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公主知情了

文/乃兮

吴二小身为刺客知之甚少。姜晏乔身为公主则是一无所知。

她坐回椅子上,像在思考,又像在发呆。眼神落在虚无空处。

不知吴二小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希望妹妹真的有一座好墓。他絮絮叨叨说着他知道的一切和内心里的揣测。

他说:“陛下不会容忍驸马在外有别的女子。”

“娘娘宠爱殿下,但凡知道也不能忍。”

他又说:“宫里来的人,旁人不认识,只道是官差。官差说捉拿要犯。宅子里一个人没留。”

“妹妹什么都不知道。她领命去伺候一个女子。她喜欢吃的豆饼,我还没给她送过去。”

惨叫从小宅溢出,最终寂静。被清理干净的小宅,自此一段时间成了旁人不乐意靠近的污秽之地,似上层蔓着一层灰蒙。

街头巷尾好奇着真相,什么流言蜚语都有,唯独没人猜到和公主有关。

因公主大婚在即,驸马与公主自小相识,是一对恩爱侣人。

吴二小说着说着,无声落泪。

他似要把姜晏乔的那份泪一起落了。

洪御医清理好驸马伤口,涂上药。

驸马脖子上的红缎变白布。

公主不说话,不过问驸马伤如何。洪御医不引人注意退到一旁,低眉垂眼当自己不在。

谢南川没顾忌护着公主的季将军。他朝着公主的方向跪下。哪怕知道自己不该说话,知道说话会影响伤口,他还是说了。

“殿下,她叫何悠素。”

谢南川的声音不响,沙哑中带着惆怅。情绪和吴二小相似。那是陷入无边痛苦无法挣脱,带着复仇恨意又茫然无措的情绪。

“我与她相识,不比公主早。但相处时日,早早超过与公主。”

“她说起来,算谢家远房表亲。她没有殿下那么高的身份,家里父亲病弱,母亲已故。形单影只能投靠谢家。”

“她不懂营生的法子,只会些女工和琴棋书画,拿这些赚些小钱。她连琴都买不起一把。家里钱全拿去买药给了她父亲。”

何悠素?姜晏乔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既不是什么世家贵女,也不是什么皇室中人。

多可怜的女子。上无法倚靠,下没有子嗣。

谢家怜悯女子,谢南川格外怜悯。在他的眼里,她姜晏乔什么都有了,而何悠素什么都没有。

姜晏乔慢慢将眼眸转到跪着的谢南川身上。

谢南川为什么要将人与她比?谢南川怜悯付出的代价,又为何要她用性命去填。

她第一回明白,什么叫可恨和可怜常常相依伴。她问:“何悠素出嫁了么?”

谢南川:“……没有。”

“她没有出嫁,又是你谢南川的表亲。如今来投靠谢家,需要的是谢家长辈女眷照看,与你何干?”

要是姜晏乔没死过,她会一样给出满腔的同情,她会相信谢南川,会因爱而去说“谢南川是个心软的好人”。

她死过。

她死过一次又一次。

谢南川的怜悯不会给她。他会恨她,会恨到想她死,只因这可怜的表亲因她而死。

“她没有出嫁,为何独自住在外面?父母无法帮扶,自己无一门真正手艺傍身。谢家大门大户,怎可能少她一个小院,少她一碗饭。”

姜晏乔的爱意被死亡封住。

她撇开爱意,竟从细枝末节看出了谢南川的卑劣。那温柔下无可言喻的残忍。

“她没有出嫁。日子已经难熬。外头还有风言风语。是她不堪,还是你们谢家不堪,还是你谢南川不堪?”

姜晏乔在宫中见过很多秀女,不管私底下如何,面上无一都名声极好。母后身为皇后,常常告诫她哪怕身为公主,断然不可胡来。

她认为荒唐极了:“谢南川,她年幼不懂,被未婚有喜拖入深深地狱。你隐而不说的话,是你做错的事。你背负一身原罪,最后怪到我身上?”

姜晏乔找回自己的声音,一句句是斥责也是质问。

她不想去弄明白孩子是不是谢南川的。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宫里派人将其处理,不会是全无理由。哪怕没有父皇没有母后,也会有谢家人,有皇家朝廷一些人,为了让她的婚事顺利而除去何悠素。

谢南川的背挺直着。

他重重磕头:“殿下,我有罪——”

即便是磕头,他都和太监宫女求饶不同。他没有低下他的傲骨,没有弯下他的背。

他话里带着悲凉说:“我负了她,亦负了您。此事与谢家其他人无关,望殿下恕罪。”

姜晏乔哂笑一声,砸了茶杯,起身拿起剑逼近谢南川面前。

她很累很累,累到无法绕过伫立在他们两人之间的季将军。

她用尽力气举起剑:“谢南川,你是谢家人,密谋刺杀公主,怎么可能让谢家其他人不受影响。还是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谢南川没有抬头:“若能让殿下消气,请。”

姜晏乔举起剑迟迟没有刺下。

她和谢南川僵持着。

谢南川还是跪磕着。他并不想为他的命求饶。

到如今地步,知潼走出列,躬身,“殿下,您身体不适,该早早休息。洪御医既已来,不如让他看看手寒发冷的事。”

突然被点名的洪御医不得不走出来,躬身向公主行礼。

季将军的长刀还阻拦在谢南川和她之间:“殿下,驸马行刺一事有诸多疑点不清。此事需审后再议。”

姜晏乔拿不起剑了。她的手一点点垂下,将剑掉在地上。哐嘡一响,砸得人心一揪。

新婚日,驸马刺杀公主。议不议,她都将成为笑柄。在彻底成为笑柄之间,姜晏乔说了一声季靖云:“季将军难得话多。”

她转身走回知潼的方向:“进屋。把洞房里的东西都撤了。”

知潼:“是。”

姜晏乔回到本该洞房的屋里,坐在位置上继续维持一动不动的发愣出神状态。

洪御医把脉,说不出阴阳怪气的话。他和公主的关系尚且没好到可以乱说话,干脆只说:“公主哀思过度,多喝些热的甜的。药方我会写好,晚上我去熬一方安神。”

知潼陪同着:“谢过洪御医。”

宫女们把被褥换了,所有喜庆的红全换成日常公主在宫中用的那些色,黛粉鹅黄宝蓝月白齐全。

洪御医不敢说,知潼敢。

知潼和公主细说着:“殿下。驸马一事交给季将军,必然要禀告宫中。往大里算,是该问责谢家。往小处说,只是公主府的私事。”

夫妻之间的事,能算多小就可算多小。换成臣子与皇室的事,能算多大就可算多大。

姜晏乔没反应。

“殿下可还想和驸马过下去?”知潼问了关键。

要是日子继续过,那处理不可过严。要是无法继续过,那处理则是看帝王皇后如何看待皇家颜面问题。

姜晏乔依旧没反应。

知潼走不开,让人帮着去煮了甜汤。她忧心忡忡,用勺子搅拌着甜汤:“殿下,您吃点吧。今日到现在滴水未进。一个驸马而已,天下男子多的是,何必为了一人伤了自己身子。”

热乎乎的甜汤,升腾起雾气。

姜晏乔的眼内也是雾气:“天下男人多的是,都不是谢南川。天下女人多的是,都不是何悠素。”

知潼却说:“殿下可知道一个道理?”

姜晏乔看向知潼,轻张开唇。

知潼总算成功喂上一口甜汤,脸上稍舒缓一些,放松说着:“死去的人,哪怕只一点好,也让一些人越想越深刻。活着的人,哪怕再好,有一点点坏,却相反倒让人越记越深刻。”

“无恶不作的人,只要做到一点好。他就成个好人。”

“诚挚良善的人,只要做错一点。他就会成被口诛笔伐的恶人。”

姜晏乔眼下一口银耳,问知潼:“你会记得宋家的好?”

知潼笑笑:“我是自荐,但也要看父母两面家世。我来到宫中站在殿下面前,到底是因有个算清白的家世。”

她也同时说:“可惜宋家没彻底覆灭,常常贪得无厌。我对其坏的印象越积越深。他们对我的一点好,我只会相信他们是为了利益。”

知潼说:“我是知潼,不再是宋知潼。我作为旁人去看他们,看得明白。我是如此,但不是天下人皆如此。天下人只会想,宋家出了一个宋知潼。宋家后来待她好,她却不懂回馈。”

姜晏乔缄默。

她不说话,知潼也不说话。

姜晏乔一勺一勺吃着甜汤。

一碗要下肚。她体内升起一阵熟悉的滚烫,滚烫到她知接下去会是什么场景。

姜晏乔开口:“知潼,出去吧。”

知潼收起碗筷摇了摇头:“殿下如此,我怎么放心出去?”

姜晏乔唇角溢出鲜血:“不想让你见我死去罢了。”她被谢南川一闹,忘记随时可能中毒的事。

知潼碗筷慌得直接落到地上砸碎:“殿下!御医!御医!”

姜晏乔感受不到疼痛。她弯弯眉眼:“莫慌,我们还会再见。”

她不曾得到过谢南川的怜悯,但她有知潼。

门被人用力砸开,寡言的季将军比御医来得都快。姜晏乔视线模糊,后知后觉想到。

呀,上一回将剑对准了自己,这一回又没穿软甲护着自己。

季将军大概教了一个最差最没资质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