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乃兮
死了几次?
六次。
姜晏乔麻木坐在喜轿中,无声无息。第一次中毒,第二次是刺杀。后面五次死法各有不同。有中毒,有被突然暗杀。
每回都死在公主府。
第三次,她整日一口不吃,一滴水不沾,回到公主府把酒宴直接掀了。谢南川生闷气从前厅离开。
她没学过武,清楚一个人追上,必被人找到机会暗杀。她选择带着人一起去。
刺杀她的人处于暗处,没打算让她知道是谁。她至死没能窥见对方样子,只从粗糙的手揣测是个粗人。
公主哄人,总是有点作用。谢南川无奈含笑原谅她了。
但他气没全消。为了不碍着第二天谢家过来拜见他们,他们洞房第一天分床睡。
她当晚被人摸到房间暗杀。
第四次,她重复上面每一步,让知潼带着侍卫守着房门。她经历几次重来,疲倦陷入昏睡。梦中惊醒,见黑衣人出现在面前,又一剑捅死了她。
她不知道知潼有没有活着。不知道凶手怎么成功进入屋内。
至于下毒,她摸不清什么时候下的。
第五次,她不打算惹谢南川生气。她喝了合卺酒。御医测过没有毒。但她没过多久就毒发,救不回来。可能是酒混杂了别的药,合成了御医也不知道的毒。
毒死很疼,不过重来的时候早一些。别的死法稍不疼一些,重来的时候不定。有时在拜礼上,有时在轿中,都晚一些。
第六次,她很累,不喝酒。
她让季将军入府搜查整个府邸,确认没有凶手,结果彻底惹怒期待新婚的谢南川。
她见谢南川生气,竟毫无触动。让人都撤走后,她果不其然又死一次。凶手是潜伏在公主府的人,搜不出来。
第七次,她已很累。发现不管怎么细心,她都逃不过死亡。她没有把事说出来。今日成婚,她身边总有很多人。隔墙有耳,说出来会让凶手换个更谨慎的手法杀她。
要是有一次重来,重来在她上次死的时候,她应该会真正死去。
死没什么不好,可以结束这一次又一次的痛苦。
从谢家祠堂出来,姜晏乔准备上轿。
“殿下。”知潼小声询问,“身体可有哪里不舒服?”
姜晏乔转向知潼。她分得出知潼的声音,可不知道是不是重来太多次,她一时有点认不得知潼。
再多盯片刻,她又认得出知潼。
姜晏乔扯了扯唇角,笑起来回应:“现在很舒服。”她笑意没入眼,僵得脸颊累。
知潼拧眉:“殿下,您眼里没有一丁点的光。早上明明不是这样。”
姜晏乔收回眼神。眼里没有光?早上。哦,早上是什么都没经历过的她。
她现在看谁都像是要杀她的人。见着知潼,会想知潼会不会背叛她,凶手是不是知潼放进屋的。
她视线扫过轿外利落上马的谢南川。见着谢南川,会想谢南川会不会刻意生气,让她去找他,和她分开睡,给凶手杀她的机会。
姜晏乔入轿放下帘子。
公主府里每一个人都有嫌疑。云嬷嬷、季将军、那些个太监宫女,每个都可能。
她没有再回知潼的话。刚才笑一下耗费了她很大精力。她累,累到说话都嫌麻烦。没人喜欢过重复且死去活来的日子。
到达公主府,姜晏乔下轿。她无视谢南川递过来扶她的手,无视门口迎接的云嬷嬷和值守的季将军,行尸走肉带着躯体踏入公主府。
谢南川脚步迟疑,见状很快跟上。
知潼和云嬷嬷跟着。知潼忧虑和云嬷嬷小声商量:“我第一次见殿下这样。出宫时还好。”
云嬷嬷不解:“是太累了?许是太紧张。”
知潼见公主连驸马都不理,不认为是太紧张。是驸马惹了公主?她一路跟着,没见两人多说一句话。
……没多说一句话?
知潼两步上前,靠近驸马身后低声叮嘱:“驸马,殿下今日心情不佳,劳烦多问候两句。”
谢南川没回头:“我知道。”
姜晏乔落座,没等谢南川坐下,先吩咐:“知潼,把卺了的酒换了。”
知潼躬身上前:“是。”
谢南川见多了姜晏乔黏自己的模样,见多了姜晏乔甜甜笑靥,第一回见姜晏乔面无表情。
姜晏乔眼神落在虚空,根本没看他。
谢南川:“殿下?您在想什么?”
姜晏乔抬眼对上谢南川。她在内心告诉自己,这是驸马,这是她爱的男子,这是要与她共度一生的人。
她无声笑,对谢南川说:“在想你呀。”
以前说这话,她脸上会发烫,心中怦然跳动。谢南川不管如何应答,她会比上一刻更喜欢谢南川。
现在不。她和谢南川之间隔着清透的长河薄纱。她无法感知到谢南川,甚至无法感知到她自己的情愫。
“谢南川。”姜晏乔问谢南川,“要是我死了,你会哭吗?”
谢南川皱眉:“殿下。”
知潼将合卺酒重新摆上。姜晏乔手里放着手帕,装作喝了,将其直倒手帕里。
她没有起身和谢南川对拜,继续刚才的话:“母后曾经和我说,光哥哥死的时候,她一度不会哭不会笑,看什么都提不起劲。我一直不明白。”
“我爱哭,一点点小委屈总能哭出来。”姜晏乔问,“要怎么难过才会变成这样?”
姜晏乔如今知道了。
谢南川不喜欢在这会儿听这些。姜晏乔的光哥哥是皇后长子,多年前已死。皇后当年过度悲伤,几度昏厥。
谢南川脸上不再带笑。他注视着姜晏乔:“殿下。与我成婚,您竟难过吗?既然难过,为什么又要成婚?”
姜晏乔摇头:“不,我不难过。”
被如此质问,她没任何感触。她直言着她曾经因娇羞而耻于说出口的话:“我自小喜欢你。喜欢你当伴读进宫时认真的模样,喜欢看你骑射,喜欢和你一起出游。我的一切年少欢喜都与你有关。”
谢南川不知该说什么,举起卺朝着姜晏乔一拜,随即一饮而尽。
姜晏乔想,她该是病了。
她感受不到对谢南川的喜欢了。
原来爱意会如此消退,只要多死几次。
姜晏乔开口:“明日爹娘要来拜见我们。今晚不如分房睡?”
“好。”谢南川看着姜晏乔,没拒绝,温和安抚,“你脸色不好,早早休息吧。”
姜晏乔应了:“嗯。”
知潼和云嬷嬷在旁无言。她们以为会是热热闹闹的夫妻合卺礼,竟如此平淡过去。
姜晏乔住入主卧。
知潼将床上讨喜的果子裹在被单里收走,替姜晏乔换上新被单。一切准备就绪,知潼才转身对公主说:“殿下,我让厨房煮了甜汤。”
知潼眨眨眼:“在宫里没法晚上吃甜汤。在公主府可以了。往后殿下想要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我必然会陪着殿下。”
主卧内有桌椅。
姜晏乔坐在椅子上,看知潼这般与自己说,想起她们曾经约定:“你说,你会一直陪着我。”
“对。”知潼回着。
“知潼,要是我死了,你会哭吗?”姜晏乔问了一样的问题。
知潼短促笑笑,没说这个问题不吉利。她很认真说:“殿下,我会哭,但不会哭太久。我一定先替殿下解决那些惹殿下不开心的人,再去给殿下守墓。很忙,没空哭。”
姜晏乔神情柔和:“你这是笃定走在我之后。”
知潼:“旁人没人能比我对殿下更上心,我怎么放心比殿下先走。”
她再问:“殿下,甜汤喝么?”
姜晏乔一天没进食,依旧摇头。饿一天不会死,万一中毒真救不了。
她另外开口知潼:“你去将嫁妆里顺哥哥送的剑拿来。别惊动任何人。”
知潼诧异,但还是听命。
三皇子送的剑,不长,锋利无比。举国上下没有几把这等好剑。知潼出门将其绑在腿上,又悄悄给公主送过来。
姜晏乔拿到剑,把剑放到枕下。
知潼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姜晏乔察觉到:“你想说什么?”
知潼难得鬼头鬼脑,小声说:“我觉得驸马不会半夜摸您床上来!他不是那样的人!”
姜晏乔:“……”
她是要防杀手!不是防谢南川!
姜晏乔:“你想多了。”
知潼脑子一转,再度小声说:“那不然让季将军给小姐守门?季将军府就在公主府不远,估计还没歇下。”
姜晏乔:“……”
她是感受不到对谢南川的爱,但还记得讨厌这个臭鞋拔脸!全天下替她结婚高兴的人里面,绝对没有这姓季的。
恨比爱果然更长久!
姜晏乔指着门:“去外间睡。听到响动先喊人。”谁稀罕让季将军给她守门。他负责守国门就行了。
知潼没觉得晚上需要喊什么人,当然还是应了。
姜晏乔卧床,一手握着剑,睁着眼熬夜。
不知过了多久,卧室门被轻轻推开。踩着无声步的人来到床边,在几乎不可见人的夜色中,取出他随身携带的长剑。
姜晏乔一脚把被子踹向人,将自己的剑刺向来人:“来人!抓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