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乃兮
姜晏乔被谢南川带动的摇摆情绪,到季将军这里,被“矫情”两字彻底解决。
谢南川和她说不好谁矫情。
她没了出去找谢南川的念头,而是深深看了眼季将军:“我回房了。”
姜晏乔转头朝房间走,季靖云跟在她身后。
姜晏乔回到房间内,季靖云守在房门口。
卧室里,知潼慢慢替公主拆去繁杂的凤冠。女子的光鲜需要费大量精力和人力。公主的头冠比不过皇后华贵,但一样戴和卸都需要一会儿。
头发披散下来并没有如瀑布滑落。戴了一天头冠,头发微卷,被强制规训后,必然会留痕。
知潼用梳子打理,一点点将头发重新梳成顺滑自然姿态。
漱口,净脸。
姜晏乔还没等到谢南川回来。她想今天或许只能等到两人分房睡的消息。
她换上了燕居服,没有立刻打算睡下的意思。
知潼简单用发带将公主头发宽松系在脑后:“殿下真不要喝点甜汤么?”
“不用。”要是次次喝,她怕她会厌了。就如厌了一天接一天重复的日子。她只能在重复的日子里寻找自己不曾注意的点,以此来证明,她是活着的。
姜晏乔:“知潼,去将顺哥哥送的剑拿来。”
知潼:“……是。”
知潼带着一丝忧虑出门。
她走出房门,随后将房门关上。刚一转身,知潼便见到挺直站在那儿的季将军。
怪怪的。公主奇怪,季将军也奇怪。
她向将军行礼,匆匆去拿剑,眼内的忧虑没有下去。
再次回来,季将军还是如此站在门口,连一寸的位置都不曾变动。只眼垂下,看了一眼她手中的剑,又瞥了眼她。
知潼带着剑骤然后背发冷。她头皮发麻,本能脚步迟缓,想解释这是公主让自己拿的,又反应过来她不需要向季将军解释。
真像门神。
知潼强撑着缓了口气,往屋里去,将剑送到公主面前:“殿下,剑拿来了。”
姜晏乔拿起剑。她两次都没能斗得过刺客,知道拿剑没用。她还是让知潼拿了。冷冰冰的武器比人心可信。
剑身漂亮,能一剑杀了她,极为锋利,是好剑。
她手抚过剑,提着走向门口。她学季将军抱刀的方式,双手环胸抱剑来到季将军面前。
“季将军。”姜晏乔上次死后起了新念头,“我想学剑。”
手无缚鸡之力的公主,人生吃过最大的苦,只是弹琴骑马。季将军半点不认为公主能坚持练剑。
所谓学剑,必然“有目的”。
当然,谁学剑都有目的。或为强身健体,或为保家卫国,或只是为了图一口饭。
季靖云问:“为什么?”
他的话还是少,少到寥寥几字。但他没有反对。
季将军是大将军,大将军驰骋战场什么都见过。姜晏乔脑中浮现出刺客谋害知潼那一幕。
她:“杀人。”
话说完,她觉得季将军大抵是不信的。她手上以前从来没有沾过性命。宫中宫女和太监一向认为她好说话。
她对上季将军,一字一顿重复:“为了杀人。”
凝滞的怪异弥漫,她这话就好似三岁小孩说要骑马。
季靖云站在那儿冷冷直言:“你杀不了人。”
两人对峙。季将军身上如同结着冰。但姜晏乔并不畏惧他。
她以为自己说出“杀人”能让季将军高看她,没想季将军还是直接反驳了她。
姜晏乔将剑拿到手里,握上剑柄:“你是不是看不起我?我要是一直学,一直学。定能杀人。”
季靖云神情不变:“你不行。”
“为什么?”姜晏乔唇角下撇。她不可能让季将军一直在她身边陪同。
要是今天她没有找到刺客。刺客会畏惧季将军而没下手,选择明天。她明天接下去只能等死。知潼在她身边不会有好下场,难道她们避不开死路?
姜晏乔不难过。
她是不甘心,用力瞪视面前男人,撑着自己公主气势。
双眸用力到疲惫,微泛红,再盈眶。
季将军什么都不懂。不懂她挣扎什么。
她抽出剑,将剑放到季将军脖子旁威胁人:“我敢杀人。”她用剑刺过人,更敢杀了那个刺客。
长剑搁在季靖云脖颈边。只要轻轻一压,年轻将军脖颈上就会出现一条血线。
晚上,洞房门口红灯笼在两侧。灯笼光将剑上照出红斑。稍一动,光能刺入人眼。
知潼在边上悚然:“殿下!不可!”
她话说着不可,人已慌张挡在了公主面前,对着季将军。生怕季将军出手伤了公主。
季靖云话少。军中上行下效,上命令下执行,没有任何反驳余地。他除了面对皇帝和军中部分将士,大多时候不需要解释。
他没在意挡在两人之间的知潼,也不畏惧持剑的公主。
当公主泪眼怒瞪自己,他沉默下来,内心不得不退却。寻常的燕居服配上宽松系着长发。
面前女子仿佛要破碎。她说着杀人,一举一动却在呐喊“救救她”。为什么?
“你说杀人,没有恨,没有疯。”这样学出来的剑只能当舞来展示,而不能杀人。
季将军手拿住剑刃,缓缓将剑挪开,陈述着事实。
姜晏乔重重强调:“我有。”她害怕死,她恨那个刺客。她经历过的痛苦如此真实,她恐惧周围每一个可能是刺客的人。连眼内如今见到的喜庆红色都令她作呕。
季靖云:“不够。”这世上有两种人能杀人,一种是恨透了对方的复仇者,另一种是将杀人当玩乐的疯子。
公主是宫中养出来的笼中鸟,嘶鸣也只如同唱一首啼血的曲,不够。
姜晏乔不懂。
季靖云松了口:“我会教你。”
他将刀放回到自己腰间,拿过公主的剑收剑。剑是好剑,送给不会用的人是浪费。学点用剑好歹对得起这把剑。
将剑重新还给公主:“第一,穿好护甲。”
姜晏乔死得太仓促,眼内雾蒙蒙收过剑,想起自己重来那么多次,都没一次想到要穿上什么护甲!
她真是傻了。
“第二,弓步直刺。”季靖云摆了个姿势给姜晏乔看。
他没有迈开步时看得不明显,如今迈开步,一个弓步似是迈了一个人的个子那么长。
长刀当剑,朝着前方刺去。
他的手同样长,刺出时,姜晏乔怀疑他刺中了对面,对面却不会有人可以刺中他。
“第三,搅。”季靖云残忍说着下一个步骤。
收势,季靖云对上姜晏乔:“你力气过小。”
姜晏乔学着季靖云冷脸,马步上前,用力刺去。不刺不知道,她维持着刺的动作,发现剑沉重。她的手腕和手臂不说“搅”,维持不动都有难度,正大光明一点点往下坠
她用力搅了一下,慢慢收势,再出招,再收视。
一次比一次不稳,力道一次比一次难评价。
季靖云认为公主若是想速学杀人,还是放弃用剑得好。只公主兴头正起,他说什么都没用。
姜晏乔一下又一下,麻木动作没有停下。
她动作下滑,季靖云用刀给她提上去。当次数到五十时,季靖云确信公主是真想学剑。
当次数到上百,公主手快彻底抬不起。她执拗要继续。季靖云明白公主不管能不能杀人,有一定任性坚持的心。
可惜练剑不是一年两年,是五年十年,是一生。
这边学得起劲,云嬷嬷仓促跑来。
她面上失措但没失规矩,匆匆先行礼:“殿下。出事了!”
姜晏乔弓步直刺,手抖着,眼神满是疑惑:“嗯?”
云嬷嬷急切说着:“驸马中毒了!洪御医刚来,带着药箱去救人了。怕是……怕是……”
姜晏乔头脑空白。她中毒过两次,被刺客杀了数次,但第一次听见谢南川中毒。
她手上的剑坠落在地上,提起裙摆往亭子方向跑去。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一次次做出变数,是想要活下来,不是想要谢南川死。
他怎么会死?他怎么会死!
知潼快步捡起地上的剑跟上,生怕公主出什么事。
季靖云没料到他在这里陪同公主,另外一边驸马会出事。他跟在公主身后。
一行人到亭子口。满目的血色和浓郁腥臭让姜晏乔浑身发颤。她害怕见到谢南川的尸体,一步不敢往内踏。
她跑太快,大口大口喘息,双眼失神望着前方。
为什么?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如果她不死,就要死别人吗?
季靖云先一步入亭子,在御医身边检查驸马情况。情况不容乐观,驸马毒发得太快,眼已失去焦距,彻底放空。余留身体太过疼痛而本能抽搐。
“殿下——”一声惊叫,季靖云猛然抬头。
知潼挡在姜晏乔身侧,胸口插着一柄短匕首。
爱哭的公主僵硬一点点扭头,看着一位太监将不知哪里来的匕首,抽出知潼胸膛。他那是要杀她。
知潼挡住了对方,猛然抱住了太监的手,强硬不让人拔出匕首。双方拉锯,却让匕首再次刺入知潼胸膛。
刀光闪过,太监的头颅滚落,鲜血喷洒在知潼和姜晏乔脸上。
姜晏乔麻木抱着软下来的知潼。两人摔落到地上。
她低着头,只能窥见满目化墨一般染开的血色。
知潼想笑着安抚她,可扯了嘴角,无力又呕出一口血,被血呛住,猛烈咳起来。
一咳嗽血崩得愈加快。御医接个手,无奈摇头。
姜晏乔看着知潼闭上眼。
她的公主府,谢南川死了,知潼死了。
姜晏乔恍惚站起身,听不见身边担忧的各种“殿下”和眼神。她拿起知潼没能拿住的剑,来到那具太监尸体身边。
她认不出这个太监,只能记下这太监的衣着。
深深记住后,她抽出剑对上远处的季将军。布满星点血迹的她露出一个带泪花的笑容:“季将军,我告诉过你。我敢杀人。”
她提剑过肩,去迎接自己第十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