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乃兮
在旁人看来,新婚当前,驸马面前,公主正邀年轻且尚未成婚的季将军,晚上值守洞房。
他们明白公主说的每一个字,可这些字连在一起的意思相当令人震撼。
知潼和云嬷嬷以及无数宫人和侍卫,听到话后齐齐看向驸马。刚经受过拈花戴头,所有人心里下意识想着:公主年纪尚小,怕是没明白洞房是什么意思。
让普通侍卫值守已是足够,哪有让将军值守房门的?皇帝都只有御前侍卫。侍卫晋升后都纷纷担当要职,不会再去护帝王安危。
谢南川脸色沉下。季靖云已到适婚年纪,未婚。按照季靖云的年纪地位,早该有人给他谈婚事,但他偏偏至今没有娶妻。
连陛下都曾关心过季将军婚事。季靖云可以没有妻子,但这个年纪不该没有枕边人,没有子嗣。
季靖云面上应付着,转头待在军营中。军营里不可有女子,大多好人家见季靖云没心思,又不希望女儿守活寡,干脆作罢。
这种人要么身体有隐疾,要么有心上人。哪怕人只追逐立业,也不会刻意避开成家一事。
不论旁人还是谢南川,这些寻常念头在姜晏乔看来,与她没关系。她反正没有过一次正常的洞房。
她只是想普通侍卫值守做不到察觉刺客,季靖云身为将军应该可以察觉。
季靖云守门,刺客还敢来?刺客真来了,季靖云会放过人?
姜晏乔再问:“不行?”
季靖云微点头:“可。”
谢南川无法忍:“殿下,季将军未婚,在门口值守……”
话没说完,季靖云刀再次动刀。他将帘子垂下,对着驸马微微颔首,转了马身折返前面。
帘子被狠劲扯下,轻微晃动表达不满。
轿子里的姜晏乔沉默,面无表情给季靖云再度记上一笔。
有的男人武艺强,可不太乐意做人。
谢南川的话被猝然阻挡的帘子卡得不上不下。
季靖云看似朝着他示意,但眼里半点没他。
他缓了缓,压下心头不愉才再次开口:“殿下,这不合适。将军只是负责送行,并不需要值守到房门口。”
姜晏乔有一点叛逆,但不完全。她实在不想再被季将军下一次面子。她总算乐意搭理谢南川,试图拉上一点帘子,低头和谢南川说话。
然而她低头太过,凤冠沉重,让她险些一头栽下去。
头皮被扯得生疼,她没想哭,可泪水没忍住。拉帘子的手仓促扶着头,扶完又用衣服满不在乎擦起泪水。
泪水在袖口晕开一圈,藏在内侧无人在意。
姜晏乔隔着帘子问驸马:“谢南川,明日那么多事,今晚你和我一起睡还是分开睡?”
谢南川霎时差点无言。
是了,明天那么多事。他们今晚未必会洞房。或者说,很可能并不会洞房。
公主避开将军值守的事,谢南川不想避开。
他再次开口:“殿下,不管是分开睡还是一起睡,将军身份不同。如此对将军算是折辱,对我与殿下也不方便。”
“哦。”姜晏乔应了一声,听了,不管,“可他答应了。”
谢南川几乎要心梗。
他不明白不理解姜晏乔是什么意思。这对将军折辱,对他亦然。要不是现在不可走人,他真想离开静静。
谢南川不再说话,姜晏乔却没打算放过谢南川。
坐轿实在无聊。
外头安静不过一盏茶时间,姜晏乔歪坐一些:“谢南川,谢南川——”
谢南川没吱声。
她叫了几次名字,没得到回应,一下忘记自己想和谢南川说什么了。
姜晏乔坐着发了会儿呆。自记不清长相后,脑子愈发不好使。
御医只能看出她郁结于心,看不出更多。
算了,只要她努力活下去,一切定然会变好。活不下去,一切都是空谈。
轿子到谢府。
她每次到谢府都只是匆匆拜过,这一次并不例外。出谢府,她又顺着原定的路前往公主府。
落轿进门。
姜晏乔在门口将一道道命令送下去:“知潼,请洪御医提早入公主府。清点府上所有人,把详细名录给我送过来。我要知道他们都是哪里人,家里几口人,何时入宫,何时晋升,何时被分配到公主府。”
知潼:“是。”
姜晏乔仰头。
绿油黄铜的公主府喜庆挂着红绸。两侧彩灯炫目,造价不菲。她之前次次见,这回多看一眼,内心又起了那种微妙情绪。
她享受了太多,付出得很微小。很微小。
头上靠近鬓角处的月季鲜活,让她抬手碰了碰。
“殿下。”云嬷嬷在门口说了一串吉利话,没得到任何回应。她叫了两声:“殿下,吉时要到了。”
姜晏乔往里走,脚步一顿,正大光明找还没撤离她身边的知潼:“手帕给我。”
知潼疑惑,还是拿出手帕递给公主。
公主驸马这才一同入内。
季将军被邀约值房门,在知潼和云嬷嬷等人入内后,这才跟着入内。他神色淡漠站到前厅角落,并不碍着公主行合卺礼。
他看着公主明目张胆假喝酒,把酒全倒入袖口,熟练得令他怀疑以往宫宴上公主都是如此。
再看驸马谢南川。穿着婚服的男人以往多笑脸迎人,性子温和。今天脸上的淡笑距消散不远。
夫妻对拜,像各有心思。
两人一道长大,年少相识,两情相悦?季靖云视线没有挪动,一个字没信。
酒案上饭菜极多。驸马有一筷没一筷。公主则彻底没有动筷。她像对这些吃食没有兴趣。
知潼暂且离开,云嬷嬷替两人斟酒。公主依旧滴酒不沾。到后来云嬷嬷也没法斟酒,实在是没法倒入酒。
单方面酒过三巡,两人再次对拜。
谢南川深吸一口气,先一步走下台阶般:“殿下是见哪里不顺心?是宫中谁惹恼了您?还是为了刚才路上帘子的事?”
知潼无声归来,站到公主身边。
姜晏乔接过知潼手中名录:“嗯,不是宫中的事。也不是为了帘子。”
季靖云还在看姜晏乔。
姜晏乔抬眸,对上季将军视线。季将军双手环胸,长刀不在腰间,而在手中卡在身前。
他一动不动,仿佛前厅一座摆设。红烛火落在他身上,晃出一点点波涛红光,将冷漠的人变成一团燃烧着炽热火堆。
她收回视线,低头看名录:“没什么想吃的念头而已。你不用多想。”
名录上男女齐全,年龄籍贯和入宫年份都齐全。太监名录上还标注了是哪个净身房出来的。
她往家里人口少的男性找。
意识到手上没有笔,姜晏乔手在唇上抹过,用胭脂在名录上点着:“这个,这个,这个——”
指纹红印落在一个个人名上。凡是家里没孩子的男子没父母的,全入选。孤身一人的必选。
身无所累容易动手。
宫女只要家世清白,左右到了三十要出宫。太监不同。太监一生无法出宫,也不会再有子嗣,所以必须家中有兄弟三人以上。
太监没有妻和子和正常,没父母的要注意。
公主府的侍卫也有几个没妻和子嗣的。
如此一算,人实在多。
姜晏乔将名录交给知潼:“这些人三人一组,哪怕是如厕都必须有两人以上证明是真去如厕。但凡有一人寻理由离开旁人,直接捆起来。”
这完全打乱了所有人本该在新婚日做的事情,徒增无数麻烦。
知潼询问:“以后也如此?”
姜晏乔:“以后也如此。以后其余人也三人到五人一组混一起。每月轮换岗,不可有沆瀣一气的机会。管事除外。”
府上管事的人不多,对这些管事维持着三人一组不可能。要是不出事,她松口气。要是出事,犯人一下子能缩到管事的人中。
知潼:“是。”
婚事讲究成双成对,白事才用单。
谢南川语气少有发冷,险些要拍案:“殿下,您这是给刚成婚的我下马威么?”
姜晏乔将名录重新递给知潼,听出谢南川真生气了:“没有。”
她望着谢南川重申解释:“没有。我只是不想要……给你带来麻烦。”
她不希望自己的死给谢南川和谢家带去麻烦。
她爱谢南川,哪怕她现在无力感知自己的爱。
她甚至在怀疑谢南川的边沿试探。一会儿告诉自己要相信谢南川,一会儿又怀疑不想搭理谢南川。
她情绪起伏,各种状况不定,莫测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算怎么了,只能归咎于病了。
“谢南川。”姜晏乔不能在大庭广众下确信去说知道有人要杀她,只说,“公主府里规矩要提早立下,免去以后很多麻烦。”
“就像宫中。父皇和母后之间也相爱。他们之间也有很多很多的规矩。父皇母后爱我,但我与他们之间同样要讲规矩。”
这是皇家不可避免的事。
谢南川没有咄咄逼人。
他只是深深闭上眼,疲惫无言片刻:“……我知道。我一个人静静。”
谢南川起身,没选择和姜晏乔去洞房。他选择独自离开,离开令他窒息的前厅。
在离开时,他看了一眼站在角落的季靖云。
他重新笑起来:“见笑。”
如此说完,他又说了一声:“将军与我一样。”说罢离开。
季靖云听出了谢南川话里意思。谢南川是说,他们一样都不得不听从皇室人的话。君臣即如此,权势难撼动。
他纹丝不动,依旧站在那里。
姜晏乔独自坐在原地,面对空空的驸马酒案。她不想让谢南川不开心。她好像大多数的新婚日,都在让谢南川生闷气。
死要是和谢南川无关,他未免太无辜。
她扭头转向门口,已见不到谢南川背影。
姜晏乔起身走向门口,在门口朝外看。她还是看不到谢南川的背影。估计是去亭子那儿了。
谢南川,她的谢南川。
“谢南川——”
她的声音低到快入尘土。
“矫情。”
姜晏乔扭头,瞪向站着的季将军。
季靖云沉默,慢慢开口:“我说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