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氏的效率很快，决定了谁来当这个倒霉鬼后，第二天就找上了裴家。
朝会前，大邺臣子们都在侧殿等候，姜武到时，人已经很多了。
但谁让家里人催得急，姜武只好在某人视线之内特意路过几回。
不远处，身着紫袍朝服的男人目光往姜武方向移了两寸，后云淡风轻打发走前来拍马屁的下属。
周遭瞬间空了。
姜武笑了笑，还是裴贺懂他。
正要上前，男人却先一步。
举止间优雅从容，袍服一尘不染。
发髻依旧如墨，光泽如初。
若不是走近了，瞧见他眼角细微的纹路，姜武都要以为这会儿还是二十年前。
难怪到现在还有人想给裴贺做媒。
“二哥有事寻我？”这么多年过去，裴贺不再是年少时清冽无波的嗓音，更多的是浸淫官场多年后的沉深与稳重。
以及一丝只对姜家才有的人情味。
姜武嘿嘿一笑，想到接下来要说的事，还颇有些难为情。
自家妹子同裴贺都和离十多年了，人家还一直喊自己二哥，结果现在他们夫妻俩还要麻烦对方。
“是这样的，是你嫂子想请你帮个小忙。”姜武将人拉到角落，悄悄说道。
旁人瞧见，也不足为奇。
毕竟姜裴两家从前就是前亲家，哪怕姜家小女二嫁成了当今太后，也没有影响两家的关系。
裴贺唇角微微上扬，似乎有些高兴，“二哥，你我是一家人。”
姜武：“额......就是我家小五，又找不到人了......”
他自动忽略那句“都是一家人”。
唉，裴贺哪里都好，就是性子太执拗。
裴贺：“需要我帮忙寻人？”
姜武有些犹豫道：“准确来说，是想请裴良那小子帮个小忙。”
状元郎出身的裴贺反应极快，很快猜出了姜武的意图：“二嫂是想给疏月和裴良定个亲？”
姜武没想到裴贺这就想到了，不过他还是出言纠正了一下，“是假定亲，小五野猴子一个，不下点重药她怕是都要忘了姜家这个花果山。”
裴贺却言：“真定亲也无妨。”
姜武自认是个开明的父亲，是以并不认同：“孩子都大了，礼之啊，咱别强迫孩子。”
裴贺，字礼之。
“我可以答应。”裴贺垂了片刻眸，忽道，“不过有个条件。”
姜武：“你说，只要能办的我都答应你。”
裴贺笑了，言语间尽是亲近：“二哥这是哪里话，我只是想着虽是假定亲，但也不能将真相全数同孩子们说，至少裴良这儿，得让他以为是真的。”
简直是不谋而合。
姜武没想到裴贺也如此周全，他欣然同意：“是这样没错，等将小五骗回来，再告诉良侄儿真相也不迟。”
不愧是他的好前妹夫。
姜武此刻甚至有个荒诞的想法，他怎么没有两个妹子。
结果下一秒。
“是外甥。”裴贺纠正。
姜武：“......行行行，良外甥。”
左右身旁没有他人，随他吧，唉。
此刻姜武也不惦记什么一个妹子两个妹子的。
再多几个也都不是姜锦那丫头。
转眼到了上朝的时辰。
二人一文一武，分别两方站立。
姜家除了姜武，姜实只在工部挂了个闲职，今儿又躲懒告假。
老四姜牧倒是在，他来得晚，只瞧见自家二哥在和裴贺说话，又很快分开。
二哥待人一向宽和，三兄弟中也就他最能容忍裴贺的那些出格言行。
俩人凑到一起，姜牧倒是不奇怪。
然而他的岳父，方老大人就觉得有些不对。
今儿早朝还是些老生常谈的问题，比如立后。
照旧帮着亲家怼完杨氏一党的方大人趁着与人‘换班’的功夫用手肘捅了捅小女婿。
他问：“裴礼之今儿这么和煦？抽风了？”
架骂多了，方大人也学了些不着调的话。
谁让他一把年纪了还要为姜家冲锋陷阵。
姜牧对这位岳父大人，是十足十的尊敬。
不过这是在上朝。
“咳，爹，小点声。”他低声提醒。
方老大人老脸一赧，但还是压低了嗓音：“还不都是为了你们姜家！”
“瞧瞧。”方老大人示意他看前面。
这会儿替他班的年轻御史退下，不知为何说着立后的事儿怎么又拐到别的问题上去了。
朝堂论礼，谁说得过礼部。
作为当朝礼部尚书，裴贺亲自上了。
其实不止方老大人这么觉得，礼部其他官员，位置近的那几位都发现他们的上官今日似乎很好说话。
那杨献清的狗腿子石从复都快跳到他头上当众人拉屎，他还在那不慌不忙地整理官服袖口。
倒是反显得对方狗急跳墙了些，一时落了下风。
方老大大看到这一幕，恍然：“明白了，这叫会咬人的狗不叫。”
听了一耳朵的姜牧：“......”
犹记的他当初上门求娶芸儿时，岳父还是满口之乎者也指着他鼻子骂。
上首龙椅上。
萧懿目光轻轻扫过下方。
明黄色绣着沧海龙腾的龙袍，俊眉飞扬，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轮廓，清晰分明。
眸中时而透出一抹锐利与冷漠。
阶下的场景日日都会发生，满盛京的闺阁千金们到了他们嘴里，仿佛全是天界神女下凡。
各个貌若天仙、品格高洁。
若不是他还有另外一层身份，真要被蒙骗过去。
这么能说会道当什么官，就都该赶去替母后管理商铺。
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无人能及。
还尽往地上喷口水！
萧懿没忍住闭了回眸，都怪他眼神太好。
眼见两波人吵得愈发凶，逐渐有了肢体冲突，萧懿才终有了反应。
年轻的侍从们赶紧小跑过去，将双方拉开。
“行了。”萧懿言简意赅，“此事日后再议。”
似瞧不出喜怒。
然而，内心却是：
催催催，催死鬼投胎。
萧懿面无表情起身离去。
退朝。
立后的事再一次被搁置。
文官之首的杨献清身后跟着一群朝臣，方才反对最厉害的石从复走到杨献清身侧，按辈分算，他得喊对方一声师叔。
不过如今大家都入朝做了官，也不好一直攀扯过去的渊源。
石从复微微压低了腰身道：“杨阁老，您说圣上到底怎么想的？”
“圣上一直推脱立后的事，按道理是站我们这一方的，可圣上对你我举荐的皇后人选又一概不闻。”
一同跟着的几名朝臣认同颔首，他们也搞不明白皇帝的心思。
杨阁老稳稳走着，目视前方道：“我若是圣上，也不想搭理你们。”
话罢，他终于愿意给了几人一道眼神，话中带讽：“瞧瞧你们推举的人选，是想做什么？早就同你们说过，只须劝谏皇上歇了立姜家女为后的心思便可。”
“外戚过盛，朝政不稳。”
“本是利国利民的好事，结果到你们嘴里却彻底变了味。”杨献清睨眼瞧着几人，方才在朝上不吭声，已是念着旧日交情。
“往后再让我发现你等今日这私心，别怪老夫不留情面。”
说罢，杨献清甩袖离开。
留下几人面面相觑。
石从复面色变了又变。
然而转身面向几人时，已是一张和气笑脸：“杨阁老的性情，你我都了解，日后行事都谨慎些，至少明面上不能让杨阁老为难。”
其他几位不管心里如何想，面上自是认同点头，表示明白。
“都听石大人的。”
朝堂上风波很快传开。
几家反应不一。
裴府。
得知自己即将要多个未婚妻，裴良差点炸了。
裴贺：“此事我已经应了。”
裴良一脸悲怆：“您还是不是我亲爹！”
裴贺轻甩衣袖：“确实不是亲的。”
裴良心哽，试图挣扎：“儿子和姜疏月可是表兄妹！”
裴贺难得好脸色给他：“又无血缘。”
姜府。
姜清漓听说后叹道：“头一回有这么多人为我吵架。”
颇有种占据盛京‘热搜头条’的感觉。
“从前还以为朝堂争斗都该是各种阴谋诡计。”姜清漓笑得大声，“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泼男骂街啊！”
云霜无奈：“姑娘。”
在外躲懒的姜实则是后悔今日没去上朝，于是专门去杨连下朝回府的必经之地等着。
将不善言辞的杨老二骂个狗血喷头。
杨府。
被骂得一脸萎靡的杨老二被妻子季氏发现端倪。
顿时心疼得要命。
那姜家老三怎么能柿子只捡软的捏。
有本事骂她公爹去啊。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她当即对着姜府方向破口大骂。
回音阵阵。
府里不少人都听见了。
静思居内，墨砚奉上茶水，轻声道：“是二夫人。”
杨从安翻过一页，继续看书。
明辉堂，李氏又在抄经。
一旁是帮着研磨的幼子，杨知瑜。
十六七的年纪，正是贪玩，也就在李氏这儿能安分两刻。
杨家三公子，容貌肖母。
李氏生了张华贵雍容的面庞，微微上扬的眼尾，总让人觉得此人不好相处。
不过李氏礼佛多年，再加上她本人性情温和平淡，两相中和，倒是刚好。
而杨知瑜，一个被纵养出的富贵公子，杨家唯一的例外。
不好惹的外貌再加上不好惹的脾性。
闯过的祸事比他吃得盐还多。
此刻却意外嘟囔了一句：“二婶怎么这般说姜家。”
声音很小。
李氏抄经的动作微顿，笔尖残墨洇透下一页。
她缓缓侧头，垂眸看向小儿子。
还不知自己已经暴露的杨知瑜偷摸忧愁了片刻，又继续专心为李氏研磨。
另一边，皇宫内。
下朝后的萧懿则换了身常服往后宫方向去。
太后所住的长乐宫内。
姜太后才起没多久，正准备用早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