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清珣回过神来,看着女儿委屈的小脸,连忙软声认错:“是爹爹错了,不该冷落棠棠,以后爹一散值,就来见棠棠好不好?”
他说着,目光转向身旁妻子。
唐窈早已转开视线,神情平淡如旧,宛如没有听到这话。
怀中小姑娘并不满意这答案,嘴里“哼”了声,再扭头拿后脑勺对他。
郁清珣无奈,只得柔声哄道:“爹爹不会被她抢走,她也抢不走,更不会跟她走,爹爹只是可怜她没爹没娘没家人,就让管事给她送了两套衣裳首饰过去,她在我国公府,总不能穿得太寒碜。”
“她没自己的爹娘吗?”郁棠还气着。
郁清珣听出她心软,嘴角微挑了分,继续柔声哄劝:“没有,她爹娘都不在了,家里也没人给她准备新衣裳新首饰,每天没人陪她吃饭,没人跟她说话,连睡觉都没人哄,只能自己孤零零盖着被子,躲着悄悄哭……”
“啊……”郁棠小嘴微张,一时忘了生气,“这么可怜吗?”
“是。”郁清珣点头,还要再说。
旁边伸来一双手,将郁棠从他怀里强行抱了过去。
唐窈面冷如霜,强压着心头涌上的怒火,看也不看那人,只凉声讥讽道:“她是没爹没娘,但她有你爹。”
“啊?”郁棠懵懂抬头。
郁清珣听出讽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唐窈已垂眸看向女儿,认真道:“她被养在外头时,吃得好穿得暖,身边有丫鬟、有嬷嬷,有的是人伺候,哪里会躲在被窝里哭?
来到国公府后,在院里有人嘘寒问暖,去学堂还有你二姐姐陪着玩,她还有漂亮的裙子,好看的珠花,哪里可怜了?”
“是哦!”郁棠想起这点,顿时将心头那点可怜丢到九霄云外,“她昨天还穿了新衣裳,还戴了好看的珠花,那珠花还会响……”
“阿娘,我也想要会响的珠花。”小姑娘亮着双眸,如水清润。
唐窈心下一酸,想到前世她欢欢喜喜戴着珠花去拜寿,却无端被人指责蛮横霸道,抢夺姐妹物品……
“好。”唐窈强压下酸涩。
郁清珣趁机插话,“爹帮你买。”
郁棠瞥了他一眼,伸手揽住母亲脖颈,贴紧过去,并不理他。
唐窈调整好情绪,抱紧怀中女童,柔声继续道:“你说她昨天还戴着好看又会响的珠花,那今天怎么没戴?”
“唔……”小姑娘歪头想了想,老实摇头,“我不知道。”
唐窈眸色温柔,循循善诱:“那你想想,如果她头上戴了其他珠花,今天还会不会有人注意到,她头上少了朵樱花?”
郁棠听话地想了想,“樱花没有她之前戴的珠花好看,但二姐姐的奶嬷嬷说,姐妹们都要戴,她是不是骗我?”
“是。”唐窈点头。
郁棠眼眸瞪大,“为什么?”
“因为这样就能让人误会你抢人东西,你欺负人,你刁蛮又骄横。”唐窈将原本会发生的事复述。
郁棠忘了的气怒立时爆发,“我没有!”
“嗯,棠棠没有,棠棠又乖又好,是她们坏。”唐窈马上安慰,“那你现在还可怜她吗?”
“不可怜!我不喜欢她,一点也不喜欢她了!”小姑娘满是气愤,还不忘迁怒地瞪了眼爹,双颊气鼓鼓。
郁清珣:“……”
“嗯,阿娘也不喜欢她。”
唐窈眸光更柔下来,仿佛忘了旁边还有人,脑门跟女儿轻碰了碰,继续道:“我们不学她那样,就算以后没了爹,也不能让人觉得自己可怜好欺负,棠棠还有阿娘,有弟弟,有三位舅舅有表哥表弟和表妹……”
“咳!”郁清珣重重咳了声,提醒她自己还在。
唐窈根本没看,像沉浸在幻想里,“你可以学文可以习武,等大了还可以骑着小马驹奔于草原,可以站在高山之巅一览众山,可以乘着小舟游遍万千美景,这世上没什么值得你伤心哀求……”
郁清珣目光看着妻女,原本还有几分幽怨与无奈,可听着听着,神色逐渐沉下来。
郁棠双眸灼灼,立刻兴奋道:“我现在可以去骑小马驹吗?”
唐窈被问得停了下,微微笑了笑,“现在还不行,要等你长大。”
“那我什么时候能长大?”小姑娘一脸天真。
唐窈笑着,“女子十五及笄,至少还需要十一年。”
“这么久啊……”小姑娘蔫下来,又想到什么,双眸一亮,兴奋道:“那我可以去乘小舟吗?”
“可以,等过段日子到夏日……”唐窈柔声答着。
郁棠在她怀里兴奋扭动。
两人一个问一个答,完全将旁边那人撇开,直到抵达郁盎堂,郁清珣给身后跟着的奶娘使了个眼色。
奶娘快步笑着过来,“四姑娘,该午睡小憩了。”
郁棠依依不舍,还想缠着娘。
唐窈揉了揉她小脑袋,“先去午睡,等醒了阿娘再跟你讲。”
“好。”郁棠听话地被牵走。
其他跟着的丫鬟婆子见此,也都各自散开。
庭院一时安静,只有挂在游廊下的鸟笼内,传来一两声婉转轻啼。
唐窈目送女儿被牵去厢房休憩,抬步朝正房走去,身后传来声音,略有些凉意:“你跟棠棠说这些,是真以为能和离带她走?”
唐窈没答,推开房门进到正房厅堂。
厅内摆设如常,左右各有雕琢精美的月洞门隔开东西次间,门上还挂着串珠帘子阻挡视线,明厅中间则是会客用的坐榻和桌椅茶几。
唐窈看着这熟悉摆设,好似恍惚,“你说她不会害棠棠和桉儿,那今日所作所为是没有伤到棠棠吗?”
进来的郁清珣步伐微顿。
唐窈转过身来,眸子看过去,“对你来说,这是不值一提的意外?还是全由王玉荷暗中算计,与她郁长欢无关?”
年龄永远是最好的掩饰,任谁也猜不透,八九岁大的女童竟有如此心机。
郁清珣眸光略沉。
他没亲眼瞧见当时场景,但也大概知道怎么回事。
这事……
郁清珣嘴唇动了动,到底没将心中猜想说出来,只保证道:“我会让人暗中护着棠棠和桉儿,绝不会再有第二次。”
“呵。”唐窈毫不留情地讥笑了声,转身要朝里间走去。
后方声音追上来,“通房的事是我误会你了。”
唐窈步子微滞。
“是母亲让她下药爬床与你无关。”郁清珣拉住她手,让她转过来看着自己,“这两日并非是我有意冷落你和棠棠,确是公务繁忙脱不开身。”
他顿了下,又如实道:“我也确实恼怒你那日所言。”
唐窈垂着眼眸并未说话。
午后的阳光自窗棂投入,光柱明暗相间,灰尘如同精灵飞舞其中。
室内一片静谧,只有郁清珣继续说着,“无论如何我不可能同意和离,你担心棠棠和桉儿我能理解,我亦在意他们不下于你,但……你知道的,长欢身份特殊,我真不可能将她送出府去。”
唐窈眉头动了下,抬眸直视,“有多特殊?”
特殊到比自己儿女还重要?
郁清珣顿了下,“你不知道?”
他眼中惊讶那般明确,好似她应该知道,好似她早已经明白。
唐窈一瞬间气怒上头,话里带刺:“她白雪溶的女儿,特殊到比棠棠和桉儿还重要?”
郁清珣似怔了下,随即沉默下来。
周围安静得只有灰尘飞舞。
唐窈仰头看着他,等着他回答。
她不知道自己还在期待什么,或许是还不够死心,或许是还不愿服输,十一年相伴与一双儿女,却比不过那个人的女儿。
就如当初初次听到白雪溶这个名字,她不愿相信她看中的少年将军,会先动心爱上别人。
直到她亲眼看到,他带着礼物爬墙去见那人。
直到他喝醉酒低喃着那个名字,一遍遍问着为什么。
你也曾痴迷于情爱,只是因为我不是那个人,所以情爱这种东西有没有便都无所谓了。
唐窈忽地笑了,“是我不自量力了。”
她甩开他的手,不再回头地往内室走去。
郁清珣回过神来,迅速追上去,“阿窈……”
他伸手还想去牵,唐窈拂开门帘,往后一甩,那门帘子几乎砸到身后之人脸上。
她进到卧室,又无处可去。
郁清珣追上来。
两人站着,又没有话语。
好一会儿后,郁清珣再试着伸手牵过来,这次没让她挣脱,“你之前……是因为这事才想跟我和离的?”
唐窈连余光都不想甩给他。
郁清珣牵着人,得寸进尺地贴过来,直将人圈进怀里,柔声轻哄道:“她都已经过世八年了,哪有棠棠和桉儿重要,我只是……”
他没将话说完,垂头埋进她颈肩,“只要你不想着和离,不想着带棠棠离开,我什么都依着你。”
唐窈没有声音。
“你是不是还在气母亲夺了你的管家权?我让人将府中对牌要回来,继续让你来管……”
“不必。”唐窈平淡拒绝。
郁清珣顿了下,抬起头,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真不要?”
唐窈懒得废话。
若非不得已,谁愿意管些吃喝拉撒的琐事。
郁清珣看出来,点了下头,“行,你是我妻,是这国公府的主母,除了母亲外,谁也不能越过你去,你不想管那就不管,等你想管的时候在……”
“夫人,国公爷,蒋嬷嬷过来了。”他话还没说完,外头先传来通禀声。
郁清珣皱了下眉,心头略有不爽,声音凉了分,“何事?”
“禀国公,是太夫人让我来给夫人传话。”外头蒋嬷嬷答着,似已进到内厅。
郁清珣觑着妻子脸色,对外甩出一字:“说。”
外头蒋嬷嬷迟疑了瞬,还是道:“太夫人让我带了本《女诫》过来,她老人家言:身为国公府主母当端庄娴雅,不可当着客人的面冷言冷语,让妯娌下不来台;身为儿媳,当恭敬孝顺侍奉公婆,不可顶撞放肆质疑婆母。”
“为请夫人知错善改,还请夫人手抄一遍《女诫》,后日寿宴完毕前,太夫人会亲自翻看。”
作者有话要说:狗子死于嘴巴没长对地方