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乃兮
公主府里所有人战战兢兢。
他们低垂着头,一言不敢发,生怕惊扰公主,惹来大麻烦。
在到达公主府前,他们人人眉开眼笑。公主是个好主子,不随意打罚下人,不任性乱跑乱闹。在公主身边的人,不会被迫夏日吃馊食,冬日受寒苦。
这一回新婚日,他们人人手上拿了不少钱和礼。发钱容易一层层剥削,到了手还要孝敬上头。可那些礼是糖和糕一类的吃食。大太监大宫女不稀罕,放久了又会坏,图一个喜庆,都能送到他们手上。
没人想到,到达公主府之后,一切骤然突变。
一道道命令下来,半点不像是喜日。
日头渐落,黄昏正是礼成的好时辰。院子里所有的太监站在一块儿,胆子小的腿肚子直打摆。侍卫围在外圈,静等前厅公主行礼结束。
宫女们专心伺候,新来两位的手控制不住微颤。
云嬷嬷的喜庆话还是一句接着一句:“公主与驸马喜结连理,乃是国家之幸,宫廷之喜。公主温婉贤淑,驸马英勇睿智,两位璧人珠联璧合,实乃天作之合。”
没人应和,刻意活泼带笑的语调,在安静的氛围里格外诡异。
云嬷嬷全凭一张老脸支撑:“好好,公主与驸马可行拜礼。夫妻对拜——”
姜晏乔和谢南川互相对拜,酒都没碰。
拜完,姜晏乔朝着谢南川笑笑,随即走出前厅。她刚到了前院,便让人给她端了把椅子。
她坐下,静等知潼把名录和剑给她拿来。
季将军无声息,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侧。
知潼匆匆赶回来,把名录和剑递给公主。她和季将军一道站在一旁静候。
谢南川慢慢从前厅走出来。他见知潼和季将军都站在姜晏乔身边,神情莫测。最后,他一样站到姜晏乔不远处,想看姜晏乔到底要做点什么。
宫里的太监分品级,每个品级的衣服不同,穿戴配饰也不同。今日为了喜庆,大家都穿着雷同的深色,搭配着雷同的配饰,好在也能分辨。
姜晏乔:“二等太监以上先出列。”
二等之下有三等和不入流的太监,之上是一等以及各种掌事监事。一位二等管大致四五个三等太监。
姜晏乔在宫里的时候,在她那儿有二等太监一人,三等太监大致四五人。现在新婚,太监总管一人,二等太监三人,三等十二人。
她以前从来不在意这些数量,也不在意他们谁是谁。现在不行。她需在意。
几个太监走出来。
太监总管陶公公恭敬朝着公主行礼,声音亲和:“殿下有什么吩咐?今日劳心费力的事,都该让咱家来做。哪能让殿下如此烦恼。”
女官有知潼在,公主府大多的事归知潼管。
这名太监总管管太监,也需得听从知潼的命令。他难得可以多在公主面前出头,自然主动询问。
陶公公见公主没反对,也没回话,又一次笑着开口:“要不是殿下说要见所有人,这些人今天都没机会到殿下跟前来。能在殿下这里讨点喜气用心办点事情,都是应该的。”
姜晏乔回想了一下。
先前几次宫里实在忙,陶公公身为总管几乎忙到没影。送入府里的东西要清点入库,公主府正式启用,明日起每个人做事都需有章程。
知潼在她身边贴身伺候,其余事和人要陶公公亲自去安排。理所当然,忙得他今日几乎都没和她说上过话。
连陶公公都如此,其余几个太监当然更难和她贴身。其中几个太监也就是被她要求取红纸、换灯笼的时候,和她见多了几面。
所有人对她都是如此恭敬客气,笑脸相迎。无人能想下一刻,他们之中有一个人会对她拔剑相向。
面前有十二个三等太监。
她打开名录。
名录上上一回的胭脂红痕若隐若现,最后在她眨动的双眼下消散。她抬手招呼陶公公过来:“陶公公,过来。”
陶公公躬身上前。
姜晏乔在名录上点了几个名字:“这几人,让他们出来给我看看。”
陶公公没有取姜晏乔手里的名册。主子可以记不得下人,他身为管事不能记不得下人。他扫了一眼名录,立刻对应上十二个太监里的几人。
他抬头将所有人的样貌记在心里,喊了名字:“卢高,钱启,吴二小……”
名字多普通好记。
能带姓氏,又不是一二三四的人,多是家里还算对子嗣看重,哪怕缺钱也少有让人入宫。到了三等太监以上名字如果格外好听,多是主子或者自己改的名。
姜晏乔不知道这些。
她念着的只是抓凶手。
眼里站出来的五个太监在她看来都长一样。她不能贴近着去看人,要防止被人出其不意弄死。隔着一段空地,她比对着几个人的身高、体型、头发和衣服。
几个太监的头发皆算不得黑,枯黄干燥,相似极高。
姜晏乔站起来。他们个子不同,比不上季将军和谢南川,但总而说不算矮。有两个和她齐平,有三个比她微高。
他们不敢抬眼看她,半阖眼似乎像是尊敬,实际遮掩着情绪。
“抬眼。”姜晏乔开口。
五人不得不听命抬眼。
姜晏乔当即觉得好笑,直接笑出了声音。之前看知潼,看谢南川和季将军,哪怕是看云嬷嬷和陶公公,只是记不得脸,看不清容貌。
结果面前的五个太监一抬眼,各个脸上蒙上了透明蚕丝,糊得连眼神都看不清了。
她病得愈加厉害。
姜晏乔一笑,笑得莫名其妙,她一身红嫁衣,身后是挂满绸缎和彩灯的喜庆前厅。可天色已晚,落日已下。四周围着一圈的人,像是要抓人处刑。这一幕看着渗人。
面前几个太监愈加不安。他们中有一人神色惶恐,哆嗦中将一个锦囊拿出,扑通一下跪下,猛烈磕下脑袋:“殿下恕罪,小的,小的和玲珑两情相悦,尚未上报。小的,小的为了能入公主府,是靠了玲珑……今早离开片刻也是为了谢过玲珑。”
一位围观的宫女听他说到一半,人已出来跟着一起磕头了:“奴婢知罪。”
其余人被姜晏乔莫名笑怕,姜晏乔也被这太监宫女搞得莫名。
她惊异:“……我不是……”
陶公公已气愤上前,一脚踹上那太监:“让你多事!今个什么日子你不懂吗!等下就领二十杖。”
一声轻微的嗤笑响起。
姜晏乔扭头找发声的人。
面色冷漠的季将军依旧站在那里,纹丝不动,仿佛刚才发声的不是他。
两人对视,一人坦诚,一人犹疑。
季将军硬是不吭声。
姜晏乔:“……”你最好笑的不是本公主!
知潼凑到姜晏乔耳边,低声开口:“殿下,入公主府是个好差事。太监与宫女两情相悦,可结成菜户。我知这事。只是擅离位,当罚。”
正如陶公公说的,今天是大日子。在这种日子都敢擅离,要是不罚以后擅离的次数不会少。
“两情相悦,我没拆开你们的道理。”姜晏乔扭回头,对着下面开口,“这事该罚要罚。下回早些上报,陶公公和知潼安排人,自没拆人情缘的道理。以后一道做事,有的是空让你们互相见。”
玲珑和那太监当即磕头道谢,心中算松口气。罚了说明揭过了事。
“我要说的不是这事。”姜晏乔还是没放过这名太监,“与我齐高,高低差小于三寸,脖宽与肩宽一比三左右。衣着内里穿了件黑。身上用的海棠香。符合的,搜身。”
下毒,毒要放在身上。
用匕首,匕首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带上了。
陶公公领命,当即上前领二等公公搜查起来。太监外头穿的一样,里头几乎穿的也一样。只是为了好看,里头多衬着白。这白非纯白米白,而算是带些褐的白。
在这件里面要是再穿黑,那古怪了。
没人贴身穿黑。出个汗万一染上色,身上要洗澡,白色内搭也要洗。
至于用香,太监为了防身上带味,多会熏香。不入流的没钱,只有大场合会一起熏香后再忙前忙后。像陶公公,一贯以来身上带香。
海棠香不特殊,三等太监多用。
陶公公正走要到吴二小面前,吴二小一把抓住陶公公,从不知道哪里取出的匕首,抵上了陶公公的脖。
他知道陶公公的死对于面前的公主而言,实在没有威胁的意义。可他现在就近能抓着的只有陶公公。
吴二小肃着脸,一时带着陶公公就往公主方向拽。
“噌——”季靖云的刀出刀鞘。
姜晏乔的眼里带上了欢喜。她终于找到人了!
她仿佛几辈子都没现下高兴,高兴到声音都柔和得多:“你叫什么——”
陶公公尖锐斥责:“吴二小!!”
姜晏乔话还没问完,知道了人名。
季靖云没动手,谢南川陡然从她身边拔过了旁边侍卫的刀,对上靠过来的吴二小和陶公公。他快速拿刀刺向人,试图将人一起贯穿杀了。
姜晏乔反应过来,高喊:“不要杀他!”
“乒——”季将军的刀横着将驸马的刀挑飞。挑飞的刀砸落在地,发出一声撞击后轻微嗡鸣。
吴小二看见靠近试图杀自己的驸马,目眦欲裂:“驸马果然恶毒!没打算让我活命!”他一把将陶公公推向季将军,抓起驸马,试图用驸马性命威胁人。
姜晏乔就见几人一瞬换了位置。
陶公公被季将军拽丢去地上。谢南川几不懂武,被吴二小抓住。吴二小的匕首抵在了驸马脖子上。季将军的刀对上了吴二小以及……驸马。
姜晏乔头和刚才那被挑飞的刀一样嗡嗡作响。
吴二小什么意思?她的驸马恶毒?她的驸马,是……知情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