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公主气哭了

文/乃兮

轿子里公主写在知潼手上的字,如今刻在知潼心里。

知潼知道自己很幸运。

她母亲有好友,给她指了一条明路,带她前往后娘不会带她去的秋日宴。她没有被任何人排挤,从而成功在秋日宴上夺头筹。

她入了皇后眼,再入了永乐公主眼。

她成为伴读,到了年纪成为宫中女官,彻底在永乐公主身边站稳。

公主知道她的过往,在皇后那儿撒娇,将她与宋家彻底分割。从此她是知潼,再无“宋”姓。

她抓住了每一步,不需要驸马一点同情怜悯。

殿下不同。殿下一生顺遂,几乎可以说第一次遇到大事。殿下若不是病了,必然是真遭遇了生死难关。她垂着眼,心情沉重。这公主府里有人想要公主性命。

她和公主是友人,是君臣,是主仆。她不论如何都不能让公主出事。

亭内。

谢南川听姜晏乔说天下可怜的人多。

他没有看姜晏乔,而是顺着姜晏乔看向水中的月。

他叹着:“殿下何其有幸。”

他的永乐啊:“出生得到的是天下女子都羡慕的地位。随手丢的珍珠是旁人一辈子未必见得到的珍宝。百姓无法想象您的奢靡,无法企及您的尊贵。”

“您一句话,能让无数人向京城献宝,您随手一指,能让知潼再也不用待在宋家。”他们这些伴读出生已经够尊贵,但又如何?

在出生时,就已注定了他们之间不同。尊贵之人上面还有更尊贵的人。

“殿下要是也需要被怜。”谢南川笑着自嘲,“那显得我等更可怜起来。”

姜晏乔动也没动。

谢南川有什么可怜?祖父为太师,年幼成伴读,如今做驸马。有什么可怜?这天下……

姜晏乔念头转到这里,意识到自己和谢南川的其实一样……

谢南川认为她占尽了天下好处,没有什么值得怜悯的地方。正如她如此想谢南川,只认为谢南川占足了谢家给他的好处,和她相爱又顺利成为驸马。

她不断面临死亡,不断重来。谢南川不知道。

谢南川这么多年,不可能没有受过委屈。他眼角的凹痕伤口,便说明了他当时险些成一个瞎子的委屈。那些她没看到的地方,谢南川又是如何过的呢?她那些皇兄皇弟不算好应付。

姜晏乔没和谢南川争这点。

她反而想着。总不能是她日子过得太顺,列祖列宗看不下去,决心给她增添一点磨难。只有度过这点磨难,她才能再回到顺遂日子里。

不能,不能。

哪里有谢苦难的道理。这荒唐和以德报怨有什么区别。他父皇给她赐了永乐,便是和列祖列宗一样,希望她永远快乐。

这磨难来得莫名。她度过,是因她能度过。她度不够,是因有小人陷害!

她永乐怎么能就此等死?她不能。

她死了,知潼和谢南川都会被问罪。

整个公主府没几个人能有机会活下去。她身上牵着无数人的命。

姜晏乔不再倚靠柱,坐直起来。

远处洪御医匆匆赶来。

知潼低下身子在公主耳边低声:“殿下,我让御医查了吃食。”

姜晏乔之前让洪御医查过。她还是招招手,吩咐:“让洪御医过来。”

洪御医刚赶到,没有被任何人阻挡。

他站到亭子口,行礼隐晦说着:“殿下,您身子不适,下臣特意去查了那些吃食,都可用。晚上稍用些,不碍事。”

姜晏乔颔首:“知道了。”

洪御医没第一时候走。他是被分到府上负责公主安危的御医。在明知道有危险后,他不敢随意离开。他继续请示:“今日臣一直都在,殿下有事尽管吩咐。”

姜晏乔应声。洪御医退在一旁随时候着。

谢南川在边上找到了证据,笑着调侃:“瞧,殿下。您被所有人放在心尖尖上。”

“是。”姜晏乔承认这一点。

她得了上天给她的太多好处,只是:“被人放在心尖尖上的我,将你放在了我的心尖尖上。”

谢南川闻言无话可说。

永乐公主可以喜欢任何人。她恰好喜欢了他谢南川,选择了他谢南川。他能住在比谢家更好的府邸,用更贵重的器具,戴珠宝镶嵌的头冠。一切的一切全是因姜晏乔喜欢他,将他放在心上。

他手抚过栏,落在水中又似擦过了灯笼穗。

她的爱意满溢,奔赴向他时,没有任何之处会亏欠他。

公主的声音是如此纯粹诚挚。他思绪飘远,神情恍惚:“是啊,你将我放在了心尖尖上。”

姜晏乔戳戳谢南川:“谢南川,我们回去吧。我有点饿了。”

她不能一直不吃东西。今天不吃,明天也要吃。

而新婚日,没有坐在外面虚度光阴,和刺客死熬的道理。

谢南川转过来和姜晏乔对上眼。他温和应答:“好。我都依你。一碗甜汤不太够。让厨房再热些菜来。我亲自去看着,好不好?”

姜晏乔微点头。

两人相挟离开亭子,让所有陪同着稍稍松了口气。除了知道一点的知潼以及御医之外,其余人还以为公主新婚就闹了小别扭。

不然哪里有新婚夜出来逛亭子而不洞房的!

姜晏乔回到屋子。

谢南川送她回到屋,温和暂别打算去厨房。他要替她看看有没有什么晚上垫肚子的羹汤。

洪御医年纪大,又早年就入太医院。他既要护着公主性命,自然是谁也信不过。驸马去厨房,他就寻了借口:“我也去厨房,免得驸马好心却用了晚上不适吃的食材。”

谢南川并没阻拦,和洪御医客客气气结伴而行。

姜晏乔见人走了,才和知潼说:“你让侍卫晚上好好守在我门口。不要惊动谢南川。要是再出事,说明公主府的侍卫里有问题。”

知潼应下:“是。”

知潼没有离远,在门口吩咐侍卫:“驸马回来后,你们再找两人一起在门口守着。不管谁想进去都不行。驸马要是问,只说是护着公主安危,职责所在。”

侍卫恭敬应下:“是。”

知潼又吩咐两个宫女:“去打些水。公主和驸马很快要睡下。”

两宫女一并应下:“是。”

知潼想了想,又命一个人去拿东西:“去将公主的库房里的剑拿来。”

剑拿来,放在公主床最内侧的垫被下。

如此安排后,几乎没什么问题。

谢南川回来,带了一碗牛肉面。牛肉几乎没几片,但汤汁清甜,面刚出锅,正是好味道。御医没准许姜晏乔多吃。姜晏乔吃了小半碗就放下了筷。

天色已晚,夜色浓郁。

该沐浴睡下。

姜晏乔第一回和谢南川睡在一起。她睡内侧,谢南川睡在外侧。她侧睡盯着谢南川。

洞房夜,本该发生的事情一件没发生。

母后请人教姜晏乔的那些东西,在一次次死亡后,被姜晏乔遗忘丢在脑后。她感受不到少女娇羞,感受不到紧张,感受不到心上人在自己身侧的怦然。

他们没有亲吻,没有卸去衣物,没有肢体碰触。连被褥都改用了两条,一人一条,规规矩矩。

她神情淡漠得仿佛化身季将军。她不正常,谢南川也不正常。她知道明天两人都有正事,但谢南川是不是太平静了点?

她面无表情在床上盯着人,实在让被盯着的人发渗。

谢南川迟疑:“殿下是想要……洞房么?”

姜晏乔拒绝:“没有。”

今晚指不定刺客还要来。她怎么能可能真和谢南川洞房。不说她没这个心思,万一他们正在洞房,对方进来,岂不是一串二?

谢南川短促笑了声:“是我想多了。”

他转向姜晏乔,声音轻和:“我曾想过很多次,和殿下新婚之日会是如何。但没想过是这样相敬如宾。”

面前的驸马墨发落在枕上,眼眸似水柔情。

姜晏乔面无表情。

她在内心开了一个地府笑话:谢南川更没想过新婚夜会上演公主的一百种死法。

谢南川并不是个多话的人:“殿下睡吧。闭上眼,所有的烦心事都消散。”

姜晏乔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她闭上眼,听着谢南川平稳的呼吸,听着外面侍卫稍有动作时长剑与软甲擦过的声响。

慢慢陷入安眠。

夜不知过多久,姜晏乔猝然睁眼。床边没了谢南川的身影。她手往谢南川被褥里一摸,摸到一点温热。

人刚离开没多久。

姜晏乔起身,抿唇扯过自己的衣服。她将衣服披上,再摸出知潼给自己拿来的剑,披发草草前往外间。

她赤着足,踩在冰凉的地面上,第一次知道自己是拥有多可怕的性子。

她能在前一刻信任自己所有亲近的人,也能在下一刻怀疑任何人。在找不到凶手被迫死亡的一次又一次压迫下,成为一个疯子。

公主府主屋和外间互通,中间有门。这门若是落锁,落在主卧。今日为了让知潼随时方便过来,没落锁。

屋外侍卫没有任何响动。

外间里陡然传来闷哼声。

姜晏乔拖着剑,一把扯开门。外间不大,床铺上知潼奋力挣扎,却无法抵挡上方蒙面罩着头的男人拿柔软枕头死死摁住她口鼻。

很快她便无力。

男人猛然抬头,注意到突兀出现的姜晏乔。

姜晏乔没法去思考为什么之前刺客有武器先来杀自己,现在却先杀知潼。她举起剑指向刺客,狠狠刺过去。

“有刺客!”姜晏乔一边喊,一边对准男人刺去。

屋外侍卫像猛然被点醒一般,冲击屋子。可他们冲的是她公主的屋子,而非外间。

那男人见到有人来了,一把抢过姜晏乔的剑,旋了个转当场刺入姜晏乔胸口。动作之顺畅,让没法感受到疼痛再一次感受到愤怒。

这股愤怒突破了她与所有人隔阂的那些朦胧距离,打碎琉璃玻璃一般,让她气得发抖,气到落泪。

她怎么能如此废物!她除了是出生好之外,难道是一无是处吗?

知潼无知无觉躺在床上,身后有谢南川惊恐的喊声:“殿下——”

姜晏乔闭眼前只剩一个念头。

她若有机会活下去,一定要习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