着窗户,暴雨浇灌窗台上残败的花朵。娇弱的白玫瑰在狂风暴雨中瑟瑟低泣,慢慢凋零,树下铺开一地的花瓣。

最漂亮的那朵却被保护在室内,不受风吹雨打,悄然绽放,尽态极妍。

风雨声掩盖了屋里的动静。隔着一扇窗,外面的雨声听起来小了很多,偶尔轰隆隆响起雷鸣,敲打在扑通乱跳的心上。

阿多尼斯修长的手指攥着圣洁的白玫瑰,温柔抚摸过茎身与枝叶,轻拢慢捻着柔软的花瓣,惹得花枝轻颤。亭亭玉立的白玫瑰在手指的把玩下折起身体,又被阿多尼斯强迫打开。

“听话。”

阿多尼斯明明是很温柔的,有时候说话却像命令,带着不容拒绝的味道,仿佛生来霸道。

白玫瑰只得委委屈屈地舒展开枝叶,任由阿多尼斯采撷。

阿多尼斯来时的路上,折了一支白玫瑰,小心翼翼护在怀里,不让它受一点风雨。

而屋里的这朵,他精心呵护了更久,这时候却没那么怜惜。

维纳斯依稀想起刚诞生那天,也是一个风雨交加的日子,他在大海中随着浪涛的节奏颠簸,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就像现在这样。

他迷迷糊糊地想,外头的风雨,仿佛都落到他身上了。

天上忽然亮起一道闪电,接着落下一声惊雷,屋内有一瞬亮如白昼。维纳斯恍惚间看见,他身上的这双眼睛好像不是阿多尼斯灿如骄阳的金色,而是深海般的蔚蓝。

像他诞生之初差点落入水中,被神从海里抱起时看到的那双眼。

维纳斯全身僵硬。

闪电只亮了一瞬,屋内很快归于黑暗。维纳斯冷汗都快下来了,心跳得更快。

刚刚看到的眼睛……是看错了吧?

可他来不及深思,便被阿多尼斯的吻覆住。

他也就不再去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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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森林里空气带着雨后的清新,窗台上的玫瑰花沾着雨露,一米金色阳光从推开的窗户照进来。

维纳斯在这样温柔的晨光里睁开惺忪的睡眼,就看到坐在窗前阿多尼斯俊美的侧脸。

他垂着眼,半边面庞笼罩在阳光下,仿佛被定格的一段流金岁月。

那一瞬间维纳斯只想到四个字。

岁月静好。

被阿多尼斯熏陶久了,他都是个文化神了。

“阿多尼斯。”维纳斯起身,眨眼间将衣服换好,“我是不是睡过头了?”

阿多尼斯转过头:“是我醒的太早。”

维纳斯开心地从背后搂住他:“我成年了,以后就可以经常下山找你玩了。”

阿多尼斯笑道:“你以前不也经常下山?”

“那不一样。以前是偷偷溜下山,以后我可以光明正大地下山,可以天天来找你。”

天天……

阿多尼斯想到海底需要他时刻看守的结界。他消失一夜,不知道结界又多了几道裂缝。

他恐怕不能天天来。

阿多尼斯回眸看他一眼,转过身,伸手将维纳斯的衣服拉好。

维纳斯一愣,低头拉开衣服看了眼自己的肩膀,才发现匆忙间衣服没穿整齐。阿多尼斯拉上的衣服,正好掩盖住他肩头的吻痕。

阿多尼斯在床上也是个很温柔的情人,至少维纳斯第一次的体验非常愉悦。

身为爱欲之神,维纳斯对性的态度格外开放,并不会为此感到羞耻。这事在他眼中和凡人需要吃饭喝水一样平常,是他天性里的需求。

他毫不吝啬赞扬:“阿多尼斯,你真是干什么都超棒!打猎也行,讲故事也行,床上也行。”

阿多尼斯笑着,亲吻了他的玫瑰。

是真的一夜之间长大了。

维纳斯不知道他现在的样子有多诱人。尝过情欲的白玫瑰婀娜多姿,娇艳盛放,举手投足都是魅惑。

美艳的容貌,成熟的身体,坦然的爱欲,天真的性情。

世间少有生灵能够拒绝这样的诱惑。

亡灵也不能。

他们在树屋里稍微温存了一会儿,维纳斯就依依不舍地同他告别,回到奥林匹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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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林匹斯山上的神祇最近设了一个赌局。

美神维纳斯这朵圣山白玫瑰的第一次究竟花落谁家?

这个问题他们都好奇两百年了,总算到了揭晓答案的时候。

美神在成年礼上激活了爱欲属性。正如光明之神阿波罗光明磊落不会说谎,战神阿瑞斯不会爱好和平,正义女神忒弥斯不会站在不正义的一方,爱欲之神维纳斯也不会禁欲。

而且爱神绝不会只有一个情人。他永远不会知道何为忠贞。当然了,奥林匹斯神几乎都不知道。

这其实是件好事。这意味着圣山上谁都有机会与这位美艳绝伦的美神春风一度。但第一个意义非凡,谁都想成为这第一个。

胜算比较大的是火神赫菲斯托斯、酒神狄俄尼索斯、神使赫尔墨斯、战神阿瑞斯。但其他神也不甘示弱,总想着万一是自己呢?他们还集体往幸运女神的宫殿跑,请求幸运女神赐他们一点幸运,能够得到美神的眷顾。

幸运女神将宫殿大门紧闭,拒绝见客——她表示她也很想和美神殿下有个美好的夜晚,但这事就连她也不能心想事成。

所以基本就是从那四位大热选手里挑一位。

众神却不知道,美神早把自己交给了一名“凡人”。

他们等了很久,都没等到维纳斯和哪位神明上床的消息。维纳斯好像对爱欲毫无兴趣,反倒整天往山下跑,说是山上闷太久了,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了眼。似乎爱欲在他眼中,还没有山下的风景有吸引力。

众神集体傻眼。成年后的爱神没道理还如此纯洁,这有违他的本性。

第一个沉不住气的是阿瑞斯。

对维纳斯有想法的神很多,只有战神这个愣头青会口无遮拦,在维纳斯面前直言不讳。

阿瑞斯向来不知道拐弯抹角那一套,他直接在维纳斯下山路上把他拦住。

维纳斯停下脚步,疑惑地问:“阿瑞斯,你有什么事吗?”他正急着去见阿多尼斯呢。

阿瑞斯盯着他:“维纳斯,我想做你的情人。”

意思就是想和你上床。

希腊神明几乎没有真爱,基本都是走肾,讲话就很直白。

阿瑞斯承认维纳斯对他的吸引力远胜以往任何一位情人,他等了两百年,已经等不及了。

维纳斯眨了眨眼:“哦。”然后绕过阿瑞斯继续下山。

阿瑞斯一急,再次堵住去路:“哦是什么意思?你同意了么?”

维纳斯脚步不停地往山下走:“我不同意。”

他很愿意,但不能同意。

阿瑞斯不理解,又上前追问道:“为什么不同意?”

他对一名爱欲之神提出这样的请求,竟然被拒绝了?为什么?他的魅力还不够大吗?

维纳斯一而再再而三被阻挠下山,神色不悦起来:“没有为什么,你再挡路的话,我就要生气了。”

阿瑞斯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让开道路。他不知道维纳斯这么急迫做什么,山下的风景难道比他还要好看吗?

答案是肯定的。因为山下有阿多尼斯。

爱欲是维纳斯的神职与天性。这种事在他看来和谁做都可以。就像一个人热爱美食,只要食物好吃就可以,是谁做的并不重要。

对维纳斯来说,只要对方技术不差,长得入眼,能给他足够愉快的体验,是什么人也不要紧。

阿瑞斯的邀请,他完全可以答应下来。谁会嫌美食多呢?好吃的当然是越多越好。所以他是愿意的。

但他突然想到了阿多尼斯。

维纳斯当然不可能禁欲,他成年后的都是下山找阿多尼斯解决的。

他已经清楚阿多尼斯不是凡人,每次下山依然会吹响海螺,不然那栋树屋是不会有人住的。但他一直没有戳破。

维纳斯觉得阿多尼斯的身份也不是很重要,只要阿多尼斯和他在一起就好了。

他们相处方式和成年前并无不同,该玩就玩,该亲就亲,就是比以前多了一项活动——最后总能滚到床上。

有一回事情进行到一半,阿多尼斯突然问他:“维纳斯,如果别人想要和你做这种事,你会同意么?”

维纳斯下意识回答:“为什么不呢?”

于是阿多尼斯动作就停了。

维纳斯低呼一声:“……阿多尼斯?”他竟然在这种时候停下!

“为什么?”阿多尼斯半垂下的眼底有一丝阴翳,很快就被忧伤代替,“你说爱我,难道是骗我的么?”

“我当然爱你,我最爱你了,阿多尼斯。”维纳斯无措道,“可是,爱情和爱欲是两码事啊。”

爱情和爱欲都是他的神职,他可以分得清清楚楚。他爱阿多尼斯,但也能和任何人拥抱。

“你和别人做这种事,我会伤心、吃醋、嫉妒。”阿多尼斯盯着他问,“即使这样,你还会这么做吗?”

维纳斯感到困惑:“你为什么会伤心?”吃醋和嫉妒又是什么感觉?

阿多尼斯反问:“如果我和别人做这样的事,你是什么感觉?”

“我没有感觉,你可以找任何人纾解。”维纳斯坦诚道,“只要你爱我就好了。”

阿多尼斯:“……”

他没再说话,继续做刚才的事,这回发了狠。

阿多尼斯向来温柔,可那次真是太凶了。他没有对维纳斯凶一句话,只是把维纳斯从柔软的床铺抱到坚硬的书桌,打开窗户让凉风灌入,沉默地表达自己的不悦。但爱神对自己的非常诚实,结束后他愉快地表示这样更爽更刺激,下次可以继续,在室外也行。

阿多尼斯听到这话,无奈地扶了下额头,似乎拿他没办法。

直到现在,维纳斯依然不明白,他和别人上床,阿多尼斯有什么好伤心。

虽然维纳斯不知道阿多尼斯为什么要因此伤心,但他当然是不愿意让阿多尼斯伤心的,于是拒绝了阿瑞斯的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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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中树屋。

维纳斯在兴致高昂地和阿多尼斯谈最近山上发生的事。阿多尼斯站在书桌前,一边静静聆听,一边修剪着窗台上的白玫瑰。锋利的剪刀发出清脆的咔嚓声,枝丫被一点点修成他想要的形状。

“阿多尼斯。”维纳斯用聊家常的语气极为自然地说,“阿瑞斯说他想做我的情人。”

他总是把山上的见闻事无巨细地讲给阿多尼斯听,这件事他也毫不避讳地讲了。在维纳斯的认知里,这实在算不上一件大事,程度相当于“别人请我品尝一道新菜式”。

阿多尼斯剪刀一顿,语气平静:“你同意了?”

如果维纳斯回答不好,剪刀下一秒剪的就不是玫瑰的枝丫,而是美神的金发。

阿多尼斯舍不得伤害维纳斯,连警告都是温柔的。不然以海皇的暴戾,剪刀下一秒扎穿的应该是心脏。

维纳斯摇头:“我拒绝了。”

阿多尼斯眉眼一缓,若无其事地继续修剪白玫瑰:“为什么拒绝?”

维纳斯歪头:“你不是说过你会伤心吗?”

阿多尼斯又顿住了。

然后,他把剪刀放到桌子上,转过身来看着维纳斯:“你是因为在乎我的感受么?”

维纳斯抱住他的腰:“我怎么会不在乎你呢?”

阿多尼斯低头抚摸他的金发:“那你愿意这辈子只有我一个情人么?”

维纳斯认真想了好一会儿,最后委婉回答:“阿多尼斯,我不愿意欺骗你。”

这就跟让美食爱好者一辈子只吃一道菜一样,再好吃也会吃腻。他现在正对这道菜上瘾,可能以后也会一直最爱吃这道菜,但肯定还会品尝别的食物。

维纳斯的逻辑就是如此简单。他觉得这很正常,落在外人眼里,就叫渣得明明白白。

“……”

“我知道了。”阿多尼斯阖眸,“不用告诉我答案。”

正义是正义女神的天性,风流则是爱神的天性。维纳斯和宙斯同样生性风流。与宙斯不同的是,宙斯司掌天空与雷霆,风流是他的个性。维纳斯司掌爱情与性欲,风流是他的神性。神性比个性更加根深蒂固,还要难以更改。

维纳斯无法承诺专一,让他忠贞不二的难度不亚于让正义女神站在邪恶阵营。

他所能做的唯有如实相告。他喜欢阿多尼斯,但还无法为此抵抗自己的天性。

虽然阿多尼斯总给他讲逆天而行的故事,故事里的主人公逆天轻轻松松,等到实际操作才知道难如登天。

不,比难如登天的难度还要再高一点。

登天都难,何况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